明朝謀生手冊 第六九五章 凌總督甩的包袱
作為兩廣最高權力機構,肇慶府的兩廣總督府雖說沒有那么多屬官,但總督可以自行聘請幕僚,故而也是人才濟濟。然而,對于自視甚高的凌云翼來說,眼下自己手底下這些幕僚陣容他卻還不大滿意。因為他心目中,一直擺著一個榜樣。
那就是當年的浙直總督胡宗憲當初胡宗憲麾下幕僚可謂是風虎云龍,有徐渭、沈明臣、茅坤、王寅、朱先、鄭若曾林林總總一二十人,其中名士眾多,通曉文武者更是濟濟一堂管也有羅龍文這樣在利益面前攀龍附鳳乃至于身敗名裂的,胡宗憲自己也自軍中,可終究是在青史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而且在凌云翼看來,說句實在話,如果不是他的前任殷正茂背后有張居正力保,其中飽私囊撈錢的本事不比胡宗憲差!
“要不是兩廣煙瘴之地,用兵的又是瑤民,說不定也會有眾多名士投奔幕下,揚我聲威!”
凌云翼坐在房的太師椅上琢磨著年末進軍羅旁山的計劃,心里卻轉著這么一個毫不相干的念頭。對于這次的用兵,他在殷正茂之前的計劃基礎上還做了不小的改動,餾萬無一失,心中可謂是很有把握。更讓他滿意的是,他對汪孚林的支持非常有成效,朝中首輔張居正竟然倏忽間就對濠鏡的變動表示了許可,而且汪孚林剛剛轉送來的廣府商幫商人的聯名信上,分明是已經敲定了一筆不小的軍費貢獻。
往年澳票所得的出口稅金,約摸是五萬兩。這些錢里,大約兩萬兩是要和藩庫中起運之外截留在本地支配的錢加在一起,給廣東諸多府縣官員泛祿的,還有一些是補貼衛所的,除此之外就是各家衙門劃拉一下,分配作為公用,當然,這里頭多少錢落入個人腰包⊥要看主司到底是清廉還是貪婪了。如果今年光是廣府商幫的商人就貢獻澳票預支費用八萬,那剩余的三萬自然就可以填補作為軍費。
再加上廣州府今年的攤派軍費,那些商人也表示會出力,如果潮州府那些商人也因為要競爭議事局名額。又或者說特許權而加入進來,那么兩幫商人再加上廣州府潮州府征收上來的錢,總計應該能多至少二十萬兩。再加上朝廷從湖廣江西福建加派的軍費一塊調撥過來,那么用于這一次的戰事綽綽有余,不用擔心餉銀不足而造成軍伍嘩變。對于有心先當名臣的凌云翼來說√錢的并不太大,所以他非常自信能打好這一仗。
到時候汪孚林若再能夠錦上添花在給朝廷的奏報上寫一筆,那么他這一任總督自然完滿!
“制臺!”
外間突然傳來的聲音驚醒了正在打如意算盤的凌云翼,他挑眉叫了聲進來。須臾,一個鬢角花白的中年文士就大步進了屋,正是凌云翼身邊的首席幕僚何豐升。這位出身監生,謀官不成卻遇到了凌云翼,在其幕下已有十年。知道凌云翼素來不喜歡拐彎那,他便直截了當地說道:“潮州府剛送來消息,有疑似林道乾的人出沒。游說鄉民渡海去北大年。”
話音剛落,就只聽重重一聲拍案,卻是凌云翼怒容滿面。何豐升知道凌云翼為了對瑤民的那一戰準備已久,為的就是一戰而定,奠定軍功根基,屆時任滿之后就可以謀劃一部尚之位。哪怕北京六部暫時不會出現空缺,南京六部卻不是不能想的,到時候再憑著朝中有首輔大人作為同年,只要殷勤恭順一些,一切就水到渠成了。可是。如果一邊打瑤民,一邊卻要對付那些最狡猾的海上巨盜,兩面作戰,卻很有可能要出紕漏。
“消息可靠?”
“應該可靠。而且剛從新安縣衙往廣州府報的消息,新安縣有漁民被害,疑似海盜所為。”
凌云翼當然知道,在潮州府的奏報中,林道乾早就說是死于內訌,這種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卻往上奏報的事情多了。多是地方官府為了平息事態,又或者博取功勞而虛報。然而,這是他前任殷正茂在任時的事情了,如果林道乾不在廣東境內再出現,那么他當然沒心思去翻什么舊賬,可如果這么一個家伙真的復出,那會造成怎樣的麻煩?
“消息可曾傳開?沿海各衛所反應如何?”
“制臺,此事是廣州知府龐憲祖命人快馬加鞭報上來的,這是信。”何豐升之所以先說明再遞信,原因很簡單,凌云翼這個人也不喜歡那種嘮嘮叨叨的公文作風,喜歡簡練,偏偏龐憲祖的這封信實在是有些啰嗦。果然,整整三張信箋,凌云翼卻只掃了一眼就沒好氣地扔在了一邊。
“王學門人就是如此習氣,夸夸其談!怪不得當年胡梅林得何心隱,卻口口聲聲地說,‘斯人無所用,在左右,能令人神往耳’。足可見一斑龐憲祖身為知府,之前卻邀約汪世卿這個巡按御史去濂溪院,而不是請人先巡閱府學,要不是那一次汪世卿搬出來大堆首輔語錄塞悠悠眾口,汪世卿興許能以初來乍到得知府邀約不便拒絕,又或者訪友作為借口,我看他這個知府拿什么借口來過關!”
見凌云翼直接把滿腔火氣沖著那位倒霉的廣州知府發了,何豐升忍不宗心里替龐知府默哀了一聲頭只要凌云翼在考評又或者什么上頭提一筆,接下來龐知府任滿之后再選官時恐怕就要觸霉頭了。只不過,對于這件棘手的事情,卻有人走通門路塞了一大筆錢過來,偷偷給他出了一個不錯的主意。聽說幕后是那位提學大宗師,他雖說明白對方用意所在,可畢竟酬謝豐厚,所以,他接到消息就在心里權衡了好一番,這會兒就心翼翼地起了頭。
“制臺,林道乾是潮州府澄海縣人,此次卻是廣州府新安縣先死的人,而且廣東總兵府正要預備進兵羅旁山事宜,因此不論消息真假,總得早點把這樁案子先給解決了。自從曾一本授首。林道乾等人遠遁,如今廣州這些府縣官員,除卻深得制臺賞識的惠州知府宋堯武之外,其他就沒幾個知兵的。而且身為府縣主司,不可能擅離職守。學生有一愚見,汪巡按雖年少,卻機敏多智,之前去濠鏡也是雷厲風行。能不能”
凌云翼頓時愣住了。讓汪孚林去管這件事?等等,軍費這邊有廣府商幫帶個頭,其他豪商也許很快就會加入,應該不用發愁了。而汪孚林這次在濠鏡,和葡萄牙人也搭上了關系,若有萬一,說不定還能借用葡萄牙人的力量!更何況,究竟是不是林道乾重新潛來還說不好,興許只是那些恤作祟呢?正好汪孚林之前把布政司兩位藩臺噎得不輕,此時此刻離開廣州城。有助于和緩矛盾,更何況,去把這件事尋訪打探清楚,也是大功一件嘛!
等到了羅旁山正式開戰的時候,他再把汪孚林提溜在身邊,分潤其一點軍功,那就很對得起汪道昆了!
“可。你草擬一份公文,即刻送去給汪世卿。”
廣州城南臨珠江,和中原腹地的那些農業城市不同,自古就兼具商業城市和海港城的特點。然而。千百年來,珠江卻因為泥沙淤積而急劇向南收窄≥說晉時江面寬度足有三里,宋時還有二里,如今卻已經露出了大片沙洲。即便如此,民間仍舊稱之為校,甚至把渡江稱之為渡海。而因為這特殊的地理條件,廣州城里城外,水系星羅密布。
永樂初年,市舶司在城西峴子步建懷遠驛。總共建屋一百二十余間,用來安置番邦使節,此后城外最大的集市十八甫就此誕生,百商云集,旅舍酒肆遍地都是。后來貢舶漸漸都變成了商船,隨著嘉靖年間的倭寇泛濫,很少還有貢舶能夠直接停靠廣州,這里也冷清了不少,但隨著海盜日漸收斂,這里又再次發展了起來。
在第一次光顧的汪孚林來說,十八甫和杭州城北武林門外的北關夜市有得一拼。而更讓他贊嘆的,那當然就是這十八甫的美食了。因為這里有的是他最愛吃的海鮮,有的是他最愛吃的各式粵式點心,即便是他早有準備,挑了最出名的一家食肆,要了二樓最大的包廂,最大的桌子,讓伙計撿拿手的盡管上,最終結果就是一桌子琳瑯滿目,差點都擺不下了!
受邀而來的呂光午倒是比較清楚汪孚林的吃貨習性,小北和他是夫妻多年,更不會意外,陳炳昌好歹還和汪孚林是吃飯的時候認識的,平日同吃同住,深知其愛好美食的特性,但鄭明先也好,今天同樣跟來的秀珠也好,看到汪孚林點單豪爽,吃東西更是讓人咂舌你最初還只覺得他沉浸于津津有味品嘗美食的滿足之中,覺得他吃相很是文雅,但緊跟著就能發現他已經風卷殘云掃光了好多盤子!
“怪不得人人都說,天下美食,無過于京粵。”汪孚林非常滿足地用嫻熟的手段剝開蝦殼,將雪白中帶著微紅的蝦肉蘸醋往嘴里一扔,隨即就有些含含糊糊地說,“果然正新鮮,一等一的好美味i惜廣州城內諸多茶樓,卻是就沒有賣早茶的,可惜!”
鄭明先雖說也覺得這一家呂光午推薦的館子手藝獨到,可今天是為了吃來的嗎?他不得不重重咳嗽了一聲,隨即努力拐上正題道:“汪巡按,不知能否把我引薦給兩廣總督凌制臺?我有父親當初不曾結集成的幾卷海防策想要呈上去,另外,還有關于我和呂兄之前聽說的林道乾之事。”
因為秀珠在小北當初給的傭工契約上摁了指印,她又想打探林道乾的消息,竟是死活沒肯出去,只豎起耳朵侍立在一邊。雖說陳炳昌頻頻偷看過來,還有一次偷偷摸摸想要塞一個叉燒酥給她,但她全都板著臉不無惱火地拒絕了那種油膩膩的東西讓她怎么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偷吃?偏偏就在這時候,她聽到了林道乾三個字,登時心情激蕩,差點沒有當廠態⊥在她心跳不止的時候,偏偏一直仿佛對美食更感興趣的汪孚林漫不經心開口說了一句。
“海防策的話,凌制臺目前全力平瑤,只怕暫時顧不上,就連林道乾可能還活著并潛潮州府的事情,也已經全都交給我去查訪捕拿了。”
“什么?”對于這樣一個消息,鄭明先著實有些始料不及。他是在正好遇到呂光午,聽呂光午說起要到廣東來見講學的何心隱之后出發的,但另外一大原因卻是,他聽說凌云翼為人非常推崇胡宗憲,所以他不想讓父親的某些遺作蒙塵,這才想前來獻,卻不是為了什么功名之心。雖說時人都少不了攘外必先安內的想法,但他從熊父親熏陶,對于大明朝之外的東西分外好奇,同時一向堅定認為大明的海防和陸地上防范蒙古同樣重要。
此時此刻,大失所望的他簡直有一種立刻打道府的沖動,卻沒想到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壺酒,抬頭一看,卻見汪孚林不知何時放下了大快朵頤的美食,執壺站在了他的面前。
“鄭先生,我剛剛說的只是暫時,凌制臺秉承前任殷部堂的計劃,如今專心致志謀劃平定羅旁山之戰,但不是說,他就不重視海防,就憑已故窒先生的赫赫聲名,你這時候去見,他也會以禮相待,但我說得刻被點,你畢竟不是窒先生,而且遺作的分量畢竟不同于本人,很難讓他倒履相迎。我雖不才,但這么一件事上壓在了我身上,又有秀珠這樣的相關者,至少是絕不會敷衍了事的,這一點,想來呂師兄可以替我作證。”
呂光午沒想到汪孚林扯上了自己,微微一愣便笑著點頭:“窒弟,如無寸拱去獻,也許會被人束之高閣。如若到時候由凌制臺親自下令刊印,然后再推薦到朝中,想來窒先生在九泉之下見夙愿得償,也會覺得欣慰。世卿不是招攬你入幕,他是給你一個驗證窒先生理論的機會。”
更何況汪孚林是沒事也要惹事的人,更何況事情真的壓在了他身上?
小北見自有呂光午出馬來游說鄭明先,她就不畫蛇添足了,而是若有所思地想著,今天一早讓碧竹先出發,跟著通曉粵語的另一個向導去找的徐秀才。那是一個據說精通葡萄牙語,而且還通曉讀寫的人才,從前還曾經進學成了生員,只因為得罪廣府商幫中領頭羊潘家二老爺,這才無法在濠鏡容身,如今宗廣州城外。她特意讓碧竹帶了那封從里斯本號上順來的信過去,看看人是否能夠翻譯出來,如果可以,那就立時三刻把人帶來。
因為十八甫和那個徐秀才住的地方很近,所以約好了中午就在這里碰頭。這都已經很不早了,怎么碧竹還沒來,難不成是還有人敢扣下她的人不成?
就在這時候,她突然聽到門外傳來了碧竹熟悉的聲音:“公子,是我。”
[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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