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謀生手冊 第六零七章 文華殿上三堂會審
文華殿位于會極門東,內閣北面,乃是宮城中一處極其重要的建筑,經筵以及詞臣講學往往都在這里,而自從英宗之后,天子除卻早朝越來越少單獨見閣臣,若有召見,往往也在這里。而當今天子萬歷皇帝即位以來,并不曾親政,而是由慈圣李太后親自帶著住在乾清宮讀書,私底下縱使見大臣,往往也只是在講學期間,所以得知天子會在文華殿旁聽,自從汪孚林在遼東鬧出那檔子事后彈劾最起勁的幾個科道言官全都歡欣鼓舞。
至于同樣有份與會的內閣和六部大佬們,就不像那些初出茅廬的愣頭青那般樂觀了。聰明的全都嗅出了幾分不同尋常的意味,就算遲鈍不明所以的,也打定主意作壁上觀不發一言,任憑那些跳梁小丑去蹦跶。
于是,這一天千步廊中的兵部衙門,當兵部尚書譚綸準備出發去文華殿時,他看了一眼旁邊憂心忡忡的汪道昆,頓時就笑了起來。
“好了,你就別瞎操心了。你看看你侄兒就沒送過信來向你求救又或問什么,就知道這小子已經領會到了那些玄虛。那么大的事情他都敢做,今天這陣仗他還會怕?我這個兵部尚書反正別人看不順眼已經不是第一天了。真要是到時候鬧得太不像樣,我大不了豁出去。”
“子理兄千萬不可!”汪道昆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雖說多年袍澤,又是好些年上司下屬,頗有交情,但在衙門中他向來謹守上下之分,從來都沒叫過譚綸的表字,這時候卻顧不得了。他直接兩手攔在譚綸跟前。使勁鎮定了一下心神,這才低聲說道,“我是關心則亂。有些事情看得不夠清楚,子理兄你是之前病休多日。也沒怎么理會外務。我總覺得這次事情來得蹊蹺,仿佛不完全是沖著兵部來的。孚林他既然有擔當,還請子理兄一切旁觀。”
譚綸滿腔豪情被汪道昆這話一沖,頓時涓滴不剩,不由得嘆了一口氣。想想當年抗倭,想想當年練兵薊遼,再想想自從調任兵部尚書后面對的明槍暗箭,他不禁有一種意興闌珊的感覺。他勉強點了點頭算是答應。接下來就二話不說出了門去。
譚綸往文華殿去的時候,其余各部尚書也都出了門。吏部尚書張瀚、戶部尚書王國光、禮部尚書萬士和、刑部尚書王崇古、工部尚書郭朝賓,左都御史葛守禮,再加上內閣首輔張居正,次輔呂調陽,三輔張四維,恰是整個大明朝最頂級文官序列全都到齊了。當這些人先后踏入文華殿,彼此寒暄說話之后,便形成了一個非常鮮明的小圈子。
張居正的身旁是吏部尚書張瀚,兵部尚書譚綸。戶部尚書王國光。張四維的身旁是其舅父,新任刑部尚書王崇古,只后兩者私底下交談一陣子。須臾便融入張居正那個圈子去了。至于其他人,則是大多各管各的,不成圈子,但看向張居正身邊那一大堆人的時候,如葛守禮這樣性格耿介的不由眉頭緊皺。
王崇古站的位子距離張居正最遠,因此那些不曾依附過來的諸大臣是何表情,他能夠看得清清楚楚。他從宣大總督的位子上被召回京師已經快兩年了,最初是管京營,但京營兵權看似很了不得。其實卻分別掌握在層層疊疊的勛貴武官手中,更何況沒有戰事。這個位子完全就屬于安撫性質。奈何他在外功勞赫赫大名鼎鼎,在中樞卻沒有多少資歷。所以哪怕他入京之后,吏部、禮部尚書先后出缺,可因為這是靠前的兩部,他也沒有得到任何機會。
至于工部,別說他根本不想去,就算想去,沒有絲毫營造經驗的他也不可能被人廷推。最后,張居正的姻親刑部尚書王之誥因為送母親回鄉遲遲不歸的緣故被人彈劾,而后主動求去,他才算是勉強在六部尚書之中有了一席之地,可刑部尚書著實談不上多大職權。相形之下,卻還是張四維常常出入張居正門下,曲意奉承,再加上在翰林院的資歷足夠,竟是比他還早跨出關鍵性的一步,一舉入閣成了三輔。
但不管怎么說,如他們倆這般身為舅甥卻同時登頂的,已經稱得上是異數了。
之前針對汪道昆的那些動作,確實和王崇古脫不開干系。在王崇古看來,徽商在兩淮鹽業上把晉商給差不多擠了出去,這也就算了,可徽州籍的官員在朝堂的勢力也正在抬頭,殷正茂暫時屈居南京戶部尚書,眼看只要北京這里有人騰位子就能擠進來,許國則是已經緩步進入了儲相序列的前緣,汪道昆就更不必說了,那是譚綸最大的幫手。這兩大商幫的恩怨撇開不談,可只有兵部尚書這個位子才最適合軍政經驗豐富的自己,他年紀比譚綸還大,還能干幾年?這擋路就是最大的仇恨了!
奈何譚綸深得張居正信任,以病弱的身體就是霸住這個位子不放,他和張四維舅甥合力,好容易才趁著汪道昆名士情結發作,總喜歡指手畫腳又或者說指點江山,讓張居正對人產生了厭煩,可誰知道眼看汪道昆就要落馬的時候,汪孚林突然在遼東惹出了那樣一場風波!
“還以為這會是汪道昆倒臺的前奏,卻沒想到竟是朝中風云陡變的前奏。”
這是王崇古私底下對張四維說的話。因此,作為蒲州人,也是晉商這個圈子在朝的代理人,兩人早早為今日的事情定下了基調。那就是若即若離,聞風而動——說直白點,就是不見兔子不撒鷹!
“皇上御駕將臨,還請各位老大人們做好預備。”
隨著一個司禮監隨堂先行抵達,說出了這么一句話,下頭須臾就安靜了下來,原本的小圈子倏然散開,變成了按照官職品級肅立。至于汪孚林這個當事者,以及那些科道言官,這會兒卻還都沒進入文華殿來。以至于這偌大的地方顯得頗為清凈空曠。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眾人終于等來了一陣禮樂管弦,緊跟著便是天子升座。眾人叩頭行禮。
萬歷皇帝朱翊鈞這一年正好十三歲,他十歲登基。哪怕沒有親政,但因為三日一上朝,平時日日讀書,往正中寶座這么一端坐,自然而然也有幾分帝王氣度。只不過,直到下頭宣召汪孚林以及幾個科道言官一同上殿的時候,他才偷偷瞥了一眼一旁的馮保。這次是他身邊的兩個近侍攛掇的,道是皇上平日見大臣都是遠遠的。猶如霧里看花,今天這么好機會可以看一場真正的熱鬧,總好過悶在書房讀書。被這話打動,他方才費盡心思求了慈圣李太后允準。
至于嫡母仁圣陳太后,那才是真正寵他的人,平時哪里拂過他的面子,答應這種小事就更不用說了。
所以,朱翊鈞今天完全是本著有熱鬧不看白不看,懷揣這種樸素民間百姓的思維而來的,當然。慈圣李太后也好,得到消息晚了的馮保也好,又或者是內閣首輔張居正也好。其他那些閣老尚書之類的重臣也好,誰都不知道他這個小皇帝竟然是來看熱鬧的。
而汪孚林當然也不知道。但因為更清楚現在以及將來數年間,朝堂上的固有格局,因此他對于御駕親臨的萬歷皇帝,反而沒有太多的忌憚,同時也談不上多大的敬意。如今已經有人在鼓吹什么萬歷中興了,可這和小皇帝有一毛錢關系嗎,那分明是張居正以及一大批官員殫精竭慮的結果!他對萬歷真心沒啥好感,這位小皇帝親政之后清算張居正一黨。而后又搗騰了萬歷三大征,還因為國本之爭幾十年不上朝。想想真是白瞎了這么多年的精英教育!
既然懷著這種大逆不道的思想,和幾個因為如此近距離在皇帝面前表現機會。激動得臉上都有些潮紅的科道言官相比,汪孚林就顯得分外引人矚目。論理他在所有人當中是最談不上資歷的,也是年紀最小的,可偏偏一臉的從容,尤其是當幾個科道言官開始輪番痛斥,就差沒把他在遼東那番舉動說成是禍國殃民的時候,他也只是不急不躁,神情自若站在那里,仿佛很有一種唾面自干的自覺。
能夠官當到閣老尚書一級的大臣,對于科道言官大多好感有限,除非那是自己物色的嫡系,專職噴別人而不是噴自己的。而今天在場的這幾個人,每個人都知道今天來的那幾個屬于都察院中的獨立人士,也就是說沒黨沒派,出了名不受拉攏的。所以,見汪孚林如此淡然若定,他們也都在心里把對這個年少進士的評價提升了一個臺階。至于朱翊鈞,沒怎么見過御史當面噴人的他就不這么看了,畢竟這一面倒的熱鬧實在有些讓人失望。
就在他有些無趣地暗自忍下了又一個哈欠的時候,幾個輪番上陣的御史仿佛有點累了,竟是停歇了片刻,而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之前行禮拜見之后就再沒有聲音的汪孚林終于開了口。
“各位御史大人說了這么多,總算有點口干了吧?既然這樣,那就休整休整,等我說完了再戰。”看到有人遽然色變,立時三刻就要反擊,汪孚林哪肯給人這個機會,一下子提高了聲音,“我只想問,幾位當中誰去過遼東沒有?誰見過遼東邊墻附近聚居的軍民是怎樣一個生活境況?誰又見過除了之前剛剛被寸磔的王杲之外其他的女真人?既然都沒有,口口聲聲臣以為,臣認為,這天下九邊之一遼東最緊要的軍國大事,就是你們可以主觀臆測的?”
那一瞬間,已經有些后悔今天來旁聽的朱翊鈞一下子坐直了身體,眼睛睜得大大的。
這才對,勢均力敵才有看頭!
ps:凍死了,清早起來八點就開了空調,我那個記憶棉的電腦椅墊子感覺都凍得完全硬了,窗玻璃上的水汽都結冰了,老天爺啊,上海零下七度,急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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