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閑人 第六百三十章 吐蕃大相
夏日炎炎的烈陽下,長安城外灞橋邊,徐徐行來一隊人馬。
隊伍的穿著有點怪異,皆著式樣古怪奇特的長袍,袍色花花綠綠,腰無束帶,頭戴翹角皮帽,就連他們騎的馬,骨骼也非倡奇,竟比中原的馬兒矮小得多,瘦瘦矮矮仿佛不堪重負似的,魁梧的大漢騎著它,雙腳幾乎可以沾地而行。
隊伍很浩蕩,大約千余人左右,有男有女,甚至還有僧人,隊伍里除了人和馬,還有數十輛大車,車上滿滿載著東西,隊伍的末端,數十名大漢揮舞著鞭子,驅趕著近千頭羊,一時間馬叫羊嘶,好不熱鬧。
這樣一支怪異的隊伍,踏著關中飛揚的塵土,緩緩行到了長安城外。
隊伍正中,為的一人大約三十多歲,穿著很華麗的長袍,帽子上鑲嵌著一串串珠玉,身上的佩飾多如繁星,從古玉到金器銀飾,可謂琳瑯滿目,隨著馬背的上下顛簸,出叮叮當當的聲響,像一個移動的五金雜貨鋪。
穿得雖然怪異,但其人卻相貌不凡,說是不凡,實在是因為此人長得偏丑陋,膚色黝黑,兩頰顴骨高高嗎,還帶著兩團高原紅,鼻如鷹嘴,眉若掃帚,嘴如臘腸,組合起來的整體畫面實在令人不敢恭維,唯獨一雙眼睛,看似親切和善,然而卻不時閃過精光。
此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吐蕃大相,祿東贊。
祿東贊在吐蕃的名氣不小,如果按史書上的說法,祿東贊可以算是吐蕃的中興之臣。
老天眷顧,各領風騷。吐蕃自從松贊干布即位后,迎來了欣欣向榮的春天,不知吐蕃哪位已故君主的墳頭突然冒煙噴火,這幾年吐蕃的國運莫名其妙便紅火起來,憑心而論,吐蕃的君主松贊干布算是一位英主雄才,而下面的大相祿東贊,也是一位非倡明厲害的角色,吐蕃有了這兩位君臣,就好像劉備遇到了諸葛亮,一個如魚得水,一個如水遇魚,正是水乳.交融,蜜里調油,你儂我儂,恩愛無邊,羨煞旁人。
有英主,有賢臣,二人相輔相成,在位治國大興水利,扶助農桑,練兵布陣,吐蕃這幾年無論國力還是軍力皆蒸蒸日上,不大不性大唐也產生了一定的威脅,數年前侯君集牛進達挾收復松州之余威,報復性領軍深入吐蕃境內攻城掠地,手里掌握著震天雷這般逆天的神器,挺進吐蕃境內千里后也不得不撤軍,除了對唐軍不利的高原氣候和復雜的地理環境外,侯牛二將對松贊干布的忌憚也是原因之一。
總的來說,松贊干布和祿東贊這兩人不好惹,哪怕睥睨所向無敵的唐軍也必須忌憚三分,若非戴綠帽,兒子不是親生,隔壁王叔叔莫名其妙赤身裸.體掛在自家陽臺外面之類不共戴天的大仇,大唐一般也不太愿意兩國交戰。
今日,大唐都城外,吐蕃最不好惹的人之一,大相祿東贊來了。
顛簸的馬背上,祿東贊瞇著眼,迎著烈陽,一棧眨地盯著遠處雄偉塢的長安城樓,眼中閃過一抹莫測的目光,嘴角的微笑卻顯得那么的親切自然。
祿東贊身旁,與他并騎而行的是一位中年男子,身穿大唐紫袍,臉型方正,不茍言笑,眼神略顯陰沉,此人正是奉旨至鳳州迎吐蕃一行的鄖國公張亮。
此刻見祿東贊微笑看著長安城墻,一旁的張亮微微一笑,語氣和善卻帶著幾分傲色道:“我大唐國都長安,占地關中,居者百萬,依八水之濱,據秦嶺之險,雄視天下,萬國朝拜。”
祿東贊笑了笑,一張嘴居然說的一口流利的漢話。
“鄖國公所言甚是,本相深以為然,只不過上天賜予貴國甚厚,難免引萬國覬覦,世間萬物皆有盛極而衰之虞,貴國如今兵鋒之利,橫掃天下,可猛虎若有老邁體衰之日,未可知是否有群狼噬虎之憂?”
話說得溫和客氣,可語鋒卻非常尖銳,張亮聞言臉色一僵,畢竟是外賓,也不便作,只好嘿嘿冷笑兩聲,閉口不言。
說到底,大唐和吐蕃之間的關系并非太和睦,幾年前兩國還交戰過,幾辰役各有勝負,可謂相愛相殺,這幾年兩國外交來往頻繁,但對話時的火藥味仍有些濃。
祿東贊見張亮臉色不好看,頓時大笑幾聲,道:“鄖國公海涵,本相蠻夷之人,不通中原禮數,說話直來直去,冒犯了。”
張亮皮笑肉不笑的哼哼哈哈客氣兩句,小的不愉快算是揭過不提。
隊伍離長安城金光門越來越近,祿東贊瞇眼眺望,現遠處城門口有一群穿著官服的人靜立,不由笑道:“貴國皇帝陛下實在太客氣了,竟勞動朝中大臣相迎,本相深感不安吶。”
“大唐乃禮儀之邦,對友邦自然不會失禮,大相應得此禮待。”張亮淡淡地道。
祿東贊點點頭,笑道:“蠻夷之人不懂規矩,稍停還請鄖國公指點禮儀一二,莫教本相鬧了笑話才好。”
張亮含笑了。
祿東贊眺望一陣后,忽然道:“不知等在城門前的貴國朝臣是哪些人?鄖國公可否賜告一二?”
張亮笑道:“大多是禮部和鴻臚寺的官員,鴻臚寺卿唐儉大概也在其中吧。”
祿東贊恍然,笑道:“唐儉之名,本相久聞矣,聽說當初貴國皇帝陛下平滅突厥,唐儉孤身入敵營,以三寸之舌而令突厥可汗搖擺不定,為貴國出兵爭取了戰機,本相常與我國贊普談古論今,說到貴國君臣時,贊普對貴國唐儉常贊頌有加,他說,貴國平滅突厥,唐儉一人堪比十萬雄師。”
奉承話人人愛聽,饒是不茍言笑的張亮,此時也不由哈哈大笑,面帶得色,隨即笑聲一頓,若有深意地瞥了祿東贊一眼,道:“站在城門口的還有一位,姓李,名素,爵封涇陽縣侯,大相一行居于長安,陛下有旨,命李素代天子款待大相各位。”
聽到“李素”的名字,祿東贊的眉梢忽然一跳,神情立馬變得有些復雜了,眼中更是精光大盛。
“李素?”祿東贊動容道:“可是那位李素?”
張亮含笑,似乎明白祿東贊的意思,點頭道:“正是那位李素。”
祿東贊沉默半晌,嘆道:“此少年英杰,聞名久矣原之地,人杰地靈,福地也。”
對李素,祿東贊自然不陌生,不僅不陌生,這個名字對祿東贊來說可謂刻骨銘心。
松州一戰,五萬唐軍攻伐二十萬守城的吐蕃軍隊,原本毫無懸念的必勝一戰,卻因為李素這個人,明了一件莫名其妙的大殺器,最終松州失守,二十萬吐蕃兵棄城倉惶而逃,唐軍乘勝追擊,兩位大將不但將松州城收復,還領軍深入吐蕃境內千里,燒殺搶掠,一馬平川如入無人之境,那一戰,吐蕃吃了大虧,而導致吐蕃吃大虧的人,就是這個李素!
聽到李素也在城門口迎接,祿東贊的眼中露出饒有興致的光芒,嘴角的笑意也越來越深了。
“若能結識這位少年英雄,本相此行不虛了。”祿東贊嘆息般笑道。
張亮眸光閃動:“松州一戰,吐蕃因此人而大敗,大相不恨他么?”
祿東贊哈哈大笑:“胸襟如海者,豈止大唐哉?我吐蕃亦不甘其后,松州之戰已是陳年舊事,不值一提,倒是這位名動天下的少年英雄,本相若不結識,與入寶山空手而歸有何區別?還請鄖國公代為引見。”
二人說著話,不知不覺已到了城門前,一名吐蕃將領揚手大喝了一句吐蕃語,隊伍立馬停下。
城門口,以鴻臚寺卿唐儉為的官員們紛紛上前,與祿東贊見禮,眾人一陣談笑寒暄,仿若多年不見的老友一般,氣氛倒也頗為融洽。
祿東贊對唐儉尤其客氣,話里話外皆有奉承之意,唐儉不愧是大唐著名的外交官老司機,對祿東贊滔滔不絕的贊賞只是含蝎讓,不見半點被糖衣炮彈擊中的模樣。
眾人寒暄一陣后,禮部一名官員朝后面揮了揮手,一隊身著鎧甲威武不凡的將士和一隊衣著光鮮亮麗的舞伎走出來,兩隊人擺好陣勢,隨著編鐘和笙簫的悅耳樂聲,兩隊人在吐蕃大相一行人面前翩翩起舞,城外遠遠圍觀的百姓們也紛紛朝祿東贊歡呼致意。
祿東贊臉上帶笑,心中卻一凜。
上國氣度,華夏禮邦,從百姓身上便可見端倪一二,哪怕對待曾經交戰過的敵國,百姓們亦毫無芥蒂,坦然歡迎,這是何等的民族自信與涵養。一陣陣熱烈的歡呼,似乎是整個大唐用一種平常且平靜的語氣在對他說:我打敗過你,但我還是歡迎你。
有這種自信和氣度的國家,至少數十年內是絕不會衰敗的,大唐這個亦友亦敵的鄰國將來必然愈加強盛,對吐蕃來說,可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與眾臣見禮過后,祿東贊有些心不在焉,扭頭四下張望了片刻,終于忍不拽了拽張亮的袍袖,輕聲道:“為何不見涇陽縣侯李素?”
張亮微驚,急忙四下掃了一圈,現李素果然不在其中,頓時神情有點尷尬。
“這個啊,可能,或許”張亮尷尬得不行,期期艾艾半晌竟找不出一個合理的理由。
如此重大的外交國事,身為陛下指定的唯一接待人居然缺席迎接儀式,張亮心中實在有些惱火,迎著祿東贊期待又迷茫的目光,張亮咬了咬牙,硬生生憋出了一個理由。
“少年郎貪歡嗜睡,或許起晚了些,還請大相莫要見怪,李縣侯稍遲便至。”
祿東贊恍然,然后露出理解且曖昧的微笑:“確是正理,我們都曾年少過,倒真羨慕這些年輕人了,可惜時光不復,難度,如今縱有殺敵之心,卻苦無鏖戰之力啊!”
張亮聞言哈哈大笑,旁邊一眾朝臣真心的假意的,也都紛紛笑了起來。
“既是貪晚,我們也不做那焚琴煮鶴的惡人,鄖國公,可愿與本相在此等候李縣侯?說實話,本相對這位少年英雄委實仰慕,還請鄖國公莫怪本相孟浪。”
張亮苦笑點頭,轉身悄悄朝隨行侍衛扔了個眼色,示意他趕緊去太平村叫李素過來。
張亮編的理由不算瞎話,他真的猜中了。
不錯,李素確實起晚了,倒不是因為貪歡,睡到自然醒是李素生活中最常見的狀態,古人所謂的“聞雞起舞”,對李素來說根本是句廢話,除非聞到的雞味是油煎蔥爆,否則他絕不會起舞,肯德雞也不行。
李素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了,揉著惺忪的睡眼,打著長長的呵欠,一臉游離于夢與現實之間的恍惚,毫無意識地任由許明珠用布巾揉搓著他的臉。
洗漱過后,李素終于恢復了一半清醒,坐在庭院開始呆,揉著自己的額頭喃喃自語:“我總覺得今日有件很重要的事沒辦到底是什么事?”
良久,重重一拍大腿:“對了,去刑部打探一下消息,老丈人關在牢里該不會被人弄死了吧”
說走就走,李素隨即大聲吩咐薛管家備馬,挑了方老五和鄭小樓等十幾名部曲隨行,眾人上馬出門,直奔長安城而去。
一路疾馳,不到一個時辰便遙遙可見長安城門。
方老五在前開道,騎在馬上忽然指著遠處的城門,大聲道:“侯爺,西邊金光門前似乎聚集了一大堆人,好像都是異國番邦之人,門口都占滿了”
李素臉上閃過怒色,哼道:“這些不知所謂的番邦,一點交通常識和禮儀規矩都不懂,長安城三面九門,非要擠在一個門里進出,人長得丑就罷了,腦子也有病!改道,我們走延平門進城,不跟這幫化外蠻夷瞎擠!”
身后眾人轟應一聲,拔馬便朝延平門馳去。
于是,涇陽縣侯李素成掛完美地繞過了祿東贊,也繞過了自己接待外賓的重要任務,一行人打馬疾馳,意氣風地從延平門進了城,苦了金光門外一群苦苦等候望眼欲穿的國公,大相,以及禮部和鴻臚寺官員
領著眾人穿過城門甬道,李素拍了拍額頭,一臉苦惱,失神般喃喃道:“還是覺得有件重要的事沒辦,到底是什么事啊?誰能給我一個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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