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閑人 第二百九十章 彎仔碼頭
李素愕然。↖頂↖點↖小↖說,x.
他怎么也沒想到許明珠竟能說出這番話,語氣里譴責的味道很重,似乎縣子參與行商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
“我只跟孫平貴聊了一下利潤分配……”
許明珠搖頭打斷了他的話:“夫君,您是縣子,是天子近臣,您的心思能安民,能治軍,這些都是大事,也該是您想的事,可是行商這種低賤之事,夫君您委實不該參與,連過問都不行,平白辱沒了咱們李家的身份,長安城里權貴繁多,可從沒聽說過哪家權貴的家主親自過問商賈謀利之事,大唐立國這么多年,一個都沒有。”
李素張了張嘴,發現自己不知道該說什么了,良久,指著門外道:“我一個縣子兼五品監正,朝廷發的俸祿那么少,不做點買賣怎能養活一家人?”
許明珠說了一大番話,本覺得有點僭越了,說完后神情變得怯怯,可李素一張嘴,許明珠忍不住又道:“長安城誰家權貴不做點買賣?但那些都是家里遠親,幕賓,帳房做的事,家主可從沒有親自參與的道理,權貴家不能提錢的,但權貴家從來不缺錢,本身有了權勢,外地入長安的商賈,胡人的商隊都要爭先巴結討好,權貴家意思一下隨便出點錢算是入了份子,掙錢的事情自不消說,商賈主動給家主送上門來,既無風險也不失體面,萬一商隊遇到麻煩,家主一封書函便能遇災消災,夫君,咱們李家也是權貴,錢財方面的事,您真的無須過問。有了體面的身份,錢財自然不缺的……”
李素睜大眼看著她:“你為何知道這么多?”
許明珠臉蛋一紅,垂頭細聲道:“妾身出嫁前,叔父與妾身聊過一些,他是有官身的人,而且曾是秦王府學士。對長安城權貴家的生財之道自然清楚。”
李素恍然。
這個許敬宗……哪兒都缺不了他啊。
“夫君,妾身本是商賈出身,身份并不高,能嫁給夫君是妾身修來的福分,本來家里買賣之事,妾身還可以幫夫君打理一二,可妾身也被陛下御封為七品誥命,買賣的事妾身也不好插手了,傳出去怕污了夫君的聲名。夫君若信得過妾身的話,何妨讓妾身的爹娘幫忙打理?丈家畢竟隔了一層,旁人縱然知道了也說不得咱李家什么,咱們李家只須遣一個信得過的帳房監管,夫君意下如何?”
李素眨眨眼:“……夫人知道咱家有幾樁買賣么?”
許明珠搖頭:“嫁過來以前隱約聽說過夫君是個死要錢……”
語聲一頓,許明珠惶然賠罪:“妾身失言了,只是耳聞而已,定是旁人污蔑。夫君莫往心里去……”
李素哂然一笑:“不用忌諱,我本來就是個死要錢的。有啥不好意思承認?”
許明珠紅著臉道:“妾身只是隱約聽說,而且外面說夫君賺錢的本事很了得,幾樁買賣皆是長安獨一份,妾身嫁過來后再看咱李家排場用度,才知所言不虛。”
李素點點頭:“不錯,李家確實有幾樁很掙錢的買賣。活字印刷術是一樁,烈酒是一樁,還有香水和綠菜,本來火藥也該是一樁的,不過陛下可能不太同意。就算了。”
許明珠輕聲道:“有這幾樁獨份買賣,咱家以后用度不愁了,夫君果然厲害。”
李素凝視著她,許久,忽然從腰側掏出一串鑰匙,交到許明珠手里。
“東廂房有個暗室,里面是咱家的庫房,一應錢財和帳簿都在里面,往后你來管家,家里一應收支用度,每月跟我說一次便是。”
許明珠俏臉激動得愈發紅潤,纖細的手緊緊抓著手里的鑰匙,指節微微泛白。
李素意味深長地道:“夫人,你我一生,但愿相敬如賓,勿生怨隙。”
顯然許明珠并未聽懂李素的言外之意,興奮地連連點頭。
長安東市莫名搭了一個戲臺。
這個年代的娛樂活動并不多,尋常百姓家里往往自娛自樂,當家的心情好時哼幾句怪聲怪調的黃腔,絕沒有《詩經》那般高雅纏綿,基本都是黃色俚語段子,不過這只是音樂類娛樂缺乏,實際上民間別的娛樂活動還是很豐富的,比如搏力,牽鉤(拔河),逢年過節的觀燈,社火等等,至于權貴的娛樂活動就更多了,每家權貴府養一個樂班是必須的,美貌的歌伎舞伎每年要換好幾茬,還有蹴鞠,長行(賭博),投壺,圍棋等等。
所以說,只要有一顆想嗨的心,再落后的地方都能嗨起來。
但是在東市里搭戲臺免費讓過往的商人百姓聽樂班演奏唱詞的,倒是從未有過。
戲臺位于東市一塊空地上,占地大約十余丈方圓,原本是一家露天的酒肆,后來不知怎的,那家酒肆一夜之間消失無蹤,第二天酒肆的玄關,木榻和矮桌全部被拆去,原地搭起了一個高二尺許的戲臺。
笙簫絲竹鑼鼓編鐘等等樂器一湊齊,樂師們穿著華麗的宮裝上臺演奏一番,相貌中等的歌舞伎們扭動著婀娜的身姿,迎來過路商人和百姓們的陣陣喝彩。
樂班的頂梁柱莫過于一位絕色美女壓軸,出場先笑,一曲旨在宣揚佛法輪回的長歌《目蓮變文》唱得抑揚頓挫,令路人駐足神往。
戲臺搭好的第一天,東市尚無太多動靜,畢竟人流量太大,路人們看個新鮮后便笑笑而去,直到第二天,第三天,戲臺外面圍的人越來越多,觀眾的喝彩聲也越來越響亮,那位壓軸美女的美貌和身段更被東市的商人和百姓們傳揚四方。
第四天。人群里混雜著一位面白無須的中年人,臉帶富態,身形微福,一雙眼睛細而狹長,臉上時刻堆著笑容,看起來很討人喜歡。
站在看熱鬧的人群里。這位面白無須的中年人盯著戲臺上那位千嬌百媚的壓軸美人,不由有些震驚,瞇著眼仔細看了一陣后,發出贊嘆般的嘆息聲,深深注視過后,滿意地轉身離去。
第二天,那位中年人又來了,這次不是孤身一人,旁邊還有一位穿著玄色長衫的年輕男子。年輕男子臉帶孤傲之色,夾雜在擁擠的人群里頻頻皺眉,中年人手忙腳亂為他分開貼近他的路人。
許久以后,壓軸美人上場,眉目如畫,膚若凝脂,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朝臺下輕悄一掃,便含無限風情。將人的魂魄都勾沒了。
年輕男子站在臺下不遠處,原本嫌棄不耐的表情漸漸變了。一雙陰沉的眼睛定定注視著臺上那位美人,連呼吸都不自覺地屏住,片刻之后,他的目光里很快升起裸的和占有欲,非常霸氣。
面白的中年人一直小心觀察著他的神色,見到他眼里升騰而起的。中年人終于笑了,這次邀媚顯然是極為成功的。
“殿下,此女佳否?”中年人湊在他耳邊悄悄問道。
年輕男子正是喬裝后的東宮太子李承乾,而那位面白無須的中年人則是東宮的一名宦官,東宮內給事。黃奴兒。
自上次李素在東市廢了東宮內給事胡安的手腳后,李承乾將胡安杖斃,尸首扔給了大理寺,而接替胡安職位的,便是這位黃奴兒,此人頗具靈性,而且很懂得拍馬屁,時常為李承乾搜羅民間的歌伎舞伎和新奇的貓貓狗狗寵物,漸漸的,終于在李承乾心中占了一席之地,成了東宮目前最受寵的宦官。
黃奴兒經常出宮,為的便是給李承乾搜羅美女和新奇物事,昨日在東市見到那位戲臺上的絕色美人,連黃奴兒這種見慣了美色的宦官亦驚為天人,當時腦子里冒出的第一個念頭便是要將她收入東宮,獻給太子殿下。
經過黃奴兒的吹噓后,李承乾也動了心,他本來就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人,聽說有絕色美人埋沒于民間,怎能不去看上一眼,救美人于水火之中呢?
于是今日,李承乾和黃奴兒來到東市,忍著東市各種臟亂差站在戲臺前。看到壓軸的那位美女出場后,李承乾只覺心弦狠狠被人撥動了似的,胸腔里回聲陣陣,激蕩人心,臺上美人的一顰一笑,都令他深深著迷,那嬌柔美艷的模樣,令他恨不得狠狠將她摟進懷里,發瘋般撕去她的衣裳,把她壓在身下肆意蹂躪寵愛……
黃奴兒見太子殿下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戲臺上的美人,渾然沒搭理他,不由笑了笑,湊在他耳邊再次重復了一遍。
“殿下,此女佳否?”
李承乾終于回神,抿了抿唇,眼中的仍不曾絲毫掩飾,只是點點頭,道:“此女,孤誓得之。”
黃奴兒高興壞了,如此看來,這記馬屁拍得既準又狠,重重拍中了太子殿下的癢處,可謂馬屁界的經典案例。
“殿下既喜,奴婢可為殿下分憂……”
李承乾終于舍得移開目光,贊許地看了黃奴兒一眼,點頭道:“若能為孤得此女,孤必厚謝。”
黃奴兒眨眨眼:“這樂班設在東市,想來亦是尋常的民間班子,奴婢許以財帛,相信沒人不會動心的,若財帛不能動人,奴婢再借一借東宮的權勢,權錢皆下,萬事必成。便請殿下稍候片刻,奴婢這就去找班頭分說一番……”
李承乾懶得答話,神情冷漠地輕揮了一下袍袖,黃奴兒笑著離開。
等了大約一柱香時分,臺上的美人已唱完了一曲,行禮退下了,沒了美人養眼,李承乾頓覺不耐,皺眉四顧。
良久,黃奴兒忽然出現,臉上仍習慣性地堆著笑,只是臉色不大好看。
李承乾見他臉色不對,頓時沉下臉:“怎么?班頭不肯割愛?”
“這……殿下恕罪,全是奴婢辦事不力……”黃奴兒額頭冒著冷汗道。
“哼!”李承乾冷冷剜了他一眼,袍袖一甩,怒道:“這大唐的天下,還沒有孤做不到的事情!這班頭不想活了嗎?你有否亮出東宮的名頭?”
黃奴兒神情愈發尷尬,哭喪著臉道:“全是奴婢失察,辦事不周,倒不是班頭不肯割愛,而是奴婢疏忽了一件事……”
“何事?”
“奴婢昨日見戲臺上的美人端的美艷不可方物,絕色之姿如天仙下凡,一時只顧向殿下稟報,卻忘了問這美人是男是女……”
“啊?”李承乾大吃一驚,臉色比黃奴兒更難看:“狗才!你的意思是……”
黃奴兒惶恐垂頭,任臉上的冷汗滴落,顫聲道:“方才奴婢問了班頭才知,那位美人……并非女兒身,而是須眉男兒漢,殿下,奴婢錯了,求殿下饒奴婢一死……”
李承乾身形一踉蹌,差點栽倒,臉上的神色分外精彩,時青時紅,痛苦得仿佛剛失戀的純情少男……
“怎……怎會是男兒身?不該啊,不該啊……”李承乾盯著空蕩蕩的戲臺,失神地喃喃自語。
“殿下,奴婢錯了……奴婢明日定為殿下在長安城尋一真正的絕色美人,聊補今日奴婢之過,殿下……殿下!”
李承乾被喊回了神,目光陰冷地掃了他一眼,卻不答話,狠狠地拂袖而去。
黃奴兒神色慘白,絕望地看著李承乾的背影。
他知道,但凡讓太子殿下失望的,難堪的,最后的結局都很凄慘,東宮從來不缺宦官下人,少了他一個內給事,不知多少宦官爭著搶著往上撲。
而他黃奴兒今日辦砸了事,不出意外的話,壽命大概只到今日便可以劃上一個完美的句號了,除非太子殿下將來偶爾想起他,然后為他招魂……
失魂落魄地慘笑兩聲,黃奴兒正打算抬步跟著李承乾回東宮受死時,生命終于出現了一絲曙光。
只見李承乾氣沖沖往前走了十幾步,腳步忽然一頓,接著飛快轉身往回走,走到黃奴兒面前時,李承乾的面容扭曲成一團,帶著幾許猙獰。
“……男的孤也要了!”低聲咆哮了一句后,李承乾仿佛在給自己安慰打氣似的,語氣有一種獻身般的悲壯:“……男的,關上燈,也可以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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