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京兆府衙西北角。
幾道黑影迅速翻過院墻,落地無聲,黑暗中閃過兩點星光,大牢門口僅有的兩名守衛隨即倒下。
王策、周康收了吹筒,微微招手,身后的鄭泰等人便跟了上來,一道沖進了大牢。
大牢內,略顯昏暗的燈光下,滿滿一桌子的酒菜已是一片狼藉,七八個身著獄卒服飾的漢子有的趴在桌上,有的躺在地上,臉上、身上到處都是酒液和菜湯的痕跡,嘴里發出震天般的呼嚕聲。
“這就是那個牢頭?”鄭泰踢了踢其中一個五十多歲的老漢,用腳撥弄老漢那張獐頭鼠目的臉,笑道:“錚錚鐵骨就長這樣?”
“別啰嗦,快換衣服!”王策瞪了他一眼,隨即俯身開始拔獄卒身上的衣服。
“能不能不換?”鄭泰剛彎下腰,濃郁的酒味撲鼻而來,一臉的厭惡:“這衣服也他媽太臟了!”
“不換?”王策冷哼一聲:“你難道想就穿這一身走進去?”
“要是有迷煙能把里面那幫家伙都弄暈就好了…”鄭泰皺眉思索片刻,繼而兩眼一亮:“老柴那里肯定有!不如我們…”。
“這里面關著不少江洋大盜,尋常的迷煙可沒法保證一個不漏!”周康連忙打斷了鄭泰的遐思。
“靠!”鄭泰無奈,只好強忍著酒味和汗臭味,開始扒獄卒身上的衣服。
換好衣服后,留了兩人在外看門預警,王策三人則提溜著昏暗的油燈朝大牢深處走去。
許辰所在的牢房在京兆府大牢的最深處。
聽見鑰匙開門的聲音,坐在床上閉目休息的許辰睜開了雙眼。
“大哥!”
王策三人都進了牢房,周康站在門邊,時刻注意著空曠的甬道。
“說說看,外面到底發生了什么!”許辰開口便問。
“大哥,咱還是先離開吧!”鄭泰左右看看,皺眉道:“這地方這么臟,沒準都有老鼠…”
許辰白了他一眼:“老鼠你少吃了?”
“那是應急嘛…”
王策懶得理他,直接向許辰匯報這些天外面的情況:“聽孫大哥說,老師被皇帝敲打了,陳.希烈聯合了宮里另外一個大太監,利用欽天監的奏折…”
“楊玉環前些天和高力士一起被皇帝逐出皇宮,在玉真觀呆了一陣,二哥成親那天才剛回的宮…”
“今早,蕭炅將裴氏狀告大哥傷人的事上書給皇帝,皇帝已經下了明旨讓京兆府徹查…”
“另外,禮部、吏部、戶部、工部,這些天有越來越多的官員被彈劾,大理寺每天都在給人定罪,內衛基本上每天都在抄家…”
“太子李亨那里也私下殺了好多人,大部分都是府上的下人,應該是各處安插進去的眼線,可很奇怪的是,這些人都已在太子府上呆了很多年,也就是說,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有不少人注意到了太子李亨…”
“以七宗五姓為首,北地世家豪門這些天也很活躍,明里暗里,幾乎每天都有宴飲…”
許辰靜靜聽完,開口卻問:“老二呢?”
“二哥…二哥說家里不能沒人,所以就…”王策雙目閃動,斟酌著用詞:“不清楚大哥這邊的決定,二哥在家里也做好了大撤退的準備。”
許辰皺眉,沉默片刻,繼而又問:“李林甫呢?他有什么反應?”
“沒有!”王策搖頭:“如今長安城里好像最安靜的就是他!”
“當然也可能是我們的觸角還到不了他身邊的原因…”
問完了大局面,許辰才開始關心自己的處境:“楊家那個女人呢?誰在給她出主意?”
不是許辰看不起虢國夫人,以那個蠢女人的智商絕對不可能想到來京兆府告狀這樣大巧若拙的法子。
尋常人家出了事,自然是到衙門告狀。可身為國夫人,擁有隨時出入宮禁的特權,這女人一旦有事,鐵定是直接進宮找皇帝。畢竟在她眼中,身為皇帝,這天下還有什么辦不到的事?
而走正規程序來京兆府告狀,既不會被御史言官彈劾徇私濫權,又能做到進退有據、謀定后動。
其中最關鍵的地方在于算準了蕭炅此人的私心,既能借機看清蕭炅此人對徐番的態度,又能以此為引,看清乃至打亂徐番的布局,就連私下和徐番聯姻的李林甫,也多少會受到影響。
可以說,把許辰往蕭炅手上一送,眼下朝堂上的幾大巨頭都會聞風而動。如果把目前的局勢比作一潭黑暗的死水,這一落子,便好似朝這潭死水丟出一塊大石,水花四濺的同時,水中隱藏的幾只猙獰巨獸也必將露出自己的身影,乃至翻云覆雨,讓人可以借機一觀潭水的深淺。
能想出這么一招的人物絕對是一個對朝堂局勢有著相當程度了解的人。
最少,蕭炅和許辰之間的聯系,哪怕是那日參與了大朝會,位列金殿之上的人,也沒幾個真正清楚蕭炅為何會對八桿子也打不著的許辰動手。
以虢國夫人的智商,幾乎不可能弄懂這樣復雜的關系。
“這個比較好查!”王策回道:“裴氏那日先去了楊國忠的府上,隨后進宮去了楊玉環那里,之后便出宮去了京兆府。”
對于長安的情報網,自從最初彭澤帶著一批人進京開始,許辰就已投入了大量的財力,利用預先知道的大勢,著重對其中主要人物的滲透。
而楊國忠這么個千里來京打秋風的楊家遠親,初到京城、聲明不顯的時候,王策就已經按照大哥定下的目標,開始了對他的觀察和滲透,在楊府上下安插了不少的眼線。
就連楊國忠夜里和老婆歡快了幾次,少年這邊都一清二楚,更不要說虢國夫人這么個大活人大白天上門和楊國忠關在屋子里一上午不出來的事了。
但畢竟人家歡快的時候,屋子里也沒有第三人,對于他們到底說了些什么…
許辰這邊能放心用的人都是年紀不大的少年,聽墻角這樣的好習慣還沒有練到條件反射的境界。
少年人的口味也偏向于同樣年輕漂亮的妙齡女子,半老徐娘和糙老頭子這么重的口味還真沒養成。
至于虢國夫人出門在皇宮和京兆府輾轉反側的事,沒有派人跟蹤的少年,同樣也不清楚。
當然,就更不可能清楚程若水在其中起到的起死回生般的決定作用。
“楊國忠…”許辰緩緩吐了口氣,喃喃道:“他終于也上場了嗎?”
王策不解話中意,就像他以前也不懂大哥為何會將這么個混混放到和李林甫同等的關注地位上一樣。
“這樣一來,事情就清楚多了…”
許辰這三天一直在猜測虢國夫人的動機,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真搞不清楚這個蠢女人到底是無心還是有意走了這么一步,若有心,有是誰給她出了這么個主意。
如今,弄清楚背后是楊國忠在支招后,心中無疑踏實不少。
楊國忠這一回最多不過就是利用自己投石問路,對自己還沒有也構不成真正的威脅。
明白最初的動機后,對于解決目前的困局無疑能做到心中有數。
“這么看來,蕭炅過幾日就該來和我談條件了…”許辰冷冷一笑:“想吃我的東西,就怕他沒那么好的胃口!”
“可后日便是春闈科考,只怕大哥未必趕得上…”王策一臉的憂慮:“節度使畢竟是地方大員,又是軍職,沒有合理的借口無法久留長安,沒人提起自然相安無事,就怕有人會借機生事,到時大哥恐怕不得不離開長安。”
“確實是個麻煩…”
原本對于科舉,許辰的心態只是重在參與,或許也有機會體驗一下曾經上學時憧憬過的金榜題名。
可眼下,麻煩不斷找上門,自己想躲都躲不掉,如果不能合理合法的留在長安,一旦被人抓住痛腳,將極有可能毀掉在長安的所有布局。
“這樣好了!”想了想,許辰有了決定:“我們現在就去找蕭炅,既然他不來找我,那我就去找他好了!”
說著,許辰站起身來,朝門外走去。
原本的計劃里自然沒有這個,只是眼下這么個關口,要是不主動出擊,這一次的春闈鐵定就沒戲了。
反正玄宗朝,科舉還有到一絲不茍的地步,有官身的士子同樣能參加,朝堂上也多得是身兼數職的人,以文官身份領武將職事反倒符合如今文官階層的主流意識。
去科場走上一趟,出來隨便安排個長安衙門的閑職,再遙領琉球節度使,于理于法都說得過去。
安祿山都有個御史中丞的文官職位,被封節度使、只領俸祿不上任的勛貴,長安城里更不知有多少。
只是兼任一個蠻荒煙瘴之地的節度使,許辰還有這個能力拿到它。
四人一路走出大牢,沿途牢房里一雙雙注視的眼,對于獄卒深夜帶人離去這種事也沒有太大的好奇,雖然這三個獄卒看著有點眼生,但這個身穿青衫的少年看起來就不是個尋常囚犯,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也沒有那個犯人敢站出來質疑一聲。
然而,一路順利出了大牢的許辰卻在門口停了下來。
不遠處,黑暗中突然亮起兩團火光,火把下,精致的紅木椅子上坐著一位翩翩公子。
大冷天,右手一把折扇輕輕敲著左手的手心,目光灼灼地看著許辰等人,忽而笑了起來:“好稀罕啊!劫獄這么有趣的事都能讓本公子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