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人心 當許辰走出京兆府衙的時候,日頭還在東邊的天空上慢慢爬升。…,x.
“大哥!”陸浩、王策迎了上來,忙問道:“怎么樣?沒事吧?”
“有!”許辰肅然道。
“啊?”二人一驚。
“我要趕緊回去洗澡換衣服!”許辰一本正經地說道:“你是不知道那里面有多臭!”
陸浩、王策對視一眼,難掩茫然。
許辰才懶得管他們,繼而轉身回頭,沖著一干學子高聲道:“諸位,若是不忙,不如隨我一道回去,家中剛建了湯池,正好洗去一身濁氣。”
宋代文人為貴,明清科舉是入仕唯一途徑,學子們只需要寒窗苦讀、有真才實學,考中了總能出頭。
而唐時卻不同!
由于科舉制尚未完善,每年錄取率極低,加之世家勢力雄厚,寒門學子即便能靠科舉成功進入官場,前途依舊渺茫。
為此,學會攀附幾乎成了唐時寒門學子生存的本能,從獲取太守推薦到入京之后的“行卷”,學子們充分展示著自己嫻熟的交際手腕。
其實,這又何嘗不是變通妥協下產生的固定制度。
科舉制的產生為的就是沖淡世家豪門對政權的掌控,然而凡事都有一個過程,新生事物想要取代舊有勢力,其過程更是漫長。
在相對的一段時間內,世家豪門依舊強大,雖也無法廢除科舉,復辟九品中正,但卻能利用其已有的強大勢力,或是直接讓本族子弟參與科舉,或是拉攏有潛力的寒門學子,以保證家族對政權的滲透。
許辰雖只是個五品官,但他身后站著當朝宰相,何況眼下這些“反應遲鈍”的學子們其實算不上今年的精英,他們有心攀附也要看人是否接受。
所以,許辰這一高喊,很容易便點燃了一干學子的熱情。
“如此盛情,實在難卻啊!”
“這…多不好意思啊!”
“許兄方才已然破費,該是我們大伙兒答謝許兄才是!”
許辰微笑回應:“無妨!相逢便是緣分,我與諸位又都是同年,守望相助本就是分內事!”
“好!好啊!說的太好了!”
“好一個守望相助!正該如此!”
“許兄高義!再拒便是不當人子了!”
許辰身后,陸浩、王策再對視一眼,心中輕嘆:“要不要這么容易被忽悠到啊!”
自然也是玩笑話,二人不傻,清楚這幫人如此激動、不乏做作的姿態,當然不是所謂的同年情誼,而是許辰的表態讓他們看到了希望,富貴的希望!
于是,陸浩便也上前,插了一句:“諸位先去家中修整一番,今日老師正于府中召集文會,遍邀長安名士,大家若是有意,不如稍后就隨我們一道去吧!”
這些學子并不不認得陸浩,但聽他方才稱呼許辰“大哥”也就明白了他的身份,此刻自然也就明白了他口中的“老師”乃是何人。
頓時,場面安靜了片刻,此起彼伏的心跳聲匯在了一起,接著是吞咽口水的聲音,足足過了好一陣,才有粗重的**聲漫延。
一個個雙目變得炙熱,仿佛能融化這冬日的血。
語無倫次,腦中更是一片混沌。
“好…”
“去!去啊!”
“那…那我們快…快走吧!”
整個人變得局促,左右望去,眼中滿是催促,想快步跑起來,卻似乎連怎么跑也忘了。
宰相的文會,宰相弟子的推薦,還有那些斷斷續續聽到的關于今年科考的信息,以及已經出現在面前的本科主考,當朝首相陳.希烈…
這樣的機會是他們在夢中也不曾出現過的場景。
當陳.希烈從京兆府走出來的時候,停下了腳步,只是望著許辰這里,久久不言。
良久,忽而嘆道:“罷了,這一批得不到便棄了吧!”
許辰的手段算不得高明,徐番也是,只是有時候其實并不需要多么高明的手段,高手隨意間的一拳也就夠了。
當許辰、陳.希烈各自帶著浩浩蕩蕩的隊伍離開后,那些被“召集”起來的百姓也就悻悻走了。
雖說原本期待的高.潮沒有出現,但能近距離觀摩朝廷高官的針鋒相對,也足夠他們在茶余飯后進行無數次的組織、加工和描述了。
當京兆府衙的大門口再次變得冷清時,四下聚集過來的目光也紛紛收了回去。
“世家對于朝堂的掌控從未放松,這一次的事看上去是太子系殘黨們不甘坐以待斃,試圖垂死掙扎。其實說到底還是世家和皇權之間的沖突,皇帝要集權,不想事事都和世家妥協,而世家大族們為了維護自己的地位,只能一次次和皇帝爭奪,之前南邊的動亂是這樣,前些天的事是這樣,如今也是這樣!”
離京兆府不遠的一處茶樓內,沿街的位子上坐著三人,年輕人英武不凡,雙手虎口處一層厚厚的老繭,此刻卻執著壺盞,輕盈舞動,烹茶的動作熟練異常,不帶絲毫煙火氣。
“想不到少將軍烹茶的手藝竟也如此嫻熟!”方才侃侃而談的那中年文士接過年輕人遞來的茶盞,悠然飲著。
年輕人又給另一側的那位肥碩大漢遞了杯茶,這才謙遜地笑笑:“宋先生謬贊,朝英的火候還差了些,嚴師傅那才是真正的茶道大家,若宋先生去了范陽,方能品味茶道真諦!”
那被稱作宋先生的男子緩緩飲盡茶湯,看了年輕人一眼,淡淡笑道:“你確實差了點火候!”
聞言,坐在此人對面的肥碩大漢哈哈笑道:“宋先生是個爽快人,俺也就不繞彎子了!此次拜訪宋先生,就是想要先生和俺一道回范陽,俺是個粗漢,領兵作戰還行,治理地方就一概不通了!”
“如今蒙圣上隆恩,統領兩鎮之地,千頭萬緒,實在有心無力,若先生愿來,俺必倒履相迎!”
說話間,肥碩異常的安祿山竟做出了一個違背常理的動作!
只見安祿山端坐的身子緩緩前傾,肚腩上的肥肉隨即被擠壓變形向兩側溢去,身上異常寬松的袍子被撐得漲了起來,仿佛下一刻就會裂開。
當安祿山的腦門磕在地板上時,雙腿卻依舊保持盤膝狀,身子兩側則生生多了兩坨鼓鼓的肥肉,那模樣活生生一只癩蛤蟆。
暗處盯梢的肖焱一臉震驚,旋即忍不住輕笑出聲:“還真像只蛤蟆!”
即便對面坐著的宋先生也是一愣,望著對面那強忍著顫抖的安祿山,心中驚駭萬分!
“這安祿山可真是個人物啊!”
過了片刻,安祿山顫抖的越來越厲害,油光的額頭變得通紅,豆大的汗珠流水般溢出。
“使君大人不必如此!”
安祿山本想抬頭,再行一禮,只是體力消耗過巨,已是有心無力,只好努力保持低頭動作,艱難說道:“還望先生答應!若先生不應,俺便累死在這!”
宋先生無奈笑道:“好!我答應了!”
“當真?”安祿山大喜過望,蒙的起身,卻不料閃了腰,疼的齜牙咧嘴,然而臉上的喜色卻怎么也止不住。
“好好好!”安祿山不顧疼痛,推開靠過來的侍衛,笑著對宋先生說道:“勞煩先生回家收拾一番,軍令在身,俺們今日就要出城了!”
“這么急?”宋先生微驚。
“沒有辦法!”安祿山苦笑道:“軍中不可一日無將,俺這回來長安也是秘密前來,外人并不知曉,若不快些回去,一旦讓蠻夷瞅準空子,釀出大禍,俺就百死莫贖了!”
“好吧!”宋先生緩緩點頭。
安祿山等人隨即付了賬,匆匆離去。
肖焱隨后步出,望著遠去的馬車沉思著。
身旁,一位差不多年紀的少年轉頭問道:“焱哥,安祿山忙活一天就為了這么個酸儒?這人什么來頭啊?”
“我哪知道!”肖焱白了他一眼,淡淡道:“看來我們有必要去摸摸這個落魄書生的底了!”
遠去的馬車里,宋先生望著安祿山,略帶深意道:“范陽、平盧兩地地廣人稀,除去十余萬兵馬,百姓不足萬戶,民生百業尚不及中原一縣,嚴莊雖然科舉不順,但才干還是有的,區區一介縣令,綽綽有余!何況在下通曉的盡是鬼谷陰陽之道,治兵理民視乎用不到這些吧?”
“呵呵!”安祿山傻笑起來:“范陽、平盧地處邊疆,蠻夷最是狡詐異常,光靠俺一個,實在應付不來啊!”
“哼!”宋先生冷笑出聲:“此處已無外人,若使君大人連說出口的勇氣都沒有,便是將在下招攬去了又有何用?”
“在下便有諸葛臥龍之才,也扶不起那爛泥般的阿斗!”
“放肆!”史超英怒道。
安祿山一雙小眼死死地盯著宋先生,幽深、可怖,宋先生的臉上依舊掛著冷冷地笑意與之對視著。
忽而,安祿山笑了起來,幽幽道:“這長安城,俺來過很多次了!每一次都是來去匆匆,說起來竟從未領略過這盛世繁華…”
說著,自嘲笑笑:“不過也是,俺就一個在邊疆廝混的胡人,這天朝盛世原本也容不得俺來享用。”
“可是…人心總會變的!”
“原本高高在上、恍若神明一般的存在其實也不算什么,那些遙不可及的東西,原來只要努力一下就能拿到。”
“那…我為什么不去拿呢?”
言畢,馬車內安靜了下來,史超英的雙眼早已通紅,宋先生的臉上則終于浮現了滿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