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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年夜風云(終)

  第六十三章年夜風云(終)

  這是安祿山第二次走進皇城,相比頭一次的忐忑,此刻的他顯得有些愜意,舉目打量著重重宮殿里的那一抹喜慶,眼中流露出羨慕、向往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野心。

  “安大使這邊請,圣上已命咱家備了湯浴。”孫德勝領著安祿山來到一處偏殿,笑著對其說道。

  “有勞公公了!”

  湯池雖好,安祿山卻也沒有就留,匆匆洗去風塵后換了常服便隨孫德勝入了大殿。

  大殿內歌舞已經開始,安祿山躬著身踩著小碎步隨孫德勝來到右首最上頭的位置坐下。

  安祿山小心抬起頭,目光向對面望去,卻見一長須男子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自己。

  安祿山沒見過李林甫,之前走的是吉溫的路子,又從未參加過朝議,對這個權傾大唐的宰相只是聞名,卻不曾真見過。

  然而此間只有兩名臣子,對方又坐在比自己尊貴的位置上,想來是個大人物,本著謹慎的習慣,安祿山沖其笑著點了點頭。

  對這個番將,李林甫也是初見,今日年夜,圣上召見此人自然不是請客吃飯這么簡單。

  帶著這樣的心思,李林甫看安祿山的目光也就帶了一絲審慎的味道。

  安祿山似乎察覺到了這些,心中一凜,舉止便越發小心了。

  好在歌舞已畢,舞姬門魚貫而出,李隆基舉起楊玉環為其斟滿的美酒,笑著對安祿山說道:“愛卿一路辛苦,來,滿飲此杯!”

  安祿山趕忙端起酒杯,一口灌了下去。

  猶如烈焰入喉,滿嘴滾燙,酒自然不敢吐掉,強忍著吞下,滿臉通紅。

  “好酒!”饒是安祿山飲遍了天下美酒,也從未有過如此快感。

  “哈哈!愛卿果真好酒量,便是朕,當初頭一遭飲此酒時也吃了個大虧!”

  說著,李隆基又令人為安祿山倒酒,哪知安祿山卻以手覆杯,連連搖頭。

  “愛卿這是何故?”李隆基望著安祿山。

  安祿山帶著一絲三分遺憾七分真誠回道:“回陛下,如此美酒得來不易,微臣有辛得賜一杯已是莫大的榮幸,豈敢奢求更多?”

  李隆基聞言,欣慰笑道:“哈哈,愛卿無需多慮,這酒雖難得,但朕也不能怠慢了有功之臣!愛卿之功,朕是給不了嘉獎了,這美酒就當是賞賜吧!”

  安祿山聽得連連點頭,滿臉的感動:“為君分憂乃是微臣本分,何況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若是吃慣了這等美酒,微臣怕今后再也咽不下旁的酒了!”

  聽了這話,李隆基本能不喜,原因無他,這些年來類似的話語,他不知聽了多少遍。他不知安祿山是有心還是無意,但作為君王最煩旁人說三道四,若換了旁人今夜這樣的場合下說這種煞風景的話,自免不了一頓罪受,然而今日為的是徹底收了安祿山的心,李隆基也不會在這些小節上動怒。

  安祿山恍若未聞,還要再說,對面的李林甫卻忽然插話道:“安大使有所不知,圣上這酒其實也是從別處要來的!”

  此話一出,滿堂皆驚!

  安祿山愣愣地看著李林甫,心中大惑:“這…這還是口腹蜜劍的李相爺嗎?怎么…怎么說起話來這么沒腦子?”

  主座上的李隆基更是滿臉不喜,直勾勾地盯著李林甫。

  李林甫同樣像是沒看到一樣,依舊自顧自說道:“其實這酒乃是徐相府上的特產,全大唐只此一處,旁人若想喝也只能求徐相相贈些許,過過嘴癮。”

  這話終于有了點險惡的味道,只是這水準未免太低了些。

  不止安祿山,就是李隆基也在打量著李林甫,等著他的下文。

  果然,李林甫接著說道:“只是圣上怕是有所不知,這美酒雖只徐相府才有,卻不是相府所產,而是徐相的那幾個弟子從南邊運過來的,安大使若是想喝這酒,不妨去問問徐相的幾位弟子。正好,他們如今也在京城!”

  這挑破離間做的毫無水平,沒有一點李林甫曾經的風范,但卻不能說一點用處沒有,至少李隆基聽了這話后,放下了手中酒杯,沉默了片刻后方才沖安祿山說道:“李相說得對,愛卿明日不妨去徐相府上拜個年,順道也要幾壇酒喝。”

  李林甫聞言笑笑,便不再說話了。

  安祿山不知李林甫所圖為何,竟做出如此赤裸的挑撥之言,他同樣也不明白李林甫和徐番之間的矛盾為何會變得如此劇烈,竟讓李林甫如此不顧一切。

  只是他沒有心思卻記掛這些了,畢竟自己今晚的關口還沒能過去呢。

  接下來的酒喝得有些悶,就連喜慶的歌舞也變得毫無滋味,李隆基似是為了賭氣,平常舍不得喝的美酒此刻一杯接一杯的痛飲著。

  身在旁邊伺候著的孫德勝見狀,心中大為焦急,好不容易瞅準個空擋就要往殿外走去,哪曉得卻迎面撞上了高力士。

  “老…老祖宗!”孫德勝連忙行禮。

  高力士走上前來,一把抓住孫德勝的胳膊,低聲斥道:“急什么!就這么沉不住氣嗎?”

  “我…”

  “好好待著,只管看就行!”

  那一頭,安祿山似乎也放開了手腳,一杯杯痛飲著,肥臉通紅,不一會兒便像是醉了。

  繼而更是低聲抽泣起來,漸漸,哭聲越來越大。

  李隆基本就心煩,聽了這殺豬般的嚎叫更是不喜,于是大聲斥道:“嚎什么嚎!灌了兩口貓尿,就得意忘形了是吧?”

  安祿山嚇得一哆嗦,連忙跪地,叩頭如搗蒜道:“圣上恕罪!圣上恕罪!微臣…微臣…”

  說著,安祿山雙眼一紅,又抽泣了起來。

  “哭哭啼啼像個什么樣!”李隆基皺眉,斥道:“有什么話直接說!”

  安祿山連忙叩頭道:“圣上勿怪,微臣…微臣只是想起了自家老母!想當年微臣年幼之時,家中貧困,是微臣老母不惜與人為婢,辛苦賺錢這才養活了微臣,只是老母辛勞過度,早早離世,如今…如今微臣蒙圣上隆恩有了些許成就,可…可卻子欲養而親不在,實在…實在是不孝至極啊!”

  說完,又嚎啕大哭起來。

  李隆基聽了這話,心中稍慰,語調溫和了些:“愛卿切莫傷心,令堂在天有靈見你如此也當含笑九泉。”

  “不如這樣吧!”李隆基轉念一想,說道:“朕封令堂為…”

  安祿山此次的功勞李隆基是沒法明著賞賜的,就像太子一系的官員他沒辦法用謀逆的罪名全部收拾掉一樣,這一次的變故在明面沒有任何的結論,本就是一場從未發生過的事,自然不存在功過是非。

  但該有的賞罰自然也不能少,太子一系那里等過了年就會有接連不斷的罪名出來,至于罪證,這些天來內衛的人早就被派了下去。

  而安祿山這里,明的賞賜沒有,原本李隆基還在考慮該用什么辦法收了他的心,如今見他提出這么一茬,李隆基也就準備順水推舟給他那老母一些哀榮。

  只是沒想到安祿山卻突然出聲打斷了他。

  只見安祿山突然像是傻了一般盯著李隆基身旁的楊玉環看,一雙魚泡眼死死地盯著楊玉環。

  李隆基頓時大怒,就要發作。

  跪在下面的安祿山卻突然手腳并用爬到楊玉環身前,不停地叩頭道:“娘啊!娘啊!孩兒不孝,孩兒不孝啊!”

  此話一出,大殿內憑空安靜了好一陣。

  李林甫嘴角難得抽搐兩下,忍不住心中嘆道:“如此無恥,前途不可限量啊!”

  李隆基心念電轉,心頭忽而恍然,卻依舊板著臉寒聲斥道:“愛卿這是何故?”

  安祿山似乎酒醒了些,茫然抬起頭,看著李隆基和楊玉環,額頭上冷汗如雨,連忙叩頭謝罪道:“微…微臣…圣上、貴妃息怒!我…我…”

  “你什么你!給朕說清楚!”

  “我…微臣…臣方才眼花,竟…竟將貴妃娘娘看成了微臣老母,實在是該死!該死啊!”

  說著,安祿山雙手連動,不停地扇自己嘴巴子,不多時,本就肥碩的臉頓時腫的像豬頭一般。

  一邊扇著自己,一邊蠕動著香腸般的嘴,含糊不清地說道:“臣…該…死!該…死!”

  李隆基冷冷地看著他,臉上卻不見多少憤怒,竟忽而笑問道:“朕的貴妃難不成竟真的和令堂有些相似嗎?”

  安祿山抬起頭來,偷偷打量了楊玉環一眼,繼而趕忙低頭,連連搖頭,努力將話說清楚:“不!不!貴妃娘娘天生麗質,世間無二!”

  “家母…家母只是…只是有些形似罷了!”安祿山小心翼翼地說道。

  “哈哈哈哈!”李隆基大笑起來:“愛卿倒是坦誠!”

  說著,李隆基轉頭對楊玉環說道:“愛妃,安卿家一片孝心,如今卻無高堂可奉,依朕看不如愛妃就認安卿家作義子吧?也好全了安卿家一片孝心!”

  楊玉環一聽,心中一驚,轉頭看了跪在下面的那團肥肉一眼,想起當初對方看向自己的那抹飽含侵略的眼神,心中便生厭惡,只是李隆基既已發話,拒絕的話她自然說不出來,何況她多少也知道安祿山在李隆基心中的地位,想著認下了這么個比自己還大的干兒子也無多大壞處,便笑著點頭道:“圣上既有此意,臣妾應下便是!”

  “哈哈!”李隆基遂轉頭沖安祿山笑道:“愛卿,還不趕緊過來拜見干娘!”

  安祿山聞言喜形于色,膝行向前,沖著楊玉環三拜九叩道:“微臣拜見干娘!”

  “哈哈,如此甚好!”李隆基大笑道:“如此你們可就成了一家人了!”

  坐在那里的李林甫一直安靜地看著,荒唐又如何?他又不是諍臣,那些勸諫的話輪不到他來說,他也不準備說,相反還舉起酒杯,祝賀道:“恭喜貴妃娘娘得一義子!”

  “哈哈,看吧!就連哥奴也覺這是件喜事!”

  安祿山認了干娘,自是心滿意足,接下來的酒喝起來也是真的輕快了不少。

  關于長安的情報,最近一年來他越發的關心,尤其對李隆基的揣摩更是從未放松過。

  這一次自打接到李隆基的密令后,安祿山便找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關于將門世家對軍界的掌控,身為軍人自是感觸頗深,這一次長安的變故更是讓他看到了李隆基的無奈,自然也看到了莫大的機遇。

  曾經被李隆基扶持起來并寄予厚望的王忠嗣倒了,李隆基迫切需要再找一個軍方的代言人,否則他這個皇帝坐都坐不安穩。

  瞅準這個時機的安祿山一接到密令便馬不停蹄地帶著人馬從范陽一路奔來。

  只是沒想到人還沒到長安就聽說長安的變故被解決了,心中大氣的安祿山只好停下了腳步,原地待命。

  直到后來孫德勝前來傳旨,安祿山這才點了五千騎兵繼續南下,并將余下兵馬遣回,直到將王忠嗣和那些暗中匯聚到長安來的近三萬兵馬“押解”過境后這才進了城、入了宮。

  只是想要成為李隆基在軍方的依仗,若是不能得到對方的信任,是萬萬不可能的!

  這才有了今晚大殿上的一幕幕。

  安祿山先是借那美酒傳達了自己知取舍、懂進退意思,接著又冒冒失失地說了那么一句刺耳的話,其實只是為了給李隆基一種心直口快,胸無城府的假象,而不是要做什么諍臣表什么忠心。

  李隆基一貫喜歡番將,其中就有覺得番將心思單純,不像汗人將領那么多心機這一重要原因。

  如今李隆基迫切需要一員軍中大將的效忠,甭管安祿山心里到底怎么想,只要表了態也就足夠了!

  何況安祿山的表態竟如此無恥,無恥到這人已經無法見容于朝堂其余的文臣武將。

  他只能做個孤臣,只能依靠自己的孤臣!

  這,就足夠了!

  至于李林甫,今日倒也不是水平失常,而是故意為之。

  李林甫自然知道光靠這種蹩腳的挑撥根本無法動搖剛剛被李隆基委以重任的徐番,甚至還會增加自己在皇帝那里的惡感。

  可也正因如此,李隆基其實并不會真的懷疑李林甫是在陷害徐番,畢竟和以往的水準比起來,這一次真的跟小孩子過家家一般。

  而這種疑惑,便是李林甫所要的!

  因為他相信李隆基很快就會知道傍晚時分發生在朱雀大街上的斗毆,若是內衛的人慢了一步,他的人也會恰到好處的出現,并將消息傳遞過來。

  當李林甫看到高力士俯身,湊到李隆基耳邊時,心中便笑了一笑。

  果然,聽完高力士的耳語后,李隆基怒了!

  “簡直是豈有此理!這幫該死的殺才,還把不把朕這個皇帝放在眼里了!”

  酒杯摔在地上,銅制的酒杯變了形狀,晶瑩的酒液傾灑在名貴的波斯地毯上。

  天子一怒,滿堂皆顫!

  “李相!”

  “臣在!”

  “你管著禮部,今兒剛發生的那事你知道嗎?”李隆基語氣森然。

  “臣不知!”李林甫只是微微躬身,跪都不曾跪下。

  “真是氣煞朕也!”李隆基低吼一聲,冷聲道:“你!你去!去把那些鬧事學子都給朕抓起來!嚴加審問,定要將那背后主使之人給朕查出來!”

  李隆基不曾多說,雖然李林甫全部知道,但裝作不知的他卻也沒有多問,而是起身行禮后,便匆匆離去了。

  李林甫走后,李隆基也沒有宴飲的心思,轉頭對俯身跪在地上的安祿山道:“今兒朕乏了,愛卿下去休息吧!”

  “微臣恭送陛下!”

  對于這一切,安祿山只是冷眼旁觀,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也不打算參與進去,如今他的目的已經達到,地位大為鞏固的他不打算牽扯進朝堂的風風雨雨中,只想暗自躲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默默的壯大己身。

  這倒和許辰有些類似,只是目標大相徑庭。

  夜宴散去后,李隆基沒回楊玉環的寢宮,而是領著高力士等人回了御書房。

  內衛的首領花大早已在此等候。

  “說吧!這次的事又是哪幾家鬧起來的?”李隆基大步走到御案前坐下,帶著無盡的厭煩問道。

  花大趕忙躬身回道:“回陛下的話,下午的事事發突然,內衛的人手又抽調了大半,臣…”

  “夠了!連你也要跟朕推諉了嗎?”李隆基大怒。

  “臣該死!請陛下責罰!”花大連忙跪下叩首道。

  “罰你若是有用,朕殺了你都成!”李隆基怒道。

  花大惶恐,連連叩頭。

  “行了!”許是覺得語氣過于冰冷,李隆基溫和些許道:“下去查清楚吧!”

  “臣遵旨!”

  花大走后,李隆基向后一仰,靠在榻上,滿臉的疲憊。

  高力士走了過來,手里拿著一塊溫熱的絲巾,剃李隆基覆在額上。

  “高將軍,你說朕能贏得了這幫豺狼嗎?”

  高力士笑道:“圣上天縱之才,螢火豈能與皓月爭輝?”

  “哈哈!”李隆基閉著眼笑道:“你呀,就知道哄朕,就連太宗皇帝那樣的雄才之主也那這幫人沒辦法,朕又如何能消滅得了他們?”

  “唉…這天下,哪里是我李家的天下嘛!”

飛翔鳥中文    唐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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