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洞的雙眼凝視虛空,身子蜷縮在搖椅內,一動不動,間或眨一下的眼皮,彰顯出活人的特質。冰火中文binhuo
看見徐番的時候,王策心中咯噔一下,老師這副摸樣,王策還是頭一遭見到。夏末的傍晚,炎熱的空氣中沒來由的襲來一陣寒意。
“老師。”王策輕聲喚道。
“來了啊!”徐番的腦袋緩緩轉動,雙眼聚焦到王策身上,聲音中帶著一絲滄桑老邁。
“老師,出什么事了嗎?”王策見老師這么模樣,擔憂道。
徐番嘴角一動,笑了笑,說道:“朝里的事,你還幫不上忙。”
“今天找你來是有別的事問你!”
“老師請說!”王策回道。
徐番欲將身子直起,王策見后,忙上前一步,撘了把手。
望著徐番鬢角明顯多出來的白發,王策沉聲道:“老師,您老了…”
徐番欣慰笑道:“不礙事的,這些天太忙了,過陣子就好了!”
徐番坐起后,將書桌上的幾份奏章攤開,示意王策道:“這些是兵部以及王帥發來的軍報,你看看吧!”
王策點頭,飛快的查看起來。
軍報上的內容,王策絕大部分都已知曉,甚至上面沒有的東西,王策也一清二楚,只是王忠嗣軍報上的看法還是讓王策多留意了片刻。
“老師想問什么?”王策看完后問道。
“說說吧,叛軍的目的到底什么?”徐番看著王策說道。
“這個…兵部和王帥自有論斷,我這么毛頭小子,空口白話的不太好吧…”王策一臉的為難。
徐番不等他說完,便不耐煩的揮手道:“行了,這里沒別人,有什么就說什么,就算你不知道,臭小子一定知道,我就不信他會沒跟你說。”
王策試圖掩蓋自己亂轉的雙眼,然而徐番卻一刻不停的盯著他,說道:“歷朝歷代的叛亂者莫不以攻陷帝都為目標,楊家的人這個目的想來更加強烈,然而從揚州退兵后竟不北上,反而南下泉州,他們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況且軍報上說,叛軍有水師,而且實力不凡,王帥此前的奏報上也曾猜測叛軍會沿運河北上,入黃河、渭水,直奔長安,中原大地上根本沒有一支像樣的水師能夠阻攔叛軍分毫,長安城內八水環繞,拿下長安對于叛軍來說,不難吧?”
徐番的這番話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徐番不通軍務,貿然說出這些話,一則難有人信,二則若是引起人心動蕩,更加得不償失。他只是出于最簡單的力量對比,從而分析出來這番猜測,如今說出,也存了向王策驗證一番的想法。
迎著老師那雙凌厲的眼睛,王策輕聲嘆道:“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這話是大哥說的,他說叛軍里面有高手。”
徐番的雙眼已然瞪大,嘴巴微張,瞬間說不出話來。
李善長這短短的九字方針,是對中華千年造反歷史的高度總結,也歷經了其后數次成功的案例的完美詮釋,已然可以稱得上是造反界最核心的綱領。
濃郁的文化氛圍、沉淀的知識積累,使得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徐番,渾身顫抖起來,也不知是為了叛軍還是能說出這九個字的自家徒弟。
踉蹌一步,徐番掙扎著戰起,吃人般的雙眼盯住了王策,用顫抖的聲音問道:“這…這話真是臭小子說的?”
王策畢竟還是個少年,他顯然還不清楚這九個字的力量,許辰當初在信中也只是隨意用的,如同用了一個成語一般,畢竟很難有比這九個字更好的概括了。
可徐番不同,博古通今的他只一聽這九個字,腦海中瞬間便聯系起史書上的眾多叛亂,一一對比之后,徐番幾乎片刻就明白了這九個字的價值。
知識便是如此,如同一層窗戶紙,捅破后,看上去是那樣的簡單,然而也只有徐番這種學問大家才能明白,他看似薄薄的紙,想要捅破,需經歷多少的艱辛,千萬人甚至連窗戶在哪,都不得而知。
感覺到老師的異樣,王策這才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話了。
“老…老師…您怎么了?”
徐番看到了王策臉上的那一絲慌亂,驚駭莫名的心緒也平復了一些,心中縱有滔天巨浪,亦努力將其壓制。
“讓…讓臭小子趕緊來長安!就說我要幫忙!另外,把你們招募的兵馬全部交給…”
徐番在聽到那九個字是從許辰口中說出的時候,心中便不可抑制的聯想起許辰的身世來,自己這個徒弟身上有著太多的秘密,以前的徐番尚且覺得自己能夠引導他,如今聽了這九個字后,徐番整個心神內便全部充斥著聯想…
怪不得這小子在豫章的時候就開始練兵…怪不得他要想盡辦法的弄錢…怪不得他不肯跟自己來長安…現在還要招募兵馬!
思緒一旦紛飛,便會愈發的不可收拾。
“啊?老師,你說什么?”王策的臉上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心中也有了一絲焦急,拉著徐番的手問道。
“啊?”徐番從遐想中驚醒,看見王策的那張臉,心中猛地一驚:“不行!那臭小子反應太快,要是把這話穿過去,保不準這家伙就會帶著人溜了!”
“哦!沒…沒說什么!”徐番一笑,若無其事的說道。
王策驚疑不定的看向老師。
徐番一笑掩之,轉而繼續說道:“那這么說來,叛軍的目的還是很明顯的,只不過學會了隱忍,先取一地,然后徐徐圖之…”
見老師又將話題引了回來,王策也就沒去多想。沒能明白那九個字力量的王策自然無法想到老師心中竟會在一瞬間升起濃濃的戒心。
“你覺得,叛軍下一步會怎么做?”徐番問王策。
王策想了想,回道:“建州估計守不住了,叛軍取得建州之后,或是向南進發,攻打廣州,或是固守目前的福、泉、建三州。”
“之后…應該會充分發揮水師的威力,沿著海岸線霍亂江南東道等地,也可深入江河湖泊,對內陸地區進行劫掠…”
這些猜測多半是王策從大哥發來的情報中分析出來的,所得大致與叛軍的目的相同。
“這么說來,豈不是大半個天下都要被叛軍霍亂了?”徐番驚疑道。
王策苦澀笑道:“不錯!大唐無水師,叛軍的強大水師如入無人之境,只要有水的地方,天下之大,皆可去得!”
“好似白登山時的大漢、渭水邊的大唐一般,一旦中原王朝無騎兵,草原人的騎兵便可隨時南下牧馬,萬里長城,處處是險、處處要守,哪里受的過來?”
“這么說來,將海邊的百姓內遷也起不到作用了?”徐番問道。
“那大江和大河內?長安就在渭水邊上,難道也要遷掉?”王策笑道。
徐番沉默了。
“怎么辦?你們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徐番看向王策。
王策思緒飛轉,斟酌著回道:“加強水軍建設,就像騎兵對騎兵一樣,水師自然要用水師來應對!”
徐番聞言,陷入了沉思,嘴里喃喃道:“要建水師,就先得有船啊…”
“而且還不能是一般的船,必須是能夠遠航的海船,叛軍水師如今的戰船都是大型海船,機動能力遠不是那些平底河船能比得了的。”王策接話道。
“可如今大唐九成以上的船只出自洪州船廠,登州雖然也有個船廠,可造出來的全是平底船,加上這些年來,朝廷不重視,工匠早已跑了大半…”徐番是宰相,工部內的資料還是翻過一遍的,只是上面關于船廠的記錄還是幾十年前的,好在徐番被貶豫章,否則對與船廠的認識估計還得和長安的官員們一樣,停留在一百年前呢!
“對了,上回你們不是說要在升州建船廠嗎?”徐番募然想起許辰似乎聽過他要在升州建船廠的事來。
“建倒是建了…只是才打了地基,揚州便鬧了叛亂,后來忙著布防,工程就給停了下來,亂軍南下之時,順道把升州城外的船廠一把火給燒了,如今,那里已是一片焦土了…”
最真實的假話便是九真一假,反正船廠已經被大哥炸了,廢墟都運去琉球了,也不怕老師去查證。
“該死!那叛軍定是知道了你們在建船廠,這才特意留了一支人馬從陸路南下,為的就是摧毀船廠!”徐番猛地一拍桌子,帶著濃濃的惋惜,轉眼從王策埋怨道:“你們也真是的,看到叛軍鍥而不舍的進攻升州,也不知道派些人去駐守船廠!”
王策心中一亮,得了,老師您都這么說了,那就這么著吧,也省得我去找借口了!
“是是是!大哥也很后悔,船上被毀的時候,大哥也想派人出城來著,只是…”
“算了…他手上人也不多,城中百姓才是最重要的,船廠沒了就沒了吧…”
“是是是…”話都說道這份上了,王策還能有什么好說的呢?只能不住的點頭了。
“編練水師的事,你詳細跟我說說,我這就擬個折子,明日大朝會,到時拿出來議一議吧!”徐番拿起筆,攤開一張白紙,開始書寫。
一旁的王策一邊磨墨一邊將心中的想法口述出來。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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