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惟明,時任河西節度使,此次之所以返京,緣于他近來又與吐蕃對戰一次,但卻只是小勝。(給力文學網最穩定)捷報傳回京城,玄宗李隆基竟龍顏大悅,許是被近來世家門閥間的爭斗擾的疲乏,遂下旨準皇甫惟明返京獻俘,意欲借著獻俘大典熱鬧喜慶一番。
故此,獻俘儀式便辦的極為隆重,先由皇帝、百官攜帶俘虜前往太廟舉行獻捷儀式,玄宗皇帝在祖宗面前讀獻捷祭告,以將自己的功業告于先祖。隨后鑾駕回宮,百官集于勤政樓舉行宣露布禮,并使天下知聞此捷。諸般儀式完成后,李隆基還要對參戰將士封賞一番,同時賜宴皇甫惟明。
從此回大典也能看出玄宗皇帝這些年來過于熱衷這些風光之舉,如此小勝,不免有些小題大做。
賜宴之后,李隆基又將皇甫惟明留下單獨敘話。少數民族雜居的西北終唐一朝都是各代君王最為介懷的地方,李隆基此時同樣最為關注西北軍事,其時突厥人已不足為患,唯吐蕃勢大,李隆基就對吐蕃多有詢問。
皇甫惟明對答道:“請陛下放心,吐蕃內亂之后,至今未恢復元氣。臣與王忠嗣常通聲氣,既內練兵陣,又協同防守,邊防之事固若金湯,吐蕃人莫想攻進一步。其實吐蕃人現在并無侵擾之力,他們能夠防好現有之地已屬不易。”
李隆基頷首道:“不錯,你與忠嗣同進同退,使隴右與河西連成一體,如此兩者疊加,其威力顯赫啊。”
“陛下,僅隴右與河西相協同還嫌單薄,若朔方能與此兩鎮相連,則可北鎮突厥,又對吐蕃有泰山壓頂之勢。”皇甫惟明一臉坦誠的說道。
聞言,玄宗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繼而展顏一笑,說道:“好呀,河西與朔方相連,你可居中聯絡,使三鎮協同防御嘛。”
卻不料皇甫惟明竟似完全沒有看出皇帝笑容中隱藏的意思,接著說道:“陛下,臣的想法是,朔方節度使或由臣兼任,或由王忠嗣兼任,如此方能形成合力。”
李隆基聞言沉默片刻,方才徐徐說道:“卿之心意,待朕與左右商議一番再定吧。對了,忠嗣許久未回京了,相對而言,隴右戰事要比河西少一些,他莫非還是日日忙于練兵嗎?”
“回稟陛下,忠嗣不僅忙于日日練兵,他這些年還多了一項本事,即是善于選將,如今帳下猛將云集,臣自愧不如了。”
李隆基聞言饒有興趣,遂示意皇甫惟明細說一番。
皇甫惟明如數家珍,一一說道:“忠嗣帳下,原來二將最為知名,其一為哥舒瀚,突厥人,先為忠嗣帳下衙將,后積功升為右武衛將軍,此人文武雙全;其二為李光弼,現為云麾將軍,此人賞信罰明,有勇有謀,有古良將之風。后來安西副使高仙芝奉調入了隴右,其帳下也有二人,名封常清和郭子儀,這三個皆有勇略,忠嗣倚之甚重。如此一來,忠嗣帳下就有了‘五虎將’的名號。”
李隆基道:“哥舒瀚、李光弼、高仙芝、郭子儀、封常清,是謂五虎將,朕記下他們的名字了。”又問道,“皇甫卿,你回京一次不易,這一次又立大功,可在京中多住一些日子再回。你若有何求,自可提出。”
皇甫惟明躬身道:“陛下此次封賞甚厚,臣已感激涕零,再無所求了。陛下,臣有一建言,卻未涉及軍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卿言并無禁忌,朕準你大膽說來。”玄宗皇帝笑道。
“陛下,李林甫自開元二十四年為相,至今已逾十年。陛下此前授相職,任期多為三年左右,臣等私下以為,李林甫此次為相的時候也太長了一些,不知圣慮有所思嗎?”皇甫惟明直率的說道。
李隆基的心中頓時晃過一絲不快,心想你身為邊將,這中樞之事未免管的寬了些!于是,李隆基又寒聲問道:“莫非這李林甫為相有何不妥之處嗎?”
皇甫惟明是個真性情的漢子,著實沒有察覺到李隆基語氣的變化,遂依舊坦誠的回答道:“臣久在邊關,不知京中之事,難知李林甫有何不妥之事。(給力文學網最穩定)臣之所以有此建言,只是將宰相之職前后相較,就覺得李林甫為相的時間太長了。”
這個理由于皇甫惟明而言乃是他心中的真實想法,只是聽在時刻浸淫于權謀之中的天子耳中,未免有些掩耳盜鈴了。
李隆基微笑了一下,說道:“貞觀年間,那房杜賢相處宰相位一直到死,太宗皇帝卻從未嫌過他們任期太長呀。”隨后卻目光灼灼的望著皇甫惟明,問道:“哦,你說李林甫為相不妥,可為朕薦人為相嗎?”
皇甫惟明久在軍中,說話向來直來直去,今日的答對中玄宗皇帝看上去卻又是那樣的隨和,之前的一番進諫之言也為讓皇帝有絲毫的不快。于是從未猜到皇帝心思的皇甫惟明,下面的話便脫口而出,卻不知竟已鑄成大錯,為隨后的覆亡埋下了禍根。
皇甫惟明說道:“臣以為刑部尚書韋堅可堪為任。”
玄宗皇帝當然知道皇甫惟明與韋堅及李適之交好,皇甫惟明如此建言,即是讓要他將李林甫罷相,如此一來李適之與韋堅就成了左右相,這私心未免過于明顯了!
李隆基心中暗笑一聲:“不會玩這套就別來玩嘛!”
李隆基未必沒有想過皇甫惟明這么拙劣的計謀也許沒有私心,只是他的真情真性,但是皇甫惟明身為邊將,熱心關注朝堂之事也就罷了,要是真如他建言的一樣,朝中兩位宰執皆為其好友,那他這個皇帝還能睡的安穩嗎?
當信任一個人的風險已經高到了可能危及其生死存亡之時,再選擇相信的便不會有幾人了。何況,多疑本就是帝王的天性。
李隆基并未當場斥責皇甫惟明,僅淡淡地道了一句:“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皇甫惟明至始至終沒有覺察出皇帝心思的轉變,從大內退出后隨即便進入李適之衙中,晚間又隨李適之入其曲江別墅聚飲敘話,一切都仿佛老友久別重逢一般。當然,在皇甫惟明看來,一切本也只是如此簡單。
長安的達官貴人除了在城中各坊建宅居住外,還愛在四郊風景絕佳之地修宅建院,作為私人閑暇時游賞的去處。曲江兩岸由于風景優美,便成了最佳選址之地。左相李適之的別墅建在曲江東岸的一個小山半腰間,面臨池水,整棟樓宇掩映在樹木花叢之中,實乃一個雅致的所在。
接連兩日,二人夜里或在宅中飲酒,或乘興攜手沿曲江兩側漫步徐行,皇甫惟明自然也就宿于此別墅中。
他們不知道,黑暗中有著數雙鷹隼般的眼睛,正在時刻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長安東市的一處普通的小院內,一路潛行,花費數日方才趕到長安的萬德昭,此刻正在房中翻看著萬安送來的情報。
一旁的萬安同時匯報道:“老爺,皇甫惟明入套了!如今正居住在李適之的別院內。”
萬德昭只是微微的點了點頭,說道:“以皇甫惟明這種坦率的性子,我們既然派了人向他控訴李林甫獨斷專行,這一回入朝面圣,便自然會找機會向皇帝進言的。”
原來,早在萬德昭動身之前便已經得知了玄宗皇帝準許皇甫惟明回京獻俘的消息,于是反擊的計劃便早在許久前就已做好,從河西返回長安中間需要穿過茫茫戈壁,有足夠的時間讓萬德昭施為。
皇甫惟明雖然性情直率,但是人卻不蠢笨,在李林甫沒有任何錯誤的情形之下,憑空諫言罷黜當朝宰執,未免玩笑了點。
只是萬德昭的人讓他相信了李林甫已經對他產生了忌憚,為此,這才決定先下手為強,只是這位在沙場上縱橫捭闔的名將,對于這些權謀之事未免了解的少了很多。
所以,才會在答對的時候才會單刀直入,一絲遮掩也無,用的卻還是戰場上長驅直入的法子。
“這皇甫惟明也未免太冒失了些,竟然在答對的時候如此直截了當,真讓人不知說什么好了。”萬安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說完便看著萬德昭。
萬安的這句玩笑之言實則是為了讓疲憊多日的家主能夠輕松片刻。
只是顯然并沒有多大的效果,萬德昭安靜的將一疊寫滿了各種情報的紙張收攏,這才緩緩說道:“皇甫惟明那不是冒失,更不是蠢笨,而是因為他只擅長這些,難道要用自己不擅長的手段去應對未知的風險嗎?”
萬安無奈,悻悻的笑笑。
萬德昭隨即面無表情的說道:“好了,去備車吧!”
“老爺要去哪?”萬安問道。
“右相,李林甫的宅邸。”萬德昭回道。
一輛平凡無奇的馬車從東市駛出,向北行去,繞了幾個坊,沒過多久便在相府闊氣的大門處停下。
宰相門前七品官,從這么一輛寒酸的馬車內走出的人想要邁進相府的大門未免有些奢望。只是有著萬安這位宗師境的高手在,只是淡淡的一瞥,還算有些見識的門房便感到心神不由自主的顫抖,于是便乖乖的接過萬安手中的拜帖進去通報了。
相府的書房內,李林甫拿著那封門房遞來的拜帖,默默地看了許久。
一旁的幕僚錢益見狀,遂出聲說道:“相爺,這豫章萬家的家主親自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李林甫輕笑道:“還能有什么事?被七宗五姓那幫人逼的唄!”
錢益其實也能猜到萬德昭的來意,只是對于這一件事,他自己也沒有任何的對策,便只好將難題留給自家東主。
“那現在…”錢益用探詢的目光望著李林甫。
李林甫笑道:“開中門迎客!”
錢益眼珠滴溜兒一轉,大贊道:“相爺英明!”
于是,片刻后,左相的府邸,中門大開,兩排訓練有素的家丁魚貫而出,恭敬的分立兩側,相府的首席幕僚開陽先生錢益親自于大門處迎接,一切用的都是最高的規格,頓時便引來了眾多好奇的目光。
眾目睽睽之下,錢益笑呵呵的走到那輛平淡無奇的馬車邊,禮數周正的邀請道:“萬家主久等了,請!”
萬安臉色陰沉的看著眼前嘴角上揚,身子微躬,滿臉誠懇的錢益,恨不得一掌斃了他。
馬車內的萬德昭自然知道外面的動靜,無奈的搖了搖頭,出聲道:“有勞開陽先生了,萬某這就隨你進去。”
說著便掀開簾子,走了出來,事已至此,再去掩蓋就有些多余了。
于是乎,熱情的錢益便一路將萬德昭引到了相府后花園的一處亭子內。
亭子內,當朝右相李林甫一身便服正在擺弄著一套茶具,行云流水般的一連串動作后,一杯香茗便送到了已經落座的萬德昭手中。
此時,廳子內便只剩下了萬德昭、李林甫二人。萬德昭接過香茗,仔細的品了一口,閉著眼回味著茶湯中種種滋味,許久后方才出聲贊道:“好茶!”
李林甫微笑道:“萬兄,咱們有快二十年沒見了吧?”
“年底,整二十年!”萬德昭放下茶盞,說道。
李林甫感慨道:“是啊,時間過得真快!”
萬德昭沒工夫去感慨,只是靜靜地看著李林甫,李林甫見狀,啞然一笑道:“多年不見,萬兄倒是心急了許多。”
“生死存亡之際,容不得我半點停歇。”萬德昭看著李林甫,神色凝重的說道。
李林甫搖了搖頭,隨即也就不再推諉,開門見山的問道:“我能得到什么?”
二人都是絕頂聰明的人物,萬德昭此來的目的李林甫早已知曉,于是便直接了當的問出,既然想要合作,那自然需要拿出合適的價碼。
只是萬德昭報出的價碼卻未免與李林甫的預期有些出入。
萬德昭說道:“我能幫你倒他,自然也能幫他倒你。”
李林甫聞言,瞇著雙眼,看著萬德昭,語氣冰冷的說道:“我可以認為,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萬德昭坦然點頭,平淡的說道:“剛才我已經說過了,生死存亡的關頭,只要能起到作用,什么事我都會去干的!”
李林甫直勾勾的看著萬德昭,萬德昭平靜地與之對視,許久后,李林甫輕笑道:“說說你的計劃吧!”
萬德昭微微頷首,如數家珍的報出幾個名字來:“皇甫惟明、李適之、韋堅加上一個忠王。”
“一個邊將、一個宰執、一個貴戚還有一個太子,這么多夠分量的人聚在一起,足夠排演一幕大戲了。”萬德昭接著說道。
李林甫深深地看了萬德昭一眼,多年未見,萬德昭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不同凡響。
李林甫沉默的點了點頭,什么也沒說。
但萬德昭知道李林甫這是已經同意了與他的合作,于是便站起身認真的沖著他躬身行禮,隨后便轉身離去。至于李林甫如何配合他,萬德昭一點兒也不擔心,要是連這點兒小事都做不來,李林甫也不配走到今天了。
萬德昭走后,錢益進了亭子,臉上掛著壓抑不住的喜悅:“相爺,您終于肯同意了?”
李林甫嘆了口氣,說道:“能不同意嗎?以萬德昭這人的本事,狗急跳墻之下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來,也做得到的!要是不答應他,回頭他便會找到李適之,調轉槍頭來對付我了,畢竟萬家需要的只是一場動亂,是無論誰勝誰敗的…”
第二日,李適之來到李林甫的衙內,手執一封奏書說道:“李相,華郡的這道奏書如何分到了我的案上?”
李林甫接過奏書看了一遍,說道:“是呀,想必是樞機房糊涂了,疏忽之下便分到了左相案上了。這樣,此書就留置于這里吧。”
但李適之卻是對奏書所言之事有濃厚的興趣,于是便興沖沖的說道:“李相,此奏書中所言實乃天大的好事呀!華郡在華山中發現金礦,若將之開鑿,大唐又可增加許多財富。只是卻不知是否屬實?”
李林甫將奏書拿起看了一遍,心中頓時閃過一念,暗道:“萬德昭的動作好快啊!”
于是,臉上便適時的現出喜色道:“不錯,若果如華郡所奏,此礦開鑿,對緩解國庫拮據大有裨益。至于此事的真假,想來那華郡也不敢在如此大事上欺瞞圣上。”
原來奏書中所言之事,卻是華郡剛剛在華山之中發現了金礦。李適之執掌兵部事,此等事兒按例應由樞機房將奏書分給李林甫署理才是。
“既然如此,李相何不早將此事稟報圣上呢?”李適之認同了李林甫的看法,于是笑道。
李林甫頷首,手扶長須說道:“是啊,圣上早些知曉此事,就能早一時歡喜。只是我剛剛見過圣上,若再進宮,圣上定責我做事太過隨意。也罷,就將此事押后兩日,再稟報圣上不遲。”
李適之意味難明的看了李林甫一眼,思慮許久,心覺并無不妥,這才開口說道:“李相,我恰恰要入宮面見圣上,以稟報西北軍情。若李相不嫌我多事,就捎帶著將此事稟告圣上如何?”
李林甫微笑道:“如此正好!及早使圣上知聞,亦為我愿。那就就有勞左相了。”R1058
緊張時放松自己,煩惱時安慰自己,開心時別忘了祝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