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日清晨楊玉環起床洗漱完畢,向李隆基嬌聲說道:“三郎,妾身也數次親自動手畫眉,奈何就是少了一些韻味呢?”
李隆基微微笑了笑說道:“玉環你之所以難以畫出其神妙,緣于不得柳葉眉之要領。你且要記住,須以青黛細點,隨后描成新月之狀,如此方才能顯出其妙。”
“好呀,妾身身邊既然有如此的畫眉高手,就不用詳細去記這些要領了。”楊玉環嬌聲說道。
“呵呵,看來無論何事都不可輕易沾手啊!譬如這畫眉之事,朕難不成今生都要為你畫眉不止嗎?”李隆基笑著說道。
楊玉環嬌嗔道:“陛下若嫌為妾身畫眉煩了,自可轉為新人畫眉嘛,妾身不敢攔阻的,昨日的那位唐姑娘不就是個很好的新人嘛!”
語氣雖然依舊嬌嗔,只是其中那股濃濃的酸味卻飄出去老遠。
李隆基只好拿起畫筆,走至楊玉環面前,搖頭嘆道:“是呀,朕也曾有此意。奈何玉環你這雙美目實在撩撥人,唉,恐怕今后真要畫眉不止,永遠丟不開手了!”
楊玉環聞言心中感動,美目流露出的柔情蜜意更加令李隆基心醉。
“三郎可知外人都是怎么稱呼妾身的嗎?”楊玉環眼見李隆基此刻正迷離的望著自己,連忙把握住了這難得的機會,開始試探道。
“哦?如何稱呼的呢?”李隆基笑道。
“他們啊!他們稱呼妾身為‘太真妃’!”楊玉環柔柔的說道。
“太真妃?呵呵,他們這莫非是在笑話大唐天子的后宮無人嗎?”李隆基笑著說道。
“笑話倒是不敢!只是心里難免想著皇帝后宮無人,只好尋一個女道士來濫竽充數了。”楊玉環說完后,便用一雙美目瞟著李隆基。
“呵呵,濫竽充數,好一個濫竽充數啊!”李隆基笑道。
“是啊!妾身如此濫竽,在陛下身邊無聲無音的,早就該裁撤才是。”楊玉環隨即便用著幽怨的眼神癡癡地看著李隆基,適時的顯出一副傷心欲絕的表情來。
“對呀,該是裁撤的時候了。”李隆基嘴里喃喃道,隨即看到楊玉環的臉色有些慘白,李隆基知道她會錯了自己的意思,連忙補充說道,“人嘛就不用換了,但是這‘太真’之名的確應該裁撤掉了。”
楊玉環立刻回嗔作喜道:“陛下要予妾身什么名號呢?”
這就是要給自己冊封了,一個名號背后代表的東西可不僅僅只是一個名號而已。
“呵呵,此事先不急,還需從長計議才好。”李隆基笑了笑說道,身為一國之君這些矜持還是必須有的。
李隆基所說的從長計議,當然便是要定楊玉環名號,需要先把壽王妃的事辦好。畢竟楊玉環曾經是壽王李瑁的妃子,而自從楊玉環剃度為女道士后,壽王妃的位置便至今空置著。這樣的事,如果沒有李隆基的發話,李瑁是萬萬不敢自專的。
正好昨日左相李適之特意進宮轉給李隆基一個折子,是宗正寺大宗正上呈的,說是壽王李瑁中饋乏人多年,如今坊間已是流言四起,嚴重影響了皇家的聲譽,所以特來向圣上請旨,建議早日確定壽王妃人選。
當然,這位大宗正還特別體察圣意,說圣上不是不記得自家兒子的終身大事,只是因為國事繁忙所以才疏忽了。說這等細末之事實在當不得圣上牽掛,如今微臣這里已有個合適的人選,圣上您只需看過之后,決定是否可行便好。
大宗正選定的人選便是名門韋氏,大宗正在奏章中既贊韋氏出身名門,又贊其性柔溫婉,有輔佐之德,簡直把韋氏夸得是天上有地上無。
要說這拍馬屁就是得找準時機,大宗正這一份奏折上來,李隆基非但不怪罪他的僭越之罪,對他把韋氏夸上天的事也只有高興。
最重要的是這份奏折是左相李適之遞上來的,這就等于身為百官之首的首相已經同意了皇帝冊封妃子的事。要知道唐代的皇帝還遠遠不能像明清一樣,完全不管官員們的想法,例如唐高宗想要冊封武媚娘的時候,甚至于不得不設計除掉當時的宰相長孫無忌才能得逞。
現如今李隆基想要冊封一個自己兒子的老婆為妃,沒有宰相的支持自然很難,而恰恰李適之在之前的幾年里對自己數度的暗示都無動于衷。這一次借唐遠的案子給李林甫一個打擊李適之的機會,除了是警告他別和太子走得太近之外,又何嘗不是李隆基想要敲打敲打李適之,讓他在冊封楊玉環的事上給自己一個滿意的態度呢。
現今,李適之果然上道,沒過幾天便表態了,李隆基自然很高興。
當天上午,李隆基便讓執事的翰林起草了一份冊封韋氏為壽王妃的詔書,連忙讓內侍送去了門下省,雖然是節假,但是中書門下這樣的中樞要地豈能一日無人呢?
昨日過節正好是李林甫當值,而今天自然就輪到了李適之了,所以說嘛,李適之還是很能把握時機的!
拿到詔書的李適之連忙批示了同意的意見,同時又加蓋了中書門下的印章,而那個內侍自然也是有備而來,當場便換回了中書門下的回文,就在這門下省的署衙內重新又草擬了一份詔書,并讓掌印的內官加蓋了帶來的玉璽。
就這樣,一份合法的詔令便在中書令不在場的情況下出爐了,不是害怕李林甫會反對,恰恰是因為想避免李林甫的同意,這么一件大的功勞誰會想著多一個人來瓜分呢?
于是乎,左相兼兵部尚書、刑部尚書、宏文館學士李適之為正使,門下侍郎、集賢院學士兼崇文館大學士陳希烈為副使,便前往韋氏家中冊封。冊封韋妃之時,其排場不亞于冊楊玉環為壽王妃之場面。算是李隆基給兒子的一個補償,卻實在是帶著一股掩耳盜鈴的味道在里面。
而李瑁有了新妃,一顆懸了數年的心方才踏踏實實放了下來。父奪子妃,若是李瑁這些年稍有怨言,或死或廢,實在就是在李隆基的一念之間。李瑁這些年小心謹慎,十分注意自己的言行,又主動提出替寧王守孝,如此孝順恭敬的態度,今天終于得到了回報。
隨后第二日,即天寶四年八月十七日,玄宗李隆基正式冊封楊玉環為貴妃。
自大唐立國之后,唐隨隋制,貴妃之號相當尊崇,在后宮中的地位僅次于皇后。到了高宗皇帝之后,因屢出強勢皇后,貴妃之號再未輕易授人。到了李隆基即位之后,取消了“貴妃”之號,別出心裁地設立了“惠妃、麗妃、華妃”的封號,如今再恢復貴妃之名授予楊玉環,意味著李隆基再復舊制。自從王皇后之后,李隆基不再議封皇后,那么前有武惠妃,后有楊貴妃,實為后宮之主。
皇帝納皇后或納妃,均有一套繁雜而隆重的禮儀。楊玉環今被立為貴妃,非是以父家閨女受冊的,其儀式也就從簡,李隆基僅在內宮中舉辦了一場小范圍的歡慶宴樂而已。楊玉環受冊后覺得今后有名有分,內心早就歡喜異常,也就不在意儀式的大小了。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此前楊玉環沒有貴妃名分,其家族也非外戚,也就沒辦法討得便宜。如今貴妃之名既定,那么皇恩浩蕩、惠澤周流,李隆基肯定會推恩于楊氏一門。
楊玉環的養父楊玄璬早年因養女之故,已從河南府士曹參軍的位置上升為國子監同業,從七品官員驟升至四品官員,可謂大討便宜。然此時已逝,也就沒有必要再升遷了。
楊玉環親生父母早亡,如今女兒成了貴妃,他們雖在墓中也要追贈一番以顯榮耀。李隆基追封其父為兵部尚書,其母為涼國夫人。楊玉環之父生前不過官至蜀州司戶,至多為七品官員,如今夫婦二人在地下享受著正三品的待遇,可惜人鬼殊途,不過成了活在世上的家人的虛榮罷了。
楊玉環還有一個親叔叔楊玄珪在世,此時為光祿寺太官令,李隆基超擢其為光祿卿。
楊玉環的親哥哥楊铦,被任為殿中少監,是為四品職;其堂兄楊锜,即叔父楊玄珪的兒子現任侍御史,當楊玉環被冊妃后的第二日,李隆基命楊锜娶了武惠妃的幼女太華公主,楊锜由此成為駙馬都尉。
楊玉環還有三個美貌的親姐姐,這三女相繼嫁給了崔家、裴家、柳家,此時也在京居住。李隆基除了恩賜三女豪宅外還冊封楊貴妃其大姐為韓國夫人,三姐為虢國夫人,八姐為秦國夫人。每月各贈脂粉費十萬錢。虢國夫人排行第三,以天生麗質自美,不假脂粉聞名于世。杜甫《虢國夫人》詩云:“虢國夫人承主思,平明上馬入金門。卻嫌脂粉宛顏色,淡掃蛾眉朝至尊。”便是如此了。
至于那個楊家老三,楊玉環的遠房兄弟楊釗,原為市井無賴,因善計籌,在玄宗與楊氏諸姐妹賭博時候,令楊釗計算賭賬,后又賜名國忠,身兼支部郎中等十余職,操縱朝政。玄宗游幸華清池,以楊氏五家為扈從,每家一隊,穿一色衣,五家合隊,五彩繽紛。沿途掉落首飾遍地,閃閃生光,其奢侈無以復加。楊家一族,娶了兩位公主,兩位郡主,玄宗還親為楊氏御撰和徹書家廟碑。
楊門上下皆蒙榮寵,引來京城之人的極端羨慕,就連詩圣亦有詩云:“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此言可謂道出了長安等地百姓的心聲。
在八月十七日這一天除了冊封貴妃這一件大事之外,還有一件小事,就不算那么的引人矚目了。
李隆基此日下午下了一道手諭,不顧三司會審尚未有結果,直接給唐遠的案子結了案。豫章長史段璋被貶去幽州成了一個下縣的縣令,理由是“德行有虧”,可憐的段長史明明什么都沒做還救了唐遠夫婦兩個,卻只因為一時投機的貪念白白空耗十余年的努力,再一次從頭開始。
家里的案子結束了,少女唐雪玢卻不知該往何處去,父母也不知身在何方,所幸花大出言,會派手下的內衛們前往各地查探,內為身為皇家爪牙,足跡自然遍布大唐各地,唐雪玢也就只好在長安留了下來。
而此時在長安西南部靠近延平門的永和坊內,角落里的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子,周圍或明或暗的布滿了內衛的探子。
小院的主人是禮部員外郎手下的一個掌管文案的小吏,從八品上的官銜,在這天子腳下實在算不得什么。可是最近的幾天里,這座小院的周圍確如銅墻鐵壁一般,不僅內衛的人來了,就連皇宮中的供奉也來了兩個,為的自然不是這么一個小吏,而是前兩日入駐小院的兩位宗師級高手。
小院主人的名字叫做萬世卿,豫章萬氏長房嫡子,只是這位萬大公子混的卻實在不怎么樣。
“平爺爺,安伯。”萬世卿恭敬的向著面前兩人行禮。
“世卿啊,家里的事已了,我們也該走了。”說話的是萬平。
“哦,勞煩平爺爺回去代世卿問爺爺和父親的安好。”萬世卿仿佛早已料到,平淡的說道。
“唉…家里的規矩你也知道,傳了上千年了總歸是有它的道理的,爺爺像你這么大的時候也老想著出去闖闖,見識見識,可等到人老了就發現其實什么都不重要,家和家里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你要在外面闖闖,爺爺也不攔你,等到哪天你闖累了,記住,家里永遠有一個位子,家里的人也都在等著你。”萬平活了這么多年,哪能看不出萬世卿的想法,遂說出了這么一席話來。
“平爺爺,世卿知道了!”萬世卿聽完后,眼角也有些濕潤了。
“好了,咱們也該走了!也不能讓外面的人等太久。”萬平轉首對著萬安說道。
萬安點了點頭。
于是,萬世卿在院中拜別了兩人,萬平隨后便牽過那匹瘦馬和萬安離開了小院。
二人走到延平門前,見被內衛帶走的老王已在那等候,萬平點了點頭,老王上了馬車,隨即三人便一同出了延平門,離開長安往南駛去。
“終于走了啊!”后面跟著的兩位皇宮的供奉其中一位眼見萬平他們走遠,如釋重負的說道。
“是啊!總算走了!”另一位也同樣放松了緊繃幾日的神經,沒辦法,兩位宗師帶來的壓力太大了。
隨后又說了一句:“通知小的們,以后對那萬世卿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不是聽說這萬世卿被萬家驅逐了嗎?”剛才那位供奉疑惑的說道。
“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我可不想有哪一天被這兩個老瘋子盯上。”另一位皇城供奉一臉余悸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