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賊 第六百六十九章 渡江赴會
李侍問雖然恍然了,卻覺得這兩道圣旨棘手至極,苦思了一陣竟拂袖而去,離開了內閣大堂。緊接著,便有消息傳了出來,老尚書李侍問臥病在家,已經不能下地了。
只是李侍問因何臥病,在臥病之前又發生了什么,朝中眾說紛紜,沒有個準確的說法。先前幾位堂官四下里嚼舌頭,竟被悉數發落到河南補任地方官實缺,這如果是在天啟朝以前,那絕對是好差事。可現在是崇禎年間,河南是流賊肆虐的重災區,除了洛陽、開封等幾座大城,哪個縣城不是被流賊攻陷過三五次,其間因此而英勇殉國者,膽小棄土而斬首者更是數不勝數。
被放到河南補缺實在是個有去無回的差事。幾位堂官得知了這個任命后,到處求告,希望不要去河南,哪怕到遼西也可勉從其難。甚至最后求到了首輔周延儒的府上,大把的銀子花出去以后,最終得到了答案。
這幾樁任命是司禮監掌印太監,王承恩親自交代下來的。崇禎朝以后,太監雖然權重卻已經比之天啟年間收斂了許多,對于官員任免這等大事更是甚少發聲,王承恩此番竟親自交代落實,即便不明言誰都能看得明白,其背后定是秉承了皇帝的旨意,
得知了這個訊息后,幾位堂官也絕了走動請托的心思,回到家中哭別家人收拾細軟準備上路……
此事在內閣眾堂官間小范圍的傳開,人人便都以此為戒,嚴防禍從口出,所以內閣究竟發生了什么,再也不能像以往那般一夜間就能傳的滿城皆知。
隨著李侍問的病倒,首輔周延儒自請出城查探帝陵,因為就在昨夜一直進度緩慢的陵寢發生了透水事件,此事非同小可,皇帝便允準了周延儒所請。但那兩道圣旨還放在內閣大堂的桌子上原封不動,此事棘手卻耽擱不得。否則皇帝怪罪下來,幾位閣臣尸位素餐,推諉公事的罪名絕對跑不掉。
一向做事積極的薛國觀居然也已感染風寒為由在家養病,最后輪到在內閣中多受排擠的劉宇亮,他看了圣旨以后二話不說便將第一道擋了回去。第二道圣旨則票擬后送司禮監批紅。
大明天子朱由檢看著被內閣劉宇亮擋回來的圣旨,他并沒有因此而動怒,僅僅輕嘆了口氣。這落在一旁侍立的王晨恩眼里卻甚是不安,他伺候皇上十幾年,多見皇帝強硬暴怒,卻甚少見他嘆息軟弱,而今有此一嘆可見其內心之疲憊。
劉宇亮的理由也很簡單,僅僅八個字,“欲仿淮陰侯故事乎”?
不過皇帝并未因圣旨被擋回而憤然,眼中卻似乎流露出了幾絲激賞之色。好半晌,朱由檢才指著劉宇亮回復的八個字對王承恩道:“你說說,鎮虜侯可做淮陰侯?”
王承恩雖然不學無術,卻也知道漢初劉邦封韓信為齊王,以使其平定齊地的故事。后來,韓信又呂后以謀反的罪名所處死。一個掌握兵權封地的異性王侯不論是否有罪,都是他的取死之道,皇帝須時時刻刻提防,臣子若想自保恐怕也只有造反一途了吧?這雖不是唯一的辦法,可又有幾人肯放棄手中的兵權,束手就縛任人宰割呢?
“老奴,老奴不知…”
鎮虜侯的事太過敏感,王承恩雖知圣意卻也不敢多加一句置喙。不過皇帝卻對王承恩的謹慎似乎有幾分不滿,皺著眉催促道:“朕讓你說,你就說,說的對與錯也不須你負責…”
王承恩見實在躲不過便只好直言說道:“老奴認為劉閣老的處置并無不妥…只是……”
“只是什么?”
朱由檢性子急,沒等王承恩說完就急著問了出來。王承恩只覺得口舌發干,咂了咂嘴才繼續道:“只是第二道圣旨也該擋回來……”
王承恩偷眼看著朱由檢的表情,見他并沒有發怒的意思,便索性放開了說。
“張方嚴身為浙直總督,鎮虜侯又受他節制,所以老奴以為,這道出兵平齊的圣旨當發給他才合適。”
殿中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朱由檢好半晌才點點頭,算是承認王晨恩說的在理。不過,身為皇帝朱由檢卻有自己的苦衷,他前所未有的因此人而糾結著。那道被流賊劫去的圣旨就像一根刺卡在了哽嗓間。
“老奴以為,朝中那些捕風捉影的話不足信,劉閣老將這圣旨擋了回來,也是為絕非議鎮虜侯的謠言。”
其實,這已經是王承恩再隱晦不過的說辭了,朱由檢卻聽的明明白。那道被劉宇亮擋回的圣旨里,將以克復中都鳳陽之功,晉李信為齊國公,加征虜將軍銜,配大將軍印。
表面上,這是無上至極的榮寵,卻實在是將李信由滾燙的油鍋中拋上了風口浪尖。朱由檢并非不明白此中厲害,而是他又幾分賭氣的成分在里面,他簡拔李信于草莽,不過三年時間就積功以位武臣之極。他表面上對群臣的彈章嗤之以鼻,內心里確如野草瘋長,當他聽說高鏗并圣旨被劫時,內心里竟有種莫名的輕松,那道圣旨是在群臣“苦勸”的結果。
不過事情顯然不會這么簡單,隨著謠言的甚囂塵上,矛頭更見尖銳的指向了李信,朱由檢覺得自己也無法把握那位年輕驍將的內心了。于是,他索性再進一步,讓他位極人臣,他若有心忠君為國便感恩圖報。若心懷異志,這就是他的催命符。
去往昌平的官道上,車馬轔轔當朝首輔周延儒坐在寬敞的馬車中閉目養神,身邊坐著的則是吏科給事中吳昌時,此人也是他在朝中一大得力打手,幾次清算發難俱是此人做的急先鋒。
“下官愚見,索性不如準了那兩道圣旨,天若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李信那丘八若敢接旨,和死路也就一步之隔。閣老因何在這關鍵處手軟了?”
周延儒抬起眼皮瞥了吳昌時一眼,“你也以為老夫如李侍問一樣軟弱可欺嗎?”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吳昌時趕緊賠笑認錯。周延儒鼻腔里哼了一聲,見吳昌時還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便睜開了眼睛。
“并非老夫手軟,實在是圣上還沒徹底對李信失去信心。老夫若強行為之亦無不可,卻是忤逆了圣意,張四知前車之鑒猶在,你怎么就看不到呢?為人臣者,要善于觀察大勢,以推波助瀾成大事,若只知一味逆勢而行,又能撐得幾日?”
“是,是,閣老教訓的是,下官思慮欠妥。”
周延儒說完這一番話便閉上眼睛不再理會吳昌時,吳昌時忐忑之余從馬車的小窗中向外望去,但見揚起的煙塵彌漫大路,心頭不由得一陣緊縮。
“大將軍萬萬不可以身犯險,那張方嚴此舉分明沒安了好心,若他突施暗算,三衛軍雖上萬人馬也是遠水不解近渴呀!”
眾將紛紛勸李信不要渡江北上去江都,米琰也認為李信在此時此刻不宜去江都。
“形勢波云詭譎,在下以為鎮虜侯不如稱病拒絕。張方嚴此舉背后,必另有目的,這一點不可不防…”
但也有人對此持反對意見,李達便與米琰意見相左。
“只怕張方嚴料定了鎮虜侯不敢去江都,若是不去才會被人抓住把柄。若此去江都,必會打破一切謠言,證明鎮虜侯心懷坦蕩,而張方嚴手中沒有任何‘證據’,如何敢對超品侯爵行非法之事?”
米琰情急之下指李達別有用心,卻被李信喝止。
“我意已決,李達說的在理,若不去才顯得我李信心虛。說不定,張方嚴此舉正為試探我而來呢…”
“如果朝廷果真有不利于大將軍的圣旨到了江都呢?”
李信大笑道:“江都到京師,快馬急遞一個來回也要七日以上,就算有圣旨,此刻也到不了江都。”
最終在李信的堅持下,李信確定于四月初三渡江往江都區見張方嚴。臨走之前,他做了一番安排,營中大事由張石頭總攬全局,陸九與米琰輔之。他隨身則只帶著牛金松與李達,并百名親兵。
到了起行那日,一早便陰云密布,江上小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有人能勸李信緩行一日,這是天在留人,不可不從。李信從來都不信這一套,仍舊下令船隊起行。
剛到江心處,卻有一艘大船由西面順流而下。
“稟大將軍,有條身份不明的船只靠近,船上有人要求見。”
“來人可稟明了身份?”李達替李信開口問那親兵。
“小人問了,船上的人說,他家主人與大將軍是故人,請大將軍移步船上……”
李達頓覺有些好笑,哪有這等求見的道理,讓鎮虜侯移步一晤,好大的架子啊…不過,也正因為此引起了他的好奇。
“大將軍且端坐,在下先去打探一番再做計較…”
遇到這等事,如果按照米琰的脾氣定是驅趕了事,李達其人畢竟曾是滿清權貴,身份使然性子便比米琰豁達了不少。李信對李達的意見表示贊同,讓他去看看究竟是個什么情況,竟然有人在江心讓自己移步一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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