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賊 第三百四十五章 曾記當年
鮮衣怒馬的軍將用一乘小轎將南雷接走,看這架勢卻不似拿人問罪,到有幾分禮賢下士的意味。(給力文學網最穩定)好事之人議論紛紛,討論著李大將軍要如何處置這個屢屢大放厥詞的落魄書生。
“別看官府用小轎將那黃姓小子接走,說不準是為了掩人耳目,沒準進了兵營直接就……”
那人做了個拿下上鎖的動作,“就直接綁了下獄,沒準明日間城外亂墳崗尋他嘍……”
“嚇唬人不是?咱們李大將軍是那樣的人嗎?莫胡說…”
“豈是胡說?達官隱秘豈是你能想象的?”
“俺如何想象,終究還是比兄臺的胡扯靠譜些,不若兄臺解釋解釋,如果李大將軍果真如此很辣,又幾次三番手下留情,不對那盧金吉致命一擊?”
“噓…”那人做噤聲狀,“不要命了?當街之上敢公然說這等事?”
人群熙熙攘攘,誰都沒將兩個人的爭執當作一回事。“又不是頭一次,兄臺怕甚?依著俺看,大將軍是在學那唐文皇與魏玄成故事……”
說到此處,他突然噤聲了,似乎意識到話語中的不妥之處。待看了看周圍,都只顧瞧那鮮衣怒馬的軍將,南雷于一乘小轎中隨之往城南而去。
南雷此去便再也沒返回客棧,有人議論被三衛軍秘密處決,也有人猜測是被官府秘密驅逐出太原,畢竟此人曾數次對官府諸位明公出言不遜,便是治罪也有律例可依的。更有甚者,還真真去城外的亂墳崗子去尋覓了一番,總歸是空手而回。
南雷被接走一事畢竟不是此時太原城中的輿論焦點中心,張方嚴的長子正式向提刑按察使司與太原府呈遞訴狀,狀告盧金吉搶占家宅,毆打祖母并至其死亡。
明眼之人立即就發現了所涉罪名提法的差別之處,此前無論是《太原午報》還是民間輿論中,都將此事的重點放在了盧金吉強占并強拆張家宅子上,而這回強占強拆宅子則不在重點之上了,因為后邊有著一條寒意森森的罪名,指使熱毆打張方嚴之母并致其死亡。這無異于指控謀殺,而張方嚴之母更不是尋常老婦,乃是大明朝廷正二品的誥命太夫人。
盧金吉以一介商賈之賤身,毆打并致死朝廷正二品的誥命太夫人,無論罪行本身還是對世間的影響都太過駭人聽聞。張方嚴之子便如此堂而皇之的提告出來,而城中俱知張方嚴之子木訥老實,否則此前也不會由張方嚴年近古稀之身單獨力爭而抗了。
這次提告的背后,難保沒有知,甚至是盧金吉的仇家于暗中使力。猜測種種,一千個人有一千種想法,但有一點城中所有人的看法卻是一致的,盧金吉這回算是徹底完蛋了,無論城中輿論還是官府的態度,都不會包庇縱容此人,更何況他鼓動罷市與大將軍對抗的惡劣行為還沒有遭到清算,如今看來,竟是要由此案一并下手呢。
有人暗豎大拇指稱大將軍一擊便中要害,擾亂行市畢竟算不得甚大罪,但毆打并致死當朝正二品誥命太夫人便是為律法,為世人所不能容忍的了,更何況張方嚴其母年逾百歲,而明朝更是崇老敬老,這無疑使得盧金吉又要罪加一等。
更有甚者,甚至揣測。
“俺看大將軍是想打造個謀反鐵案,將他盧家在山西在太原的根基,都要刨了干凈…”
茶肆之中向來熱衷議論朝中大事,如今的太原城又有李信有意無意的縱容,上又有《太原午報》的尺度大開,下邊市井里議論起來便越發的肆無忌憚。
“兄臺這話好沒道理,將盧金吉打成謀逆,對官府有甚好處?別忘了城中商鋪十中有三都是他盧家的,若是廢了盧家,這太原的行市恐怕有得亂了。”
只聽得幾聲得意的冷笑。“正是因為這盧家的家財,常言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盧金吉壞就壞在坐擁千萬身家,又與手握兵權的大將軍做對,這還能討了好去?眾位只須瞧著,用不了多少時日,盧家老少將盡皆問斬,其家財……”
此言一出,得到了大多數人的贊許,卻有人話鋒一轉,“唉,咱們在這聽三國掉眼淚為些不相干的人擔憂,這幾日家中的米糧就要斷了,還不知去何處弄些吃食呢?到時候便是身有余錢,卻不知上何處買米買面去…”
這話立即引起了大家伙的共鳴。的確,自打罷市以后,城中糧食從限量,到現在的絕大多數商鋪告罄,能買到的也就是一兩家每日定時定量發放出來的一部分,但對于太原城內外卻有杯水車薪之感。
立即有人附和道:“聽說今夏麥子絕收了…”
茶肆中眾人一陣默然,突然有人又振奮道:
“擔心何來?凡事有大將軍,有官府,還能眼看著百姓沒有糧食吃?”
當日午間,《太原午報》正式刊載了太原府率先宣布接受張方嚴長子的訴狀的消息,并且很快就有百姓發現,官府的皂隸差役在憲兵的護持之下浩浩蕩蕩的由內東門開進內城,人們見此情景更是紛紛議論。
難道這就要將盧大老爺拘捕入獄?得到消息的百姓都蜂擁而至內城東門外身長了脖子等著看個結果。
人們的疑惑沒有持續太久,果不其然,盧金吉雙手上了戒具被強押著由內城南門出來,南門的人不多,馬隊繞了個圈子便往位于外城東城的太原知府衙門而去。
有幸目睹盧金吉雙手戒具的百姓們,興高采烈的逢人便講,其間細節更是添油加醋惟妙惟肖。盧金吉被公然逮捕的消息如洪水一般,迅速傳遍全城。
對此,城中百姓們絲毫不覺得奇怪,也不覺得意外,經過了旬日來的醞釀,官府于此時抓捕盧金吉只是水到渠成,城中官民上至高官,下至販夫走卒,都覺得已經到了非抓不可的地步,難道官府能視煌煌民意于不顧嗎?顯然不能。
盧家在山西太原府橫行近一甲子的狀況自今日開始便要被終結了。接下來眾位看官所等待的就是盧家究竟要倒霉到何種程度。
于此同時,此前由于在罷市中發生的縱火一案而被逮捕的盧金吉嫡長子盧兆林也被并案處理,其罪名更是涉及縱火,以及因為縱火致殘。也就是說盧家父子俱惹上了難以洗脫的官非,而這些罪名都是擺在明面上的,人們所期待的并不僅止于此,城內外的百姓們都眼巴巴的看著官府準備給盧氏父子羅織個什么罪名,沒準還真就是謀逆一類的大罪了。
盧府的兩個當家男丁被抓走,盧金吉的夫人盧氏,也就是盧兆林之母,徹底陷入了恐慌之中。但他畢竟出身名門望族,骨子里流淌著王崇古家族的血液,很快便鎮定下來。
盧氏決定去老爺書房里尋些線索,坊間流傳的說法都太過滲人,更有甚者居然說老爺勾結北人,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她是不信。盧家雖然重錢財,卻絕不止于自毀根基去與那北人勾結。她十分清楚,盧家橫行太原府的年頭太長,老爺又是個做事不留情面之人,多少年來得罪的人數不勝數,如今盧家糟了難,準備跳出來踩上一腳的熱肯定不在少數。
盧金吉的書房還保持著盧金吉被帶走時的模樣。其實,在此前幾日盧金吉便似乎有了預感一般,對她交待了許多家中事物,便如交代后事一般。只是她并不相信會走到這一步,才未往深處去想,現在噩夢成真,才明白之前之所以想不到此中關節,無非是不甘心的逃避。
一封被夾在書中的書信露出一角來,立即便引起了盧氏的注意,她忙將之抽了出來,雙手顫抖的打開,只掃了幾眼便渾身顫抖,整個身體搖搖欲墜,最后雙手把住了桌案的一角,才勉強站穩了身子。
就連盧金吉被抓捕而去,前途未卜,盧氏都從未如此恐懼過,這封信的內容于她無異于天塌地陷,世界末日。她跌坐在盧金吉常坐的椅子上,啜泣了一陣之后猛然起身,連臉上的淚痕都顧不得擦干,跌跌撞撞出了書房,叫家丁抬了轎子,送她出府而去,那封書信則被緊緊的攥在手中……
盧氏乘坐轎子出了盧府,卻是往同在內城的周府而去。
周家的門房將盧氏來訪的消息通報進去,不消片刻便送出了周老爺不在府中的口訊。盧氏仿佛早就料到會是如此,由袖口中抽出了此前便已經寫好的一張紙來遞給門房,讓他在同傳一次。
門房為難,卻架不住盧氏央求,與白花花的銀錠,只好勉為其難,答應在為他通傳一次。他想看看紙上究竟寫了甚,畫了甚,掃了幾眼過去,卻是不認得上面的字。
不過若有識字之人瞧了定然會大吃一驚,因為那張紙上面雖然只有寥寥數字,卻是透出了驚人的信息。
“曾記否當年別莊書房!”
九個娟娟小楷,透出了無限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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