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時明允諾亦在李信意料之中,但要擺平派系林立的內廷并不是一件容易事,且不說有方正化李鳳翔等一眾領兵提督總監,就連近來愈發低調的曹化淳都是死而不僵,再加上皇帝身邊越來越寵信的王承恩,如上幾人任何一個個都是各成一系,想把他們擰成一根繩,即便有強大的利益驅使,亦是不易。
好在高時明雖然為人狡猾,卻謹慎的近乎于膽小,凡是沒有把握的事從不輕易吐口,他既然敢放出代表司禮監的話來,就說明有經營的辦法。
一時之間,高時明心里居然沉重了許多,畢竟此事干系重大,牽扯甚廣。
“沒想到啊,沒想到,咱家還小瞧了李將軍的胃口呢…如果眼下此事再算上內閣一份,嘿嘿…”
高時明臉含笑意,用手拍了怕桌子上的文書契約。
“天下還有咱們辦不成的事嗎?”
黃勝對此不以為然,絲毫不畏懼高時明司禮監大太監的威名,說道:“恕在下直言,明面上這份契約,內閣絕對不會同意的,即使他們也眼紅白花花的銀子,總還要顧忌臉面。拿錢也只敢在私底下偷偷的拿,做了還得立牌坊,一旦發覺有個風吹草動,立即就能與自家摘的干干凈凈,然后再狠狠踹上一腳以示清白。”
高時明聽黃勝賣的痛快過癮,立即對這個商人好感大增。
“嘿…所言不錯,內閣的老東西們就是做還想立牌坊。”
“如果把那些表里不一,毫無信用可言的老東西們吸納進來,我黃勝第一個退股…”
“我高時明第二個…”
兩個人竟一唱一和起來。高時明隨后又提出一個很關鍵的問題,“以戰養商畢竟是遠慮,想來以商養農就該是近憂了。說罷,有甚困難一并提出來,既然不用咱家出股本,咱家就盡盡微薄之力…”
李信笑道:“高公果真快人快語…還真有一樁近憂…”
于是便將行商采買于省外處處稅卡的難題詳述了一遍,高時明聽罷嘿嘿笑道:“小事一樁,既然咱司禮監也入了股,就讓內官監開出官憑來,以后咱們商社都掛內官監的牌子,看看哪家稅卡睜不開狗眼,敢收咱家的稅…”
黃勝雙眼閃動著異樣的光彩,心里實在是激動已極,如果高時明所言能夠兌現,商隊走一趟南北,便是以往十倍百倍的利潤,在以往都是做夢都不敢想的,誰曾想李信幾句話的功夫就都給解決了。
再回想以往勾結朝中內閣大佬的勾當,個中艱險實在是不足為外人道也,這也是他此前大罵內閣老臣們都沒有信用可講,全是小人的原因之一。
又扯了幾句閑話,高時明起身告辭。黃勝也覺得在總兵府中耽擱的時間有點久,也隨著要走,但臨出門時卻又想起一事,便折了回來。
“將軍,三衛軍換季軍裝已經定做完畢,只等來人取走便可…”
“這等事,你去找張石頭,不必報與我知曉…”
田復珍被擢升為太原知府以后,張石頭暫且代理其職,主要負責三衛軍的后勤裝備。現在的李信只能總攬全局,如果事無巨細都要插上一手,還不得被累死,就算不被累死也管不過來。
黃勝覺得也是,這等小事,的確沒有告知李信的必要,反而似有邀功的嫌疑,剛要離去,卻有人匆匆而來,面色凝重,一看就是出大事了。
來人正是陸九,看到黃勝在場,則只是見禮,而并不急于說明此番來意。黃勝識趣再次告罪離去,陸九這才繃著臉,低聲道:“發生了一件大事,目前知道這件事的人不超過十個,陸九解決不了,還得十三哥來決斷…”
看到陸九神秘兮兮,李信不以為然,“能有甚大事,說…我聽聽…”
陸九低聲道:“張石頭殺人了,一死一傷…”
“甚?”
李信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殺人了?”
“嗯…奸夫,當場氣絕,奸夫重傷,一時還死不了…”
張石頭在直隸落難時曾娶了一房媳婦,李信早有耳聞,拿下太原以后,張石頭就遣人去將一直安頓在直隸的媳婦接了回來,原本是好事,怎么就出了奸夫呢?
“大明律,張府擊殺奸夫,不以罪論處,這一條你還不知道嗎?”
李信有點責怪陸九大驚小怪,他知道陸張二人曾在北直隸肅寧一戰時,因為女人告裝馬隊士兵奸污殺人而產生過嫌隙,當時張石頭執掌火槍隊,毫不留情就拿了陸九馬隊的騎兵問罪,由于沒能護住部下這曾讓陸九大為惱火。
看著李信疑惑眼神,陸九知道十三哥誤會自己了,解釋道:“大明律所言,乃是親獲奸夫,登時殺死者,才不以罪論處…可張石頭不是,她先自家中殺了媳婦韓巧娘,又往胡二狗家里去殺胡二狗,將之重傷之后,結果失手被擒”
李信心里咯噔一下,如此說便不是親獲奸夫,亦不是登時殺死,難怪陸九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
“十三哥,此事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陸九已經交代過,封了那擒住張石頭巡兵的嘴…現在人還在憲兵營里壓著,知府衙門,高監軍那里,沒陸九交代,都得不到信…”
陸九的意思十分明顯,內部處理,秘密消化,也就是不予追究,將此事深埋地下。這件事是難得一見的大丑聞,若是曝出去,三衛軍擲彈兵營的營官殺了奸夫,不管罪責在哪一方,三衛軍名聲都要不可避免的受到丑聞累及,代價太大了。
李信一陣默然。
突然,郭師爺風風火火的來了,這廝目前已經被李信調離三衛軍系統,而是專職負責聯系場礦事務,他來作甚?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郭師爺大喇叭一樣的嗓子還在院子里就調門十足的響了起來,李信眉頭一皺,瞪了剛進門的郭師爺斥道:“說了多少次,還大嗓門,要把房頂的瓦都掀下來么?”
“大將軍恕罪,這不是事有緊急么…”
“何事緊急,說…”
“外間不知如何,突然瘋傳擲彈兵營張石頭營官殺人了,據說還是奸夫…”
陸九當時臉色就綠了,上前一把揪住郭師爺的衣襟,怒道:“說…你是如何知道的?”
郭師爺沒想到陸九反應如此之大,拿住陸九手腕子,連連呼疼,讓他松手。
“我是如何知道,現在太原城里都快傳瘋了,都在傳大將軍準備徇私,包庇罪犯呢…”
陸九聞言一呆,緊揪著郭師爺衣襟的手頓時松了下來,嘴里自語道:“不可能,不可能,如何這就傳了出去?”
李信清楚,此事十有怨不得陸九,發現此事之人肯定遠不止十人,太原城中亦不是他李信的鐵板一塊,暗流隨時都在私底下涌動,準備尋著機會,如毒蛇一般猛竄出來,狠狠的咬上一口。
李信當機立斷,“張石頭人不能再關在憲兵營了,你親自去,將他押至提刑按察使司投案。”
“十三哥…”
陸九顯然還不打算放棄張石頭,一旦將人交給提刑按察使司,是死是活就不是他們自己說的算了,更何況提刑按察使司現在掌事的是司儉事呂四臻,此人曾在忻州時被李信扔出過城去,算是結有舊怨,難保不公報私仇。
“糊涂,留在自己手中,張石頭更沒有活命的道理,現在就去,不要磨蹭…”
李信厲聲命令,張石頭的事既然傳遍太原城,勢必將演化成三衛軍乃至他李信的危機,一眾畏縮于暗處的毒蛇們,都已經準備好了他們的毒牙,一步錯便有可能被死死咬住。
將張石頭放在表面上與李信有舊怨的呂四臻手中,反而要更安全,至少他會避嫌,以顧及被外人指為泄私報復。
當夜,呂四臻緊急拜會山西鎮總兵官李信,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竟然來與之會商如何為張石頭脫罪。
“張營官為朝廷立有大功,殺的又是奸夫,情有可原,法亦有可原。”
陸九聞言自是欣喜,“呂大人所言可當真?”
“如何不當真?只要李將軍肯以其功折其罪,連皇帝都沒話說…”
的確有將功折罪一說,既然呂四臻肯配合,一切就都好辦了,就在陸九大松一口氣之時,李信卻嚴拒了呂四臻的提議。
“呂大人好意,李信心領了。畢竟人命大如天,張石頭究竟有罪與否,不應由你我來定,須審案勘驗之后才能定奪。”
儼然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將一旁陸九急的夠嗆,卻插不上嘴,只能眼睜睜看著呂四臻失望的被李信送出了總兵府。
張石頭案發后第三日,這樁擊殺奸夫的民間案件竟然傳到了大明京師,不但皇帝得知了案情,就連朝中大臣們都議論紛紛,且還頭頭是道,有人斷定李信必然回護部下,徇私枉法。也有人斷言李信會秉公處理,大義滅親。
大明天子朱由檢面色凝重,將秘奏至于案上,似自言自語道:“說,李信究竟會不會徇私?”
皇帝身側侍立的王承恩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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