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凱坐在一輛大車中,感受著橡膠車輪和鋼板彈簧帶來的舒適感,眼睛卻沒忘了暗中觀察兩側奔行的士兵。
對于這股自稱“俄國人”的武裝力量,他是一百個不信任。且不說俄國毛子根本沒心思直接插手中日沖突,就現在的情況,毛子也沒能力派出這么一支部隊跟日本人硬抗。這點判斷,他還是有的。
但這幫人的裝備就有些解釋不通。就算某些人來偽裝,你也不可能從里到外,服裝到裝備,槍械什么的,全都弄一樣的。這年頭,有那個本事的人,根本不需要冒這個險來救自己。
他們的到底是誰,打算干什么?
袁世凱怎么都思想不透。因為日軍嚴密封鎖的緣故,這一天多來,他跟外面的信息交流徹底斷絕,也不知道大院君被冒牌日軍給劫走了的事兒,否則一定能猜出點內情來。
現在,他只能靠自己的雙眼去看,腦子里分析判斷。越看,他越是心驚肉跳怎么世上會有如此可怕的部隊!
袁世凱既然被稱為“知兵之人”,見識自然有,本事也有兩把刷子,否則他也不可能弄出后來赫赫有名的北洋新軍。當然知人善任也是一方面。
就眼前的觀感,他發現這支楊浩率領的假毛子,素質之高堪稱他平生罕見!那已經不僅僅是一個“令行禁止”的基本要求所能概括。從頭到尾,楊浩一個字的命令都沒有發出,頂多是一個手勢,下邊人就明白意思,并立刻準確到位的執行。
這說起來有點玄乎的話,那么具體到綜合表現,從外衙門出發,到西大門的這近兩公里的路上,那些士兵一直在奔跑中作戰。他們每一個的負擔都不輕,班組之間的配合極為默契,往往排長一聲斷喝,哪怕一個小兵也能立即作出相應。
日軍的阻截一直沒有停止,但不管他們從哪個角落里沖出來,發現敵情的士兵馬上就能作出正確的反饋,在子彈射來之前,搶先瞄準射擊,或者火力壓制!
輕重機槍這種先進玩意袁世凱是看不懂了,但投擲手榴彈,單發射殺,快速上彈、瞄準,沉著冷靜,精準速度,無不體現出這幫人的訓練有素!從頭到尾,日軍反復沖擊十幾次,竟是一步也沒能阻擋他們的快速前進,反而一路丟下不少的尸體,吃了大虧!
兩公里跑下來,外衙門那些本國衛兵都喘的快斷氣了似的,朝鮮儒生們更別提了,那干脆兩眼翻白,臉色發青,若不是有大車拽著,個個兒都得當場栽倒。再看假毛子兵,居然大氣都不帶喘的,一個個步履輕松穩健,驟停驟起,毫不拖泥帶水!
漫長的戰斗奔行中,極少有人說話,軍官們發出命令,都是短促有力的斷喝,除此之外,靜默的戰斗、前進,看不出多么的狂熱,更沒有紛亂,幾十個人配合的好似一個人,這份嫻熟,袁世凱想象不出來怎么能訓練得出!
他很希望有人出來打斷這個順利的節奏,但是很遺憾,直到西大門,朝鮮兵早都聞風而遁,日本人要么追不上,要么攔不住,眼巴巴看著他們呼隆隆的沖出去,朝西南江邊行進。
眼看漢城關墻已經被甩在身后,追兵不見蹤影,一直都疲沓習慣了的清兵守衛登時老毛病復發,紛紛叫起苦來:“我的娘!不行了,跑不動了!”
“歇歇!不歇一會兒,老子的肺子都得燒嘍!”
“大…大人,咱們停停吧?實在不成了!這受不了哇!”
親衛們扶著車轅連連叫苦,袁世凱借機向許衍灼央求:“翻譯先生,你看咱們是不是先休息片刻?日本人追不上來,咱們也好商議一下去向對策。”
許衍灼的身子骨那也是跟著步兵練出來的,此時不過氣喘的稍微急促一些,卻遠遠不到極限。看到袁世凱手下人的德行,他鄙夷的撇撇嘴,冷淡的道:“袁大人此話差矣,根據我們的情報,日軍至少還有三千多人的力量已經從仁川開拔,抵達漢城也不過幾個小時間的事!此外,他們還有更多的艦船,運載更多的士兵正兼程敢來。要想脫險,須得分秒必爭!”
“但是,我們的人已經支持不住了。”
“跟不上的,那就留在這里,等著被日本人拿刺刀捅死,當靶子打死好了!”
許衍灼的話,好似一把冰冷的刀子,戳進一群清兵的心窩子,原本也要跟著煽呼兩句的朝鮮儒生們,頓時啞口無言!他們這才看清楚,眼前的兵馬,可不是那些隨他們忽悠的冤大頭,人家有自己的主心骨!
他們不知道,這支力量從一開始訓練,灌輸的思想就是:“強大的人,絕對不要被一群懦弱者要挾綁架!堅定自己的正確信念,只拯救那些肯跟著前進的人。”
自古以來,無數殘酷的事實證明,大多數人的愚昧和懶惰,形成一種可以把英雄強者給拖死累死陷害死的力量。如果行動者心慈手軟,被他們的站在所謂的道德正義角度上拿話逼住,呼呼的當了“圣母”,不但會要了自己的命,也救不了那群自以為聰明的笨蛋。
就如同現在一般,袁世凱和他的手下,那群朝鮮儒生們,會下意識的覺得,對方既然冒著絕大風險救出他們,那么再提出一些稍微過分點的要求也一定可以得到滿足。繼而得寸進尺,一點點的加碼,最終他們就能反客為主。指揮號令起來,讓別人繼續為他們流血犧牲。
只是他們的如意算盤,在楊浩這里根本打不響。許衍灼一句話就把他們后邊的臺詞給堵了回去。不想跟著走?那就死一邊去。
袁世凱一聽這話,心神登時一震,這幫人,不好糊弄啊!
一名筆帖式仗著自己是旗人身份,又是袁世凱身邊的親信,覺得有點份量,擰著眉毛沖上前來,扯著嗓子喊:“怎么說話呢這是?你什么身份啊,就敢跟咱們袁大人大呼小叫的?我告兒你說,甭以為幫了點小忙就有功了,爺說不走了,你們就得候兒著,知道不?”
“對對,就是那么回子事兒!爺們這跑的腸子都要翻過來,怎么著,還不幸歇息一下?沒這個道理!”
“等著等著!我滴個姥姥,這頓跑啊,爺當差這么些年,就沒受過那么大罪!我說,你們這大車上的家伙事兒,那么好身板扛著唄?讓爺們坐上去歇歇…。”
有人起哄,就有人架秧子,這幫好吃懶做的清兵和官員一看有人帶頭,立馬就鼓噪起來,也不管后頭是不是真的有大兵要追過來。
許衍灼嘴角往下一拉,冷厲的目光淡淡的掃了他們一圈,連話都懶得數,抬手輕輕一點,十幾名士兵咬著后槽牙沖過去,兩人一個,把這群鼓噪鬧騰的王八蛋從人堆里拖出來,往路邊上一丟,抄起步槍“叭叭叭”,全部當場打死!
這一手,做得實在太快,包括袁世凱在內,都沒反應過來。直到看明白那幾個人腦瓜子開化,臉上還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死翹翹了,他們才腦袋里“嗡”一下炸開了鍋,跟見了鬼似的齊刷刷往后面退開,瞠目結舌,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真殺人啊!
袁世凱氣的渾身直哆嗦,十幾年了,他從沒見過有人在面前如此的跋扈兇狠,一點面子都不給,連他手底下的親信,說殺就殺!心狠手辣,果斷霸道,這他媽算什么事啊!
不過他梟雄本色,始終能夠快速的冷靜下來,心里頭對楊浩這幫人的判斷更高了一層,多了諸多的忌憚。這些人,壓根就不是什么善茬子,他們可以救人,更能殺人,不能招惹!
唐紹儀看不過眼,紛紛的抗議道:“你們怎么能這樣?他們不過是抱怨幾句,又不是非得搶奪兵權,何至于要打死。”
許衍灼冷笑:“唐先生,你是個有才能的人,但并不懂政治,更不懂軍事。這里的事情,不是你能摻和的。”
不理唐紹儀羞惱氣憤的臉色,轉過頭,沖著噤若寒蟬的眾人喝道:“還有誰想提反對意見?盡管說,我們一定酌情滿足。”
滿足個屁啊,大概唯一的下場,就是給腦袋打的稀爛,丟到臭水溝里吧?
都是慣于見風使舵的老油子,傻子才挑出來找難看呢。
袁世凱深深吸一口氣,說道:“翻譯先生,煩勞你跟爵士說一聲,多謝他和諸位慷慨仗義,把咱們從日本人圍困中救出來。但既然已經出了漢城,接下來的路,我們自己走就可以了,不多勞煩諸位。”
接著他讓自己的隨從取來厚厚的一沓子銀票遞過去,強笑道:“些許黃白之物,聊表謝意,還請代為美言。”
許衍灼伸手接過去,捻開一看,足足有一萬兩!這出手可不算小氣,僅僅是給傳個話,夠大方!
不過,這顯然是不夠的啊!許衍灼隨手交給旁邊的士兵,似笑非笑的道:“袁大人客氣了。不過咱們做事,向來講究個善始善終,既然出手救人,那就要送佛送到西!無論如何,也要把袁大人完好無損的送回清國,才算盡力。大人且稍安勿躁,很快就到江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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