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哀傷
“王爺！”
簡玨看著蜀王的身子癱軟在床上，緊閉著眼睛，臉上卻奇異地沒有痛苦之色。
簡玨覺得，蜀王一定會再睜開眼睛的，就像之前那么多次一樣，會告訴自己應該怎么做，會帶著他最終踏上最高的那個位置。
可為什么王爺身體動都不動了呢？為什么沈素年的臉上滿是悲傷？這是為什么？
“救啊…”，簡玨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話，“快救啊…”
素年將蜀王的手放好，站起身。
這就是生命，頑強，卻無比脆弱，只是少了一口氣，就再也不能夠說話，不能夠對事情有任何反應了。
素年想走到旁邊去，這是她一早便預料到的結局，然而后來可能是因為蜀王強烈的求生，他的生命生生又延長了近兩個月，不得不所，也算是奇跡。
手腕忽然被緊緊地抓住，素年扭過頭，看見簡玨用力地扯著自己，“為什么不救？蜀王都這樣了為什么不救？”
“王爺已經死了。”
“這不可能？！救啊，趕緊救他啊！否則的話，…我殺了你，殺了你師父！”
素年看著簡玨赤紅的眼睛，忽然覺得這個人有些可悲…
他執著的，究竟是蜀王這個人，還是蜀王身后的皇位？無從得知，但不管是什么，素年都為他感到悲傷，因為他注定，什么都得不到。
“你以為我是說笑的嗎？”簡玨的表情陰森，他不能接受蜀王已經死去的信息。他花了那么多的心思，將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奉獻給了蜀王。怎么能忽然就什么都沒了？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素年趁著簡玨開始不對勁的時候。拼命給師父打眼色，這人瘋了，師父趕緊離遠些呀…
“王爺死了？”簡玨的眼中的迷亂已經復雜到素年無法從中辨認出情緒，“我說過的吧？若是王爺有個什么不測，你們統統都要去陪葬，現在，就請你們跟著上路吧。”
素年心里那個遺憾，心想他就不能多混亂混亂？這么快想那么清楚干什么？
但是，簡玨竟然沒有喊人。而是自己從一旁的墻壁上摘下一柄劍，深情地摸了摸，“這劍，是王爺心愛之物，現在用它送你們上路，王爺想必一定很高興吧…”
素年瞥了一眼床上蜀王的遺體，用力閉了閉眼睛，然后動作迅速地沖向了門口。
素年打算先將仇恨拉在自己身上，從簡玨的狀態來看。他對自己的憤怒應該要多上許多才是，先將人引出屋子，反正也逃不掉了，要不。她趕緊找個鋒利點的兵器，自我了斷算了，好過當真被簡玨千刀萬剮。這人可真做得出來的！
簡玨當人不會放過她，現在他的眼里。已經變得只剩下沈素年了，他將所有的緣由都集中到了這個人的身上。他情愿相信是沈素年做的手腳，而不是天意如此。
素年的算盤打得再好，預判地再準確，也無法改變她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反應動作哪兒能比得上簡玨。
所以當屋門出現在素年面前的時候，她能聽到腦后，有兵器銳利破空的聲音。
就到這里了吧，素年心想，她仿佛已經想象得到劍會以何種角度刺進她的身體，血管破裂，內臟都有可能隨著傷口流出來，應該會很疼吧？嘖，她最怕疼了。
“撲哧”的沉悶聲音傳進素年的耳朵，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卻發現并沒有多出一小截劍尖，素年忽然意識到了什么，猛地轉頭，卻看到她的身前，站著師父的身影。
衣袍周圍迅速漫紅，柳老背對著自己，兩只手舉在胸前，似乎抓著什么，簡玨就站在他的面前，跟自己，近在咫尺。
“師父！”素年聽見自己的聲音都破了音，她撲過去，正好趕上簡玨抽劍的動作，血花隨著劍拔出而落得一地，淅淅瀝瀝地仿佛澆在素年的心上。
地上瞬間染滿了紅色，在素年眼睛里加深，發黑，讓她頭暈目眩喘不過氣來。
柳老嘴里冒著血紅色的泡泡，這一劍傷到了肺部，他想說什么，卻什么也說不出來，呼吸出現了障礙，肺部積血…，只是很短的時間，柳老就已經停止了動作，只有血，還在不停地流著，將素年的衣袍染成鮮紅…
“呵呵呵呵呵。”
看著跪在地上抱著柳老尸體一動不動的素年，簡玨的心情忽然很好，“我一直都說會殺了你的師父，現在終于兌現了，開不開心啊？別急，下一個就是你，呵呵呵呵呵。”
素年什么都聽不到了，她只能感受得到浸透了她衣裙的液體，溫熱，鮮活，而她懷里的師父，卻漸漸冰冷。
素年的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顫抖到無法動彈。
知道簡玨不會放過他們師徒二人，知道他們最后也難逃一死，可怎么會是這樣？師父為什么會要沖過來為自己擋劍？就算暫時救了自己，又能如何？
簡玨提著劍，站在素年身后不遠的地方，無比享受地閉上眼睛，就是這樣，這種絕望的感覺，大家一起來感受吧…
素年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也不知道為什么簡玨的劍沒有再次落下來，她的衣裙沾滿了粘稠的液體，身子如同雕塑一樣，木然地凝固。
直到有人將她抱起來，強硬地將柳老的尸體從她的懷中拿走，素年才一瞬間復活了一樣。
她看著自己死活不松手，聽著自己破碎的聲音。
有人在她耳邊說話，可說了什么，她完全聽不清楚，她只知道，師父要離開了，要永遠地離開自己了，這個好像她父親一樣的老人，從此，自己就要看不見了。
身體被人強制性地抱住，有寬厚的手掌一遍一遍地撫摸著她僵直的背部，終于，她似乎能夠聽見了聲音，那個聲音在說：“哭吧，哭出來，對不起，還是來遲了…”
素年想抬頭看看這人是誰，腦子里的嗡嗡聲卻不停地干擾她，越來越強烈，越來越強烈，最終，占據了她全部的世界。
醒過來的時候，素年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她皺著眉頭，身體有些虛弱，小翠立刻上前將她扶起來，“小姐，你醒了？”
素年看看窗外，天色十分得明亮，她不能相信自己這么遲才起床，小翠竟然什么都沒有說？
昏昏沉沉地在小翠的服侍下起身，“怎么不見巧兒？”
“巧兒她…，還有事情要做。”小翠低著頭回答，手里的動作有些顫抖。
“你怎么了？眼睛怎么這么腫？昨晚上又沒睡好？嘖嘖，都跟你說了小女孩睡眠很重要的，你怎么都不聽呢？”
小翠的頭埋得更低，素年完全看不到她的眼睛。
這么反常？呵呵呵，平時不是會跟自己至少辯駁兩句的嗎？今天怎么這么老實呢？
素年的腦子有些遲鈍，但她拒絕深想，腦子里閃過無數的片段，她執意認為那些只是一個夢而已，是一個連想都不愿想起的夢。
有些頭重腳輕地走出屋子，素年在院子里看到不少人，玄毅，魏西，還有小翠說是在忙的巧兒，正站在那里。
院子當中坐著一個人，看到這人的一瞬間，素年只覺得有無數的碎片在她的腦海里翻攪，將她不愿意想起的事情，慢慢地拼湊起來。
鼻尖似乎還嗅得到濃重的血腥氣，手里仿佛還感受得到粘稠的觸覺，素年毫無反應地站在原地。
“小姐…”，小翠哭了出來，擔心地看著素年的面容。
素年足足昏迷了兩日，蕭大人將小姐送回來的時候，他們差點崩潰了，小姐身上浸滿了鮮血，小翠當時就差點暈過去。
然而那些血卻不是小姐的，給小姐凈身的時候，她的身上并沒有傷口，這讓小翠暫時松了口氣。
但是，等她知道這些血來自哪里的時候，小翠又要暈了。
對小姐來說，她可能寧愿這些都是自己受的傷，那可是小姐的師父啊，等小姐醒過來，她要怎么才能承受得住？
果然，小姐現在的樣子，讓小翠極度地緊張，生怕她會做出什么不受控制的事情。
蕭戈慢慢地走過來，看著素年毫無血色的臉，呆滯的眼神中，黯淡無光。
“多謝蕭大人救命之恩。”素年木然地抬眼，木然地行禮，身子因為長時間沒有進食，晃了晃，被小翠扶住。
“…師父他老人家呢？”素年總算能將這句話問出來了。
“柳老的后事，我已妥善處理，你最好恢復一下再去看望他。”
素年點點頭，執意又給蕭戈行了禮。
她記得蕭戈在她耳邊說“對不起”，“來遲了”，素年知道自己沒有立場去責怪誰，蕭大人能出現，能將她救出來，一定很不容易，可是…，可是…
素年覺得自己從什么時候開始變得這么愛哭了，眼淚順著臉頰落在地上，為什么不早來一點點？只要一點點，那樣的話，師父是不是，就不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