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妝 372 操辦
“皇上,段閣老來了。”
張珍走進來,輕喚著盤腿坐在露臺上出神的他。
他停了片刻,才緩緩抬起頭來,目光落在朱欄下一片薔薇花上,說道:“有事么?”
張珍躬身道:“是為著二殿下的婚事而來。”
皇帝默了默,擺擺手讓進。
說心里話,他也不喜歡殷曜。說起來,這三個皇孫他一個也不喜歡。即使是殷昱,他也只是欣賞。喜歡一個人,得從打心眼兒里才行,會想著什么才是對他好的,什么是他見了會高興的,他對殷昱,沒有這樣的情懷。可是曾經他有過,那樣短暫的一段歲月。
門口傳來輕微的衣袂響,段仲明進來了。
進門行了大禮,皇帝揚了揚手,喚賜座。
“你來是為殷曜的婚事?”他問。
段仲明頜首,“前陣子,皇上下旨要給二殿下指婚,禮部因而挑中了幾名閨秀。這些閨秀都已介及笄,年歲都不小了,所以來請皇上示下,是免去這些閨秀的選妃名額,讓她們自行婚配,還是眼下把這事操辦起來?”他把手上的花名冊遞向皇帝。
張珍接過來,轉交到皇帝手里。
禮部原先已經初擬了幾位閨秀,正待給皇帝過目斟選,誰料突然出了丁峻和殷磊被劫這事,于是婚事也被耽擱了下來。
殷曜今年已經十六了,按照規矩三媒六聘下來,成親也起碼是一年后的事。而在訂親之后,他就得開府另住,他是覺得如此也好,出了宮他就得自己去面對問題。自己去解決,這也是鍛煉他的一種方式。當初殷昱不就是在外頭摸爬滾打變得這么強大的么?
他也不能護他一輩子,總要他有這個能力扛起這江山來。
如果因為亂黨的事把這事耽擱了。就很沒有道理。
他接過冊子,翻了翻。說道:“操辦起來吧。至于選哪家閨秀,讓德妃幫著挑挑。”
雖說理應是由太子妃來挑選,可是太子妃是殷昱的生母,他能相信她嗎?楚王妃就是德妃挑的,還有幾位公主挑附馬時,德妃也給了參考意見,后來事實證明她的眼光十分不錯,讓德妃來挑他沒有什么不放心的。段仲明頜首。退出去了。
皇帝也撐著地站起來,示意張珍下園子走走。
兩人下了木階,皇帝說道:“殷曜去哪兒了?”
這些日子說是說殷曜在乾清宮侍疾,可是他并沒有傳說的病的那么嚴重,有時候避不見客,不過是一種回避選擇的方式罷了。所以殷曜并非時時都在身旁,大多數時候,他讓他在側殿里溫書或者拿些政事來考他的應變和對策。
張珍道:“二殿下正在看西北和東南的邊境輿圖呢。”
皇帝嗤笑了聲,“他看什么輿圖?他曉得看什么輿圖?”
張珍垂首陪笑,“奴才也覺得新鮮。于是問了問。原來二殿下多年來就有看輿圖的習慣,說起來,還是當年謝榮在東宮任侍講的時候。給二殿下講解我朝邊情,二殿下從此把邊防之事放在了心上,漸漸培養起來的。”
皇帝腳步頓下來,“謝榮?”
張珍看著地下,“是的,謝榮。”
皇帝看著面前參天的梧桐木,想起那個多才而智變的人來。
謝榮是他當政數十年里,所見不多的讓他能夠立刻記起他的面目來的人之一,從乍見到這個人起。他就感覺到他身上有種堅韌的力量,一種就算只剩一口氣在。也能夠頑強地生存下去的狠勁兒,因而那個時候在年輕的他身上。渾身都充滿著蓬勃的氣息。
這個人很容易讓人印象深刻,不管是他的才華他的氣質,還是他的積極和他的堅持,甚至于他在最后關頭為了保全自己而寧愿舉報季振元時的忘恩負義。
其實他從不曾認為謝榮舉報季振元有錯,季振元本身有罪,朝廷也在懸賞征集證人證據,謝榮作為被蒙在鼓里的附屬,這個時候跳出來維護自己最后一點利益是不難理解的,而且他還認為,一個真正能成大事的人,有時候也需要這種六親不認的決絕和勇氣。
當時他恨他的,其實是他對殷昱所做的一切。可是現在想起來,他這種恨也是一種被迫的恨,是迫于自己身為祖父,而必須恨他的“恨”,并不是發自心底里,因為謝榮謀害了自己的孫子,所產生的發乎真情的切身之恨。
所以最后張珍那句話一說出來,他要把他削官流放的旨意就下不下來了。
他把他放在朝堂底層,讓他在靳永手下自生自滅。靳永會踢走他這其實并沒出乎他的意料,他手上完全沒有任何資本去跟靳永抗衡,他會出局,是一定的。
當然他也有幾分可惜,可惜他才華和能耐,可是他既然被踢出了局,他也就無謂再為他嘆喟了。
沒想到,突然之間又聽到他的名字。
“謝榮,近來在做什么?”
張珍平靜地道:“聽說挺倒霉,前兒不過是建議了鄭王幾句,讓他站出來替皇上分憂解勞,揉和一下朝堂目前這局勢,鄭王因著丁峻回府,把氣撒在謝榮頭上,把他的家給砸了。”
“唔。”
皇帝皺起眉,聲音沉下來。
原來鄭王會這么醒目乃是謝榮出的主意,他原還當鄭王怎么變得這么機靈了呢?居然倒怪到人家身上,真是個蠢貨!
“那謝榮也不是個慫的,如何就任憑他砸?”他回轉身道。
張珍抬起頭來:“那謝榮如今只是一介平民,鄭王是親王爺,別說是砸了他的家,只怕就是攆了他回河間再占了他的府邸他也不敢說什么。”
“胡鬧!”皇帝斥道,“謝榮也是我朝恩科出來的進士,就是被削了官這份體面也在!自古說刑不上士大夫,鄭王雖非對他用刑。卻也是掃了天下士子的臉面!他憑什么攆他?!我大的宗親幾時這般橫行霸道了?”
張珍不敢說話。
皇帝沉哼了聲,負起手來,掉頭往前走去。
張珍對著他背影望了片刻。舉步跟上。
皇帝把殷曜的婚事交給德妃去辦的事謝琬當日就知道了,她跟德妃淑妃關系都還不錯。這日下過暴雨,天氣有著難得的清涼,謝琬便就帶著殷曜到宮里去拜見妃子們。
德妃與淑妃正在御花園湖心亭里議殷曜的婚事,聽說殷煦來了,二人便相視一笑,便就起身等著揮舞著柳條的小人兒跑過來。
殷煦不出意外地撲進二人身前,舉起柳條嚷道:“娘娘,送行的樹枝!送行的樹枝!”他快兩歲了。許是身邊跟著的人多,說話較早,已經能說諸如此類的短句。
德妃彎身坐下,笑著眉眼兒都瞇成了一道縫,說道:“喲,你怎么知道這是送行的樹枝?”
淑妃笑著接口:“定是他母親教的!上回赤陽不是還說琬丫頭甚好魏晉之風,想來不會有別人了。”
隨后快步趕到的謝琬聽聞,也笑道:“公主還跟娘娘們說這些?真是笑煞人了。”…
德妃拉起殷煦小手說道:“煦兒說,是誰教的?”
殷煦大拇指反指著謝琬:“母親教的。”
眾人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謝琬目光溜向桌上的名帖,狀似不經意地道:“聽說二位娘娘在打點二殿下的婚事。也不知挑中了哪家閨秀?”
皇帝要指婚,這婚事她是沒辦法作梗的,可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么重要的事情她怎能不提前打探?
雖說這事就是直說也沒有什么大不了,可東宮與乾清宮關系這么微妙,這又是皇帝親代的事情,按說德妃在宮中呆了一輩子,這事她很該在謝琬面前守口如瓶。
可是人的眼光終究得放長遠點,不管將來誰當太子,都逃不過太子登基為帝這一坎,將來皇帝大行之后她們這些妃嬪有子嗣的就得出宮跟著子嗣們養老,到那時候。殷昱作為皇后的嫡長子,少不得會有需要仰仗他們的地方。所以對于安穆王府,她們是盡可能地不去得罪。
眼下這個時候謝琬對殷曜的婚事好奇。她們又怎么能真正把它瞞得死死的呢?
何況還沒什么眉目。
德妃捏著殷煦胖乎乎的小肉爪,一面往他手上放果脯,一面也似打趣地道:“我記得當年霽陽公主選附馬時,也是選了兩三年才挑中后來的附馬爺。可見這天底下的人雖多,要處處合適的卻十分之難。像我們安穆王和王妃這樣的,那真是老天爺開后門,早就安排好等著的了!”
雖是玩笑話,謝琬卻聽出味兒來,原來禮部選的這些人里德妃也沒有看上眼的。禮部在段仲明手上,段仲明原先跟季振元私下有仇,后來隨在了殷昱這邊,自然不會替殷曜選什么好背景的女子。皇帝想必也是看出來,所以才交給了德妃。
德妃夾在中間卻要兩邊都歡喜,這件事可見有多么扎手。
謝琬點到為止,也就依著這話說了開去。
淑妃道:“剛下過雨,這里濕氣大,煦哥兒呆久了不利,不如去回宮里去。我前兒正好得了幾件西洋來的玩意兒,想拿給煦哥兒玩,可巧你就來了。”
德妃連聲稱是,于是一行人便就坐著軟輦回后宮。
出了御花園便就下了輦步行,宮殿雖彎彎繞繞重重疊疊地,可是一路說著話兒往淑妃所在永和宮去,倒也不覺漫長。
一時路過皇后駕崩之后便無人居住的鐘粹宮,只見早已塵封的宮門竟然打開了,偏殿里有人出入。謝琬初時并沒在意,見到德妃淑妃停下腳步,才也停了下來。
鐘粹宮是當年宣惠皇后住的正宮,都不知道關了多少年了。
宣惠皇后并不是如今太子的生母,而是皇帝的元后,宣惠皇后似乎進宮不久就駕崩了,過了幾年,后來皇帝便順理成章地冊立了裕貴妃為后,當時太子還只有五歲,德妃淑妃她們當時一個為嬪,一個為貴人,而楚王祈王他們也都才剛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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