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妝 011 反悔
相比之下,三奶奶黃氏進門就體面得多了。
黃氏是清河本地人,黃家雖然人丁單薄,卻是真正的詩禮傳家,黃氏的曾祖父原先在詹事府任過少詹事,后來太子登基,眼看著可以升遷,他卻大病了一場,耽擱了兩年之后再出山,卻沒有能夠安置他的合適位置,他倒也有幾分真名士的豁達灑脫,索性帶著皇上的厚賜告老還鄉回到清河縣。
黃家雖然這些年未出大官,財力實力也不及謝家,可是家風甚好,所以早些日子謝榮回來奔喪時,聽秋桔說還獨獨給黃氏帶了許多禮物,像這幾日耳珠上戴的那對小指頭大的素色珍珠鐺就是謝榮買回來的。而王氏在黃氏面前也從來不曾擺過臉色,溫和得很,對她所出的一子一女也都十分愛護。
更重要的是,在后來謝榮入仕之后,黃氏因為自身本就知書達禮,所以對丈夫輔佐頗多。
可是她對謝家人有著本能的防備,即使面前的謝蕓看起來比謝桐好相與得多,她也替謝瑯防著一二。
“你想要么?”她問謝蕓,指著這魚。
謝蕓有些錯愕地抬頭,漸漸地目光里有著驚喜,但片刻后那驚喜又黯下來,變成了坦然。
“君子不奪人所愛。這是二哥哥的,我可不能要。”
謝琬說:“你要是喜歡,我送一條給你便是。”
謝蕓搖頭,“三妹妹要是不嫌我煩,我時常地過來看看就行了——”
不等他說完,謝桐扯著他的袖子走到一邊,說道:“你怕什么?又不是你問她要的,是她自己說要送給你,不要白不要!”
謝蕓皺眉道:“你沒聽二哥哥剛才說嗎?這是二伯特意買回來送給三妹妹的,如今二伯二伯母都不在了,三妹妹說要送給我,想來不過是因為住在這里,怕給我們添麻煩才這么說,我怎么能趁火打劫?”
“什么趁火打劫?”謝桐不認同地道:“我們又沒搶。而且,她既然向我們示好,你要是拒絕了她,不是辜負了她的好意么?依我說,二妹妹下個月就生日了,咱們把這個送給她。”
謝蕓氣憤起來,看了眼不遠處的謝家兄妹,壓低聲怒道:“你有什么權利借三妹妹的東西送人?!”
謝琬耳朵又不聾,他們說的話字字皆落在耳里,但面上卻是平靜無波。
等他們回來后,她便就沖謝蕓一笑,說道:“這魚嬌氣得很,三哥哥沒養過魚,算了,我還是放在這里。等你慢慢熟悉了,我再送給你。”
他們倆一道來,她若只送了魚給謝蕓而不給謝桐,阮氏那里知道了心里自會不舒服,黃氏身價本就高過她,又在公婆面前有面子,阮氏是會認為三房有意親近二房,從而跟三房生下嫌隙,還是會直接跟三房鬧起來,她不得而知。她原本就是借送魚打的興風作浪的主意,所以壓根就沒想過要送給謝桐。
但是,謝蕓方才那幾句話,卻又讓她改變了主意。
謝蕓看得她突然燦如嫣花的一笑,卻是怔了怔,這些日子見慣了她的沉默寡言,忽然這一笑就似云破月出,讓她整個人都恢復了熠熠生氣,讓人無法逼視。
“你怎么能說話不算數?”
謝蕓沒有出聲,謝桐卻是動起氣來了,“剛才說送魚的也是你,現在轉臉又反悔不送,你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們嗎?”
謝瑯趕忙解釋:“桐哥兒勿惱,琬琬說的沒錯,這魚嬌氣,稍有不慎就會死掉。只是說先放這里養養,回頭等你們知道怎么照料了,再挪過去也是一樣。”
謝琬脧了他們一眼,不緊不慢把魚缸上防貓兒的銅絲網蓋上,壓上插著一把金菊的花觚,才拍拍手道:“四哥哥都沒惱,三哥哥急什么?”便是說我又沒送給你,幾時輪到你出頭?
明明是句挑釁的話,從她口里說出來卻帶著幾分嬌嗔之意,讓人挑不出錯處。
謝桐一張臉漲得通紅,再看看面面相覷的謝瑯和謝蕓,忽然兩腳一跺,沖出了門去!
“你們欺負人!”
謝瑯連忙追出門:“桐哥兒!”
謝蕓也有些不知所措。但看見屋里還有謝琬在,便又縮住了邁出門檻的腿。
他安撫道:“三妹妹別怕,三哥哥就是好面子。”一時又懊悔道:“都是我不好。聽說你這里養了金魚便不由分說跟著二哥哥過來,給你們添麻煩了!”
謝琬道:“我不要緊。只是我讓四哥哥白歡喜一場,才叫對不住。”
謝蕓雖然不肯奪人所愛,可是因為她的出爾反爾還是有些不舒服,眼下見得她這么說,心下又好感頓生。可到底因為謝桐這一鬧弄得不歡而散,也沒了再呆下去的興致,便就告辭離去了。謝琬送他到院門口下,又囑他代為問候黃氏。
黃氏因為府里辦喪事,丈夫又從京里回來,不免忙碌了幾日,這兩日松下來,便覺有些心慌氣短,故而在屋里養病,昨日府里為謝家兄妹和齊家立契約文書之事她也沒出面。
此時見得愛子怏怏歸來,不免問起。謝蕓把事情毫無隱瞞跟母親說了,然后道:“桐哥兒也太那個了,上回拿了我一方硯臺去,招呼都沒打,這會兒又打起三妹妹的主意來,哪里像個哥哥的樣子!哦,對了,三妹妹要我代她向您問安。”
黃氏聽得他說謝琬只打算把魚送給他一個人,后來又突然悔了時,心里不由道起萬幸來,但這些事情跟孩子們說不清,他也不會理解,于是連忙安撫他,又交代回頭見了謝琬時也順便代她問侯一聲,遂讓小廝帶著下去吃點心了。
這里黃氏腦子一閑下來,想起謝宏夫婦極力慫恿謝啟功把謝瑯兄妹留下來,不免又憂心忡忡地與旁邊做針線的戚嬤嬤道:“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戚嬤嬤是黃氏的乳母,從小看著她長大的,自然明白她這沒頭沒腦一句話里的意思,當下笑道:“不管好事壞事,咱們關上門來過日子,也牽扯不到咱們。所以奶奶這場風寒雖有萬般不是,倒也是一點好處,就是讓咱們半點沒沾上昨兒這趟渾水。”
黃氏也笑起來:“這倒也是。咱們井水不犯河水,該干什么干什么便是。”
戚嬤嬤嘆道:“好在咱們三爺已經高中,再熬過三兩年,等庶吉士散了館,有了正差官職,到時把奶奶和葳姐兒蕓哥兒都接到京中去就好了。也就不必再理會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
黃氏想起謝榮,眉目間卻是隱隱多出一絲郁色。
謝蕓走后不久吳媽媽便回來了,與謝琬在屋里說了半晌話,才又出來。
吳媽媽走后謝琬在菊花叢旁看秋桔捉蜻蜓,羅升進來了。
羅升問謝瑯:“如今少爺和姑娘回了府里,黃石鎮上宅子,還有田產鋪子上的人該如何安頓,還請少爺拿個示下,小的們也好按照吩咐行事。”
謝瑯愕道:“宅子里的人自然還留下來看屋,田產鋪子上的人也都各司其職,還用得著另外安排么?”
羅升聽見這話,目光里頓時掩飾不住一絲失望。
謝琬扔下手上的花枝,走到謝瑯身旁,沉著地道:“羅管事,宅子里那五個人,你把玉雪和玉芳兩人調到丹香院來吧。如今我們在府里用不上那么多人,哥哥身邊有銀瑣和吳興侍侯就行了,我這里有玉芬兩個還有吳嬤嬤也足夠了。秋桔和寶墨年紀都小,做不了什么,他們簽的是死契,你把賣身契還了給他們就是。剩下那些人都是活契,給每人各發十兩銀子安身費,都放了出去。你先把話傳下去,回頭再來領銀子。”
羅升和謝瑯聽得她有條不紊的安排下來,俱都目瞪口呆。謝瑯忙道:“你不要秋桔了么?我們又不是養不起!”
謝琬道:“雖然養得起,也沒必要過多浪費。而且,府里的少爺身邊都只有兩個小廝,姑娘也只有兩名貼身丫鬟,其余粗使下人都是府里指派的,就咱們養這么多人,不怕人說閑話么?”她其實真正想說的是,他們白住在這里,吃的又是府上的,雖然這里本來就是他們的家,可是眼下當家的是王氏,她們可正雙眼睜得如燈籠大,等著拿捏他們呢,她可不能平白送個把柄給人捉。
“這怎么好?”
謝瑯滿面慌張,只覺這樣不妥。謝琬卻一臉堅定。
羅升不由得帶著幾分探究多看了謝琬兩眼,片刻后,他說道:“如果二少爺沒有意見,小的便就按照三姑娘的意思去辦了。”
“你——”
“哥哥!”謝琬拖住他的袖子,跟羅升道:“羅管事去吧。至于你,我們在你原先的酬勞上再翻一倍。往后二房的事務,還要繼續勞煩羅管事多多費心。”
自從謝騰從家里搬出來,羅升就跟在他身邊,如今都有十多年了,曾聽父親說他一直未曾出過差錯,只是后來因為他們兄妹去了齊家,他們兄妹又再沒有了產業要經管,所以才離開了他們。眼下正是用人的時候,這樣的人,她當然是要留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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