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春 309 深宮
不知從哪飄來幾縷輕薄的云,將一輪明月遮的朦朦朧朧的。
禪院中有一顆上了年頭的桂樹,正散著馥郁的香氣。
良辰美景,武興候夫人的心情卻一點兒也不美。她站在桂樹前,壓低了聲音,卻言語中的怒意依舊清晰地帶了出來,道:“侯爺!您要孝順母親我知道,但能不能請您事先同妾身知會一句!”
“對不住。”武興候輕聲道。
他這樣的態度讓武興候夫人的態度緩和了幾分,只依舊輕皺著眉。
武興候便開口解釋道:“我之前也仔細想過了,只是一直被各種事情絆住了,尚未同你商量。薇兒那孩子仔細論起來,也沒有大點的毛病不是么?她是我們從小看到大的,什么性情你我能不清楚嘛?她不適合廣南,只是因為二嫂不足以當家,更不足以教導出一個合格的主婦,所以母親才一直都反對。而我們這一支,卻是有夫人你在,你稍微費心幾年,薇兒定能成材了的。她人其實并不是蠢笨的,是不是?只是沒有人用心教導她某些東西罷了。”
定國公夫人自己對定國公不上心,管個內宅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大面上過得去就懶得再問。也因而,魏薇其實是從未像其他閨秀一般,被教導著如何做一個合格的大家主婦。
在武興候看來,魏薇還是極有潛力的。
他解釋的認真,武興候夫人的怒意又消了二分。她揉了一下額頭,對武興候道:“就算如此,侯爺也該知會我一聲才是。侯爺心知我正在給廣度相人,這萬一溝通不暢鬧出什么來。算是怎么回事?”
她也沒有再糾結魏薇如何。倒不是她就這么接受魏薇了,而是覺得:反正紅月大長公主已經否決了此事,再揪著不放有啥意思?不如趁機說說別的。
武興候聞言想了一想,道:“的確是我沖動了。”
武興候夫人心中滿意,道:“侯爺既已知道,那妾身就安心了。那妾身進去守著母親了。”
“我陪你一起吧。”武興候道。
林宜佳和楊廣北此時還沒有睡下。
他們住的這個小禪院,同大長公主那邊隔了有好幾所小院子。因此并不能及時得到大長公主那邊的動靜兒。沒有人來知會他們大長公主又出了意外,又聽說并未有什么大礙,他們便沒有莽撞地就過去。
兩個人正坐在院子中賞月。
猶豫了一下,林宜佳開口道:“昨天薇兒表妹找到我,倒是說了好些知心話……”
“哦?她跟你有什么知心話好說的?我若是沒有記錯,很久以前,她倒是同你進了宮的李家表姐關系不錯。”楊廣北微顯好奇地問道。
“你不知道?”月光之下,林宜佳古怪地看了楊廣北一眼,笑道:“我以為我的夫君大人。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呢。”
楊廣北笑了起來,輕輕拍了一下林宜佳的手心,道:“怎么會……我手上是有些人手,但哪能到無孔不入的地步。昨天我嚇唬廣南的那個消息,其實是湊巧了而已。二嬸娘又沒有瞞著人,但凡留意一下。都能知道。”
林宜佳莞爾笑道:“原來如此啊。”
“說起縣主……你這個做表哥的,就沒有關注過她為何遲遲不肯嫁人的原因?”林宜佳道:“又不是真像定國公夫人所言,盛京貴公子中除了廣南。通通都不合適。”
“哦,為什么?”楊廣北覺得有點意思了。魏薇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他從前并沒有在她身上浪費人力資源。“她那樣的性子,難道也會瞞有什么心思?”
“沒想到吧?”林宜佳瞥了楊廣北一眼,悵然道:“我聽她說了,也是難以置信的。她說……就在我父親從廣州回京那一年的賞菊宴那一日,她第一次看到了宋階宋大哥,便對他一見鐘情,直至今日。”
“有這回事?”楊廣北也起了眉頭,而后又思索了好一會兒。才依稀記得自己那天同宋階久別復見后到了城外小樹林切磋,好像的確遇到了楊元心和魏薇……
“她那個性格,居然能藏住這種事?”楊廣北極為驚訝。在他心目中。魏薇就是一個嬌寵著長大的小姑娘,心思淺薄的很……如何能藏住這般心思多年,而不為人知。
“我只能說,少女懷春之時,會有怎樣表現,是誰也不能預料的。”林宜佳微微轉頭看向楊廣北,道:“她昨天同我說,安憫犯錯,而且命不久了,正是她的希望所在……如今她留在宮中,我怕她……”林宜佳用力抿了一下唇,道:“我怕她鋌而走險,會對安憫不利。”
“當年,她不就是因為躊躇時候晚了一步,然后只能看著宋大哥娶了別人?我想這個時候,她心中定然是十分急迫的。”為了這最后幸福的希望,人,尤其是女人,是會瘋狂而奮不顧身的。換成是她,設身處地的,也并不知道自己到頭來會做什么。林宜佳心道。
楊廣北聞言卻并無一絲動容。
他琢磨了一會兒,淡淡地道:“那真希望她為了自己的將來所想,會足夠聰明、足夠謹慎小心才是。”說罷,他輕輕拍了一下巴掌,便見子丑不知從哪個位置跳了出來。楊廣北吩咐道:“你安排人,留意一下魏薇縣主的動靜。”
皇宮。
應慶二年的皇宮無疑是肅穆而寂靜的。尤其是今日一場熱熱鬧鬧的宮宴之后,人聲散去,顯得尤為如此。
安靜的,甚至有些滲人。皇后娘娘心想。
今兒是十五,按制,皇帝應該歇在坤寧宮中。應慶帝是一個理智的帝王,因而從不會不遵守這種無關緊要的制度,所以他今晚一定會來。或遲或早而已。
她披著一件明黃蘭花紋的薄薄外袍,在窗前已經站了許久。
“娘娘,您該沐浴了。”流云輕聲提醒道。
“再等等吧。”皇后娘娘道:“聽說皇上在前面同幾位臣工正談的高興,沒那么快過來的。”
流云聞言遲疑了一下,低聲問道:“娘娘,您是不是在擔心偏殿里的縣主?奴婢剛剛去探過,縣主借口用多了酒水,已經歇下了。”
這也就意味著,縣主八成不會今晚就有什么行動。
皇后娘娘搖搖頭,吩咐流云道:“以后不必刻意去探那邊。本宮既然應了她住下,就沒打算小家子氣。縣主若真想做什么,便由著她好了。”
流云抿了一下唇,道:“可到底會對娘娘您聲名有礙的。”
皇后娘娘再次搖搖頭,沒有開口。
此時此刻,月光正好,她并不愿意想這些無聊的事情。
她在想,在曾經的那個月里,也有過比這般更好的月色的。不,那晚的夜色比今日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那日,她站在安靜的大海邊,耳邊聽著海浪輕輕拍打海岸的聲音,像是有人在耳邊溫柔的呢喃……月光從大海中緩緩升起,美好的宛如仙境一般,讓她忘記了呼吸,差點兒窒息……
而后,她聽了他的話,脫掉了鞋子,赤足踩在柔軟的沙灘上,一步步走進溫涼的海水之中……那個時候,她真的想一直一直走下去,只想就那般沉眠在溫柔的海水之中,再不醒來……
他拉住了她。
他為什么要拉住她呢?
皇后娘娘目露遺憾,微微嘀咕幾句。就算流云的耳力很好,也沒能聽清楚。
“娘娘?”流云輕聲試探一句。
皇后娘娘轉身,淡淡地道:“沒什么。伺候沐浴吧。”
“是。”流云應下,快走幾步,輕聲吩咐起來。
應慶帝果然來的很晚,身上猶自帶著香醇的酒香。他目光明亮,看著沐浴后卸掉屬于皇后的妝容和朝服,清雅而立宛如水中白玉芙蓉一般的妻子,嘴角噙了一抹笑容,就那般攬了她的腰,一同倒在了暖帳中。
次日,卯正時分,皇后娘娘依舊按時起了身。
她坐在黃金鑲百寶的明鏡前面,看到頸下那幾朵鮮艷的紅,不禁閉了一下鳳目,而后才重新睜開,輕聲道:“涂了藥膏,再施上脂粉遮了。”
言罷,她垂目看見妝臺上那熟悉不已的斗彩蓮碗,嘴角彎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而后平靜地端起蓮碗,拿了玉勺,從從容容地用了起來。
“藥粥煮的不錯。賞。”皇后娘娘用完之后,輕聲說道。
流云眼中閃過一絲憤怒和不忍,欲言又止,看到自己主子平靜的神色,終于還是低聲道:“娘娘,這里沒有旁人,這藥粥您可以不用的。您若有了……就是陛下頭一個孩子,他肯定喜歡的。”
“然后呢?”皇后娘娘的聲音如這秋日清晨一般,聽起來散著涼意,道:“他心中有了疙瘩,只要看到孩子就會想起來無論如何也磨不平?從而寵信其他女人有意無意地打我臉面?他的孩子會很多很多,或許他最開始喜歡第一個,但卻未必會一直喜歡。”
“流云,你記得,在這深宮之中,他的意志,就是一切。而我這個皇后,卻并沒有那么重要。所以,流云,你千萬記清楚了,相似的話,從此都不要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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