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清 第一四三章 開門紅
曾國藩進文華殿大學士,瑞常進文淵閣大學士,李鴻章進體仁閣大學士,文祥進協辦大學士,一日之內,五道上諭次第明發。
曾、瑞、李、文四人,一人一道上諭,第五道上諭則總其事。不過,這最后一道上諭的重點,并不在曾、瑞、李、文四人,而是在那個“掛”起來了的協辦大學士,強調的是“留待勛臣”。
冥冥之中,響應如斯,第二天,“勛臣”那邊兒就有動靜了。
是日“叫起”之后,幾位大軍機跪了安,退出養心殿。
剛剛走出內右門,便看到軍機處的門口,外奏事處的兩個奏事官,一人手里捧著一個匣子,向這邊兒探頭探腦。
一看見幾個大軍機,兩個奏事官趕忙緊走幾步,迎了上來。他們手中捧著奏折匣子,不能打千兒,哈了哈腰,其中一個年紀大的,滿臉堆笑地說道:“王爺,蘭州那邊兒來信兒了,電報局剛剛送過來的。”
聽到“蘭州”二字,幾個大軍機的目光,一起落到了他們手中的兩個匣子上——一個黃的,一個白的。
關卓凡心里“哼”了一聲:這兒是戶外,是語涉軍國大事的地方嗎?你們兩個,巴結的太過分了。
開口說話,卻是和顏悅色:“老顧、老董,辛苦你們兩位了,不過,以后,咱們進了屋子再說話。”
“是,是,謹遵王爺訓諭。”
“白匣子替我拿進屋子去,黃匣子——趕緊送內奏事處吧。”
“是,是。”
這就是所謂的“黃白折”制度了。
所有奏折,一律一式兩份,一用黃折——送母后皇太后御覽;一用白折,送軒親王閱看。如果軒親王下了直,白的那份,不經外奏事處,直接送朝內北小街;如果軒親王在直。就像今天這樣,則送外奏事處,再由外奏事處分送軍機處和內奏事處——其中的黃折子,由內奏事處送達御前。
結果。自然就造成了這樣的局面:不論軒親王在不在直,白折子都會比黃折子先抵達目的地。
就是說,不論什么奏折,軒親王的“閱看”,都比母后皇太后的“御覽”。要早一步。
這個局面,不是沒有人心里暗自嘀咕的,但是母后皇太后本人卻毫不介意,因為就算黃折子先到,也多半是看不懂的,也不曉得該怎么批復,也得等“他”把白折子“閱看”過了,拿了主意,自己的黃折子,才有“御覽”的意義。
不過。像今天顧、董兩個奏事官的舉動,還是有點兒過了:黃折子應該第一時間遞進內奏事處,不應該和白折子一塊兒在軍機處候著軒親王。
進了軍機處,打開白匣子,取出電報,尚未拆開,單看封口的標題,關卓凡便眼睛一亮:“烏魯木齊克復了!”
之前聽到“蘭州”二字,便曉得必是新疆的軍報,但沒想到入疆第一功成就如此之迅速。文祥以下,幾個大軍機都是又驚又喜:“這么快?”
關卓凡拆開電報,略略掃了幾眼,說道:“嗯。剛剛好是十天前的事兒。”
“電報果然是軍國利器!”文祥的聲音,略有一點激動,“若放在以前,咱們大約還要再過……就算不要十天,也得七天、八天的,才能夠收到這個好消息呢!”
“中堂說的是。”許庚身笑道,“現在,這電報線路,只不過架設到了蘭州——如果一路西向,一直架到了烏魯木齊,十天前,烏垣克復之日,硝煙未散,咱們就曉得這個好消息了!”
“烏垣”是烏魯木齊的別稱。
曹毓瑛卻是微微皺眉:“快馬加鞭,烏魯木齊到蘭州,只花了八、九天的時間,在新疆、甘肅那種地方,是能夠跑死馬的——不容易!”
郭嵩燾說道:“所以要花大氣力架設電報線路!等到電報線路架設到了烏魯木齊,甚至架設到了伊犁、喀什噶爾,則西倕永定!”
“還有鐵路!”
幾個大軍機熱烈討論的當兒,關卓凡已經將奏折看了一遍。
“星叔方才‘硝煙未散’一說”,他微微笑道,“和實際情形,略有出入——烏魯木齊竟是不戰而下,一槍未放!仗打得狠的,是在之前的古牧地。叛匪在古牧地被砸得粉碎,志氣盡消,之后,我軍稍稍推上一把,烏魯木齊的叛匪,便聞風喪膽,棄城而逃了——諸公請傳看吧。”
幾個大軍機,一一看過了。
“左季高綢繆全局,展克庵大將之才!”文祥說道,“不過,除此之外,依我之見,我軍能夠如此之快的取得這個‘開門紅’,還有兩點,也是極關鍵的。”
“博川,”關卓凡說道,“請說。”
“第一,軍糧轉運,萬里不匱。我遍讀史書,歷朝歷代,用兵西域,軍糧供給,無一時絕,無一日乏,如是次進軍新疆者,前所未見!
“嗯。”
“第二,阿古柏、白彥虎雖然囂張,但新疆——至少北疆的民眾,其實多不肯附逆,這,對我軍的勝利,也大有助益。”
頓了一頓,轉向關卓凡,說道:“王爺,你力排眾議,改‘纏回’為‘維吾爾’,果然是高瞻遠矚!”
新疆的土回,和陜甘的土回,其實并不是一個種族,前者出于突厥一系,后者出于阿拉伯一系。不過,中原的人們,分不大清楚這個,以其信奉,亦稱其為“回人”。為區隔于陜回、甘回,乃稱新疆的為“纏回”。這是因為,彼時的新疆回人,男性多戴以白布纏繞的帽子——“色蘭”。
這是一個明顯帶有歧視性甚至侮辱性的稱呼,深為新疆回人所厭惡,他們曾多次向朝廷表示異議,但始終不得要領。
新疆的回人,自稱“uigur”,漢語的音譯,有“畏兀兒”、“畏兀”、“畏吾”、“輝和兒”,等等,其中,疆回自己最喜歡的一個,叫做“威武爾”。
去“纏回”之名,關卓凡早就有這個打算了,也跟兩宮皇太后都說過了,用一個“厭惡性”的名字,壓制一個族群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在這種事情上泥古不化,白拉仇恨,實在不是生意經。
當然,也不能讓你們叫“威武爾”。
于是,就有了以下這樣一道上諭:
“諭內閣:纏族自漢、唐以來,散處天山南北者,派別頗多,名稱亦極為復雜。至本朝中葉改建行省,始統稱之為纏族。”
“該族士紳,頗有以‘纏族’之名,未足雅馴,薦紳先生難言之,乃上書朝廷,請易之以‘威武爾’。我皇上、皇太后如天之仁,拊循萬姓,俯洽下情,惟遍稽史乘及省志諸書,錄該族事跡者,僅見‘畏兀兒’,并無‘威武爾’,當系音近誤譯輾轉之訛。”
“又查,‘畏兀兒’系該族中之一部落爾,以之名其全族亦欠妥葉,且更名‘畏兀兒’,徒泥于古而無深意,亦不足垂久遠而示將來。”
“為合圣人‘名正、言順、事成’之意,慎重斟酌,擬改為‘維吾爾’三字。所謂‘維吾爾’者,以狹義言之,維持吾族之意也;以廣義言之,并含維持吾國之義。以此定為該族名稱,非但毫無抵牾,且得顧名思義。亦可使該族一般民眾起合群、愛國之心,較之他名,殊覺妥善。”
“自此以往,該族即稱為‘維吾爾族’,簡稱為‘維族’。其前訛為‘威武爾’者一律更正,以免貽誤。欽此!”
這道上諭,在許多方面,都產生了非常深遠的影響。
“維吾爾族”正式得名,并且是一個“嘉名”,較之“纏回”,天壤之別,對收攏人心,瓦解叛匪,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另外,第一次在政府文告中引入了“族”的概念,這個“族”,非常接近現代的“民族”的概念了。
還有,政府的正式文告中,第一次出現了“愛國”這個字眼。
請記住:飛翔鳥中文小說網 www.fxnzw.com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