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牌知縣 第231章 虞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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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一直還沒有從沮喪中恢復過來,他的沮喪,其實主要不是被冷羿看穿了寫那詞時真實的想法,而是自己連懷念故國都要偷偷摸摸作賊似的,被人看穿了,嚇得什么似的。這樣的日子,真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頭。
他跟趙廷美兩人也是因為詩詞結緣,平素談論詩詞,便忘了煩心的事情,這一次,他自然知道趙廷美也是想用這種辦法讓自己分心,不去在意那些煩心事。便勉強笑了笑,對冷羿拱手道:“不知冷大人有沒有什么大作,能否說來,讓我們拜讀呢?”
冷羿笑了笑,正想說自己不會做詩,可是,他從心里還是非常愿意跟李煜這位史稱“詞帝”的大詞人談論一下詩詞的,這樣的機會,有幾人能享有呢?除了自己這個穿越的幸運兒。如果老老實實說不會做詩,那也就失去了這個好機會了,反正自己背誦的詩詞也是不少,必要的時候,還是能對付一二,當然了,要想在李煜這樣的大詞人面前班門弄斧,那只有自取其辱的。只能是以學生身份請教的。
冷羿拱手道:“今人能見到當世大詞人,如何能錯過這個難得的求教的機會呢?卑職倒是寫了一些習作,能求教于公爺這樣的方家,當真幸事,被說出來,請公爺指點。”
李煜有些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冷羿道:“我這詞,是我出任巴州陰陵縣知縣時所作。因為我自小在父母身邊長大,除了進京應試很短的一次離家之外,這還是第一次長期遠離故土,思鄉情切,自斟自飲,依然夜不能寐,情不能己,便寫了這詞,覺得不是很滿意,特求教于王爺和公爺。”
趙廷美微笑道:“冷大人請說。我等洗耳恭聽。”
冷羿露出一付畏縮的樣子,有些結巴地念出了這千古傳誦的《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
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
故土不堪回月明中。
雕欄玉砌今猶在,
只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這詞便是眼前這位南唐皇帝李煜代表作。不過。是他幾個月之后才做的,現在,卻被冷羿搶先抄襲念了出來。
冷羿當然不是為了剽竊對方的詩詞來在對方面前炫耀。他有很多名篇詩詞可以抄襲,為什么偏偏選這一李煜自己的詩詞。其目的,正要是救李煜一條性命!
因為歷史上,李煜多次寫詩詞表達對故國懷念之情,已經讓皇帝趙光義越來越不能忍受,最后。正是因為李煜寫了這著名的感懷故國的詞,最終讓趙光義決定殺掉他,以免后患。現在,冷羿把他這詞以自己的作品搶先說出來,李煜也就不可能再寫這詞,那也就可以不激怒趙光義,從而保住他的小命。當然,能不能爆只有以后才知道。
冷羿抄襲李煜的這著名的詩詞。只是把其中的故國改成了故土,整個詩詞最美的東西都沒有變,雖然他裝出一副謙恭而膽怯的樣子把這詞念出來,渾然沒有詞里那種凄涼哀怨和惆悵,但是。詞本身的優美,已經足夠把李煜、小周后和趙廷美震呆了。
他們目瞪口呆望著冷羿,尤其是李煜,那種震驚。簡直無以言表。
李煜失魂落魄般望著他,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這不是自己時常的感嘆嗎?小樓東風。雕欄玉砌,故國不僅堪回,不忍對鏡,只因兩年時光,自己就已經從一個翩翩才俊成了一個滄桑老者,鬢角已然灰白,朱顏不復,自己那綿綿不絕的滿腔愁怨哀思,除了一江東流的春水,更有什么可堪比擬的?
李煜被這詞的意境纏封住了,他時常把對故國的懷念表達在了他的詩詞中,把心中的苦悶憂郁悲傷,都轉化成了詩詞,不過,大多是藏著掖著,不敢直抒胸志表達出來。而《虞美人》這詩卻是采用了白描手法,用通俗的語言直接表達內心的感受,是他表達感懷故國情感的最強音。但是,現在這詞卻是以冷羿的作品的形式出現,這詞中的那種情感,非常的切合他自己的感受,同時,又是他最常用的寄情于景的表達方式宣泄出來,便把他最深的感受撥動了,便如把自己滿肺腑的話,幫自己用這詞表達了出來。
雖然,冷羿說了這是他當時懷念故土時的作品,可是在李煜看來,分明就是他自己內心的真實寫照,這詞,用來表達自己的感受,簡直是絲絲入扣,還有誰能這樣準確地幫自己說出心里的苦悶哀傷來呢?
所以,李煜呆住了,內心之中,便如翻江倒海一般,酸甜苦辣咸,一起用上心頭。想說一聲謝謝,可這謝字又從何說起?不說,可是滿腹的感激和感動,如果不表達出來,便就要炸開了似的。
小周后也呆了,她也是詩詞行家,同時,她也有丈夫李煜那種懷念故國的哀傷,而這種情感,同樣被冷羿這詞最貼切最完美的表達了出來,于是,她也呆在了當場,同樣的心潮澎湃。
而趙廷美則是震驚,他最喜歡的就是李煜的詩詞風格,所以不怕忌諱,跟他這個歸降的國主成為知己好友,經常在一起飲酒談論詩詞。現在,冷羿的這詞,跟李煜的詩詞風格如出一轍(李煜自己的詞,當然是他自己的風格),也是那樣的逸絕倫,虛靈空谷,把那種凄婉愁怨表達得淋漓盡致。這詞的水準,便是與李煜相比,也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想不到一個小小推官居然有如此詩才,故此一時呆住了。
卓巧娘當然是聽不懂的,不過她知道官人在跟對方討教詩詞,官人念完了,對方卻呆住了,直勾勾的只是盯著官人,也不說話,也不叫好,卻仿佛突然的癡呆了似的,不知道究竟怎么了。有些害怕。悄悄往冷羿身邊挪了挪屁股。
冷羿拱手道:“獻丑了,還請兩位指點。”
卻見趙廷美呼的一聲站了起來,沖著冷羿一躬到地:“冷大人,啊不,冷兄高才!這詞。將來必定名垂萬古!冷兄也是此道圣手。當真走眼了!”
冷羿趕緊起身,拱手道:“王爺過獎。”
趙廷美臉一板,道:“我都叫你兄弟,莫非你看不起我。不愿意與我兄弟相稱?”
冷羿忙道:“不敢當,趙兄!”
“這就對了!你的詞很對我的口味!我特別的喜歡!所以愿意把你當做自家兄弟!我跟重光也是詞中兄弟,咱們以后就算是同道中人了!哈哈,——對吧?重光!重光!?”
趙廷美和冷羿轉頭望向李煜,只見他依舊呆若木雞。直勾勾望著前方,嘴角竟然淌下了一道清涎!
小周后也現了丈夫的不對,頓時有些慌了,趕緊抱住,搖晃著:“夫君!夫君你這是怎么了?”
李煜兩眼呆滯,嘴里喃喃反復念著:“恰是一江春水向東流……恰是一江春水……”
小周后知道,這詞太切合丈夫的心境,竟然喚起他心地最濃的愁苦。把他的心智給迷住了,不禁淚如雨下,抱著他哀哀地哭泣。
冷羿忙道:“掐人中!趕緊得給他掐人中!”
趙廷美忙過去,掐住他的人中穴,嘴里不停喚著他的名字。那邊。李王妃忙不迭的讓人去請太醫來。
好在,趙廷美只掐了片刻,李煜便抽抽噎噎哭了起來。
聽到了他的哭聲,小周后反倒把心放下了。抱著他,哽咽著道:“夫君。咱們回去吧?”
李煜微微點頭。
趙廷美知道,李煜此刻的心情,只怕是一時半會好不了,這酒宴也就無法再繼續了,還是改日再聚。便趕緊的讓人準備轎子,送李煜夫妻回家。
冷羿也不知道事情會搞成這樣,有些惶恐不安地對趙廷美道:“這個,是不是我的那詞有什么不妥啊?要是這樣,我……”
趙廷美擺手,低聲道:“極好,冷兄的那詞極好!只是,說到了重光的心坎里,他又是個性情中的癡人,容易犯傻,休息一會就沒事了。”
“哦……”冷羿點點頭,跟著趙廷美出來,現外面又開始下雪了。
院子里小周后攙扶著李煜上了轎子,幫他放下轎簾,然后轉身走到自己小轎旁,轎夫挑起門簾,小周后卻不上轎,驀然回,望向冷羿,凄然一笑,低下頭,鉆進了轎子。
兩乘小轎在漫漫白雪中漸漸遠去,消失在了灰白的雪幕后。
隴西公府。
小周后攙扶李煜在錦繡華美的雕花大床上躺下。李煜還在抽噎著哭著。小周后陪著垂淚。李煜原先的幾個嬪妃見他們好端端的出去,卻哭哭啼啼的回來,還以為是又受到了官家的欺辱了,也都不敢過來相勸,只是等在外面廊下候著,陪著掉眼淚。
不知哭了多久,終于,李煜似乎哭累了,蜷縮著單薄的身子睡著了。
這時,天色已經黯淡了下來。
小周后把李煜蓋好被子,悵然起身,一步步走出后堂,來到廊下,抬頭眺望,只見夜色中,一朵朵的雪花在寒風里搖擺著飄落,不時飄進來,粘附在她的香肩上。
小周后感到好無助,只想找一個堅強的肩膀,給自己靠一靠,哪怕只是片刻,可是,誰又能給自己以依靠?夫君生性懦弱,自己反倒是他的依靠,要是自己靠在他的肩膀上,只怕,兩人都要跨了。
她只能歪著,坐在廊下的玉石欄桿上。那冰涼,從身下很快地襲滿的她的嬌軀。但是,她沒有起身,聽任那冰冷把身子包裹。纖纖素手,慢慢地拂開玉石欄桿上的白雪,露出了清涼的石面。她把手掌撫摸在那上邊,那冰冷舒展到了她手指的每一個關節,只覺得自己的手指,此刻也變成了玉砌冰雕一般。
“雕闌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此刻,自己坐著的玉石欄桿,是別人的,而自己曾經跟丈夫坐過的南唐那雕闌玉砌,此刻坐的又是誰人?每次對鏡梳妝,都覺得自己又蒼老的一分。只是因為歸降的日子是那樣的難以煎熬。
自己原以為,世上除了自己的夫君,再沒有人能寫出那樣能撥動自己心弦的詞,卻想不到,這姓冷的推官,也能寫出,這詞的才情之高,意境之凄美,便是夫君,只怕也難達到。不不,要是文筆,夫君也能寫出這樣的詞句來,這樣的意境,其實就是夫君和自己身心所處,要寫,夫君也能寫出,只是,從來不敢這樣寫。偏偏是這個推官,寫出來夫君和自己的心中所想。
他說是感念故土所寫,什么樣的故土情結,讓他朱顏蒼老,又是什么樣的哀愁凄婉,直用一江春水來比擬?這樣的思緒情結,漫漫無期的哀思,原以為只有夫君和自己才有,他一個懷念故土的思鄉之情,卻也這般的濃烈么?
卻原來,還有跟自己一樣哀愁的人。
小周后呆呆地坐在玉石欄桿上,眼望雪花飄落,散漫無依,落滿慘淡的階梯。
身后,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夫人!夫人……!”
小周后恍若夢中驚醒,回望去,卻是一個侍女,低著頭,福禮道:“夫人,官家請您馬上進宮。”
小周后心中一驚,站起身來。官家從來不直接召見自己,每次都是找借口,比如讓皇后召見命婦,讓自己進宮,然后悄悄讓人把自己接走,完事又悄悄送回跟那些命婦一起回去,以遮人耳目。這一次,為什么突然直接召見自己?難道,是夫君的感懷故國的詩詞,傳到了他的耳朵里?
如果是這樣,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就是那個姓冷的推官告的密!
自己剛才還賞識他的才情,感念他寫出這樣一能撥動夫君和自己心弦的好詞,甚至把他引為知己,卻不成想,他原來是這樣一個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陰險小人!這樣的人,縱然能寫入絕美的詞句,也是讓人唾棄的無恥之徒!
小周后心中對冷羿已經升起的好感,頃刻間便蕩然無存。小周后恨恨地一咬牙,邁步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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