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鸞 第三十三章 失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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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鸞打著傘冒雨從外頭沖進家門,立在堂屋門邊的陳氏立刻就迎了上來:“如何?你金花嬸怎么說?”
明鸞搖搖頭:“沒有,金花嬸說二伯娘今日沒去過她家。//”
陳氏神色一黯,回頭看向章寂,章寂冷冷哼了一聲:“近日她安分了許多,我只當她是改了,沒想到還是那么胡鬧!”在場眾人都不敢替宮氏分辯,唯有玉翟怯怯地說:“母親也許是臨時有事去了別處,又被雨困住了,才會一時回不來……”
章敞在旁不以為然地道:“后晌才開始下雨的,可二嫂可是一大早就出去了。若是下雨后她才被困住,那之前她又到哪里去了?再怎么說,二嫂也是個婦道人家,二哥不在家,她要出門也好歹交待一聲吧?”
玉翟漲紅了臉,卻不敢再吭半聲。母親失蹤了一日,如今天色都要黑了,還不曾回來,這無論如何也是說不過去的。
明鸞見場面有些僵,倒不知該不該把自己打聽到的消息說出來了,欲言又止。站在角落里的周姨娘眼尖,大著膽子問了句:“三姑娘,你可是想到了什么?”她這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明鸞身上,章寂也開了口:“三丫頭,若是知道什么,只管說,把你二伯母找回來是正經。”玉翟也滿懷希望地看著她。
明鸞猶豫了一下,道:“是這樣的。我聽金花嬸說二伯娘今日沒去她那兒,又到其他幾家人那里問了問,二伯娘都沒去。我想,二伯娘從家里出發,想要去金花嬸家,無論如何也會經過那幾家的,既然沒人看見她,可見她是去了別的方向。昨兒晚上二伯娘一直在罵沈家人,說無論如何也要出一口氣。我就猜她會不會是進城找沈昭容去了?”
玉翟頓時倒吸一口冷氣:“這幾十里的路,母親居然一個人去么?!”陳氏反而松了口氣:“那大概是被大雨攔在城里了,二嫂是認得去茂升元的路的,明兒我們進城去找就是。”
章寂卻皺眉:“三丫頭你有沒有問過鎮上的人家?”
“問過了。”明鸞知道他的意思,“黃家的管家今日要進城采買米面,我就去問了他家,果然聽到他家下人說,看見二伯娘來問他們能不能坐一程順風車,他們答應了,只是進了城后二伯娘就徑自走了,也不知去了何處,午后他們回鎮,也不曾見二伯娘的身影。”
章寂拄著拐杖,重重地跺了地板幾下:“她倒會借別人的力,十有是上柳家撒潑去了!從前在京城,她還能裝出個貴婦樣兒來,如今老二都是官身了她怎么反而越發象市井潑婦了呢?!”
沒人敢接話。
章寂生了一會兒氣,便大手一揮:“明兒進城去柳家問問,若是她做了什么失禮的事好歹要陪個禮!”
一晚上就這樣過去了,風收雨歇之后,章家人又等到二更天,見宮氏還未回來,開始覺得不對勁,但他們也沒有多想,還以為宮氏仍在城里,大概是宿在茂升元處了,按理說馬貴會派人連夜趕來送平安信的,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實在有些古怪。不過明鸞想起馬貴昨日出發去了肇慶留在分號里的伙計未必有他那么細心,也許只是一時沒想到吧?章家人就在這種擔憂的心情中睡下了,想著明天茂升元的人就會送宮氏回來了。
不料直到第二天中午,宮氏仍然沒有出現。章寂鐵青著臉命明鸞去敲響章敞靜室的門,讓后者帶著女兒駕車進城去問問看是怎么回事。于是明鸞就陪著章敞走了一趟,誰知茂升元上下壓根兒就沒人知道宮氏進城的事宮氏不但沒有住在他們那里,也沒找過他們。章敞有些慌了,連忙去了柳家打聽。
柳同知與柳太太都不知道宮氏來過,柳太太甚至還對章敞父女沒頭沒腦地找上門感到很是不滿,還是柳同知明白事關重大,命管家去問了門上當差的仆役,才從他們與王婆子等人處得知宮氏確實來過,還在門房上逗留了一小會兒。
王婆子聽說宮氏失了蹤,臉都唬白了,想要坦白說出來,又擔心自己胡亂跟外人嚼舌頭的事叫柳太太知道了,會沒有好果子吃,便含含糊糊地說:“聽章百戶太太的口風,似乎是沈姐兒對別人說了章家二姑娘的閑話,她知道后氣不過,便上門來尋沈姐兒的晦氣,聽說沈姐兒告了假回家,扭頭就走了。我還問過她,要不要替她通報太太,她卻說,并不曾送拜帖來,就此上門做客太過唐突了,還是改日再來看我們太太。”頓了頓,偷偷看了柳太太一眼,“小的瞧章太太的意思,大概是去沈家找沈姐兒了。
柳太太的臉色略和緩了些,只是眉頭依然緊皺:“無論章太太怎么說,你們也該通報一聲的,如今倒顯得我們家失禮了。還有,沈家丫頭到底說了章家二姑娘什么閑話?章二太太居然生氣到打上門來?”
王婆子支支唔唔地,柳太太見狀臉色一沉:“到底是怎么回事?!”柳同知迅速瞥了她一眼,她才輕咳一聲,閉了嘴。
無論沈昭容說了章玉翟什么閑話,當著章家人的面說出來,也是不妥當的,況且在場的還有這么多下人。常宵敞無意理會這些,只是記住那王婆子說的宮氏很有可能是去沈穿了,向柳同知道了謝,便要告辭。柳同知忙道:“你且別忙,我派王大隨你同去,若有什么人攔著,讓老王出面分說,倒還便宜些。”
王大是他身邊有體面的長隨,正是王婆子長子,平日常常奉他的命令出門辦事,德慶一地多有認得他的人,若是有人攔著章家人尋宮氏,他出面了,別人看在柳同知的面子上,便不會多加為難,比章敞一個書生意氣又不懂人情世故的人去找人強得多了。明鸞立刻就明白了柳同知的好意,連忙再次道謝。章敞雖覺得帶上王大有些多余,但也想到可以借一借柳同知的官威,便也跟著謝了。
待章敞明鸞與王大離開后·柳太太才再次問王婆子:“沈姐兒究竟說了章家二姑娘什么閑話?又是跟誰說的?章太太怎么會知道?!”
王婆子干笑道:“小的不曾聽見,因此不清楚。不過聽章太太的口風,似乎是金花嬸告訴她的。想來前兒金花嬸進府為姑娘做新冬衣,沈姐兒就在姑娘跟前·必然是那時候說錯了什么,叫金花嬸記住了,回去后告訴了章太太。”
柳太太想想,覺得說得通,便哂道:“那金花嬸也真是的,平日里不覺,誰知她這般愛搬弄是非!”又道:“沈姐兒平時處處提規矩·瞧著十足一個大家閨秀的模樣,我有時候都覺得留她在燕兒身邊委屈了她,沒想到居然會說人閑話。看來這小姑娘家家的,再規矩也有限,她在京城才住了幾年?又在皇宮里待了幾年?燕兒得她陪了幾個月,雖然在外人面前禮數周全了許多,但性子也差不了多少,可見這太子妃的侄女也不過如是。”
柳同知在旁不以為然地道:“少說兩句吧·我早就說過,你不該弄了她到家里來。她再落魄,也是太子妃的侄女·翰林學士的嫡孫女,不是一般小門小戶的丫頭,何苦折辱于她,叫她做丫頭做的事?還有那樁婚事,我也不贊成,沒得叫世人戳我脊梁骨。如今女兒也學會些粗淺規矩了,她又惹下了這等禍事,索性叫她別再來了。”
柳太太柳眉倒豎:“憑什么?!不過是說幾句閑話,這丫頭品性雖差些,禮儀卻是好的·你也說女兒規矩些了,再讓她陪上幾個月,必然更好些,到時候再把人打發了就是。憑她從前家世再顯赫,如今也不過是個小小軍戶之女,怕她怎的?至于婚事·橫豎是你的侄兒,你都不在乎,我又何必多嘴?”
柳同知沒好氣地扭開頭:“我去前衙了!”起身拂袖而去。
卻說明鸞與章敞父女二人帶著王大坐車前往布村,明鸞留了個心眼,才進村就找了個住在村口大道邊上的人家詢問,果然那家人看見宮氏昨日下雨前進了村子,但去了何處就不知道了。明鸞心中早有答案,忙道了謝便出門來,將消息告知章敞,后者頓時松了口氣,笑道:“有下落就好。咱們快到沈家去接人吧。”
明鸞心里卻覺得有些古怪:“二伯母真的來了沈家嗎?那為什么在沈家留了這么久?這里距離我們家不過幾里路,即便她晚上不敢出門,今天早上也該回來了,為什么會至今也不見人影呢?”
章敞聞言,也有些不安:“難道說二嫂離了沈家后在路上出了什么事?“
王大在旁道:“章三爺,還是先去沈家問一問吧?要是章太太昨兒已經離了沈家,那再往兩村之間的路上尋去。”
章敞忙應了,到了沈家,正好沈家一家三口都在,他直接開門見山問起宮氏下落。
沈儒平夫妻迅速對視一眼,沈儒平目光一閃,便避開了章敞的視線,杜氏上前一步道:“章三爺,你這話我們就聽不懂了,你要尋章二奶奶,為何不回家去尋?到我們家來做什么?”
章敞露出意外之色:“她沒來你們家么?不應該啊,我在村口已經問過人了,明明有人看見她昨兒在下雨前進了村子!”
沈儒平臉色一白,眼中迅速閃過一絲驚慌,轉頭去看妻子。杜氏的神色卻沒什么變化:“這就奇怪了,你們問的是誰?既是在下雨前,那時候天色昏暗著呢,該不會是看錯了吧?章二奶奶并沒來過我們家呀?”
明鸞瞇了瞇眼,瞥向沈昭容,發現她臉色白得象紙一樣,透著青灰,眼睛周邊還有著重重的黑眼圈,似乎一夜沒睡好,而且整個人都透出一種深受打擊的氣息。明鸞走近了她,離了還有四五尺遠呢·杜氏便橫了一腳過來:“章三姑娘有什么事?”
明鸞瞥了她一眼:“我瞧沈姐姐的臉色很不好呀,是不是生病了?”
杜氏飛快地道:“昨兒風大雨涼,不慎感染了風寒而已,不是什么大病。”
“是嗎?”明鸞疑慮更重了,如果只是小小風寒,沈昭容的臉色會有這么差嗎?她想再走近一步看得清楚些,杜氏再次擋在她身前:“章三姑娘,仔細過了病氣。”回頭柔聲對女兒道:“快進屋休息吧,一會兒我給你請大夫去。
沈昭容怯怯應了聲·低頭匆匆進了里間。明鸞留意到她進的不是她的房間,而是她父母的房間,心里更奇怪了。
這時章敞叫了她一聲:“既然二嫂沒來過這里,我們就上別處尋訪去。”他心里著急立時就起身往外走了。
明鸞無法,只得隨他離開,但臨行前回頭望了一眼沈家小院,心中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
宮氏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蹤影全無,不但章家人四處尋找,連柳同知也有些慌了派了十多個衙役幫著查問,再過兩日,連知州也派了人來幫忙,但始終找不到宮氏的下落。
沈家的處境一時尷尬起來。因為有證人看見宮氏進了布村,理應是往沈家去的,但沈家人卻否認見過她,雖然他們極力辯解是村口那家人眼花看錯了,但證人十分固執堅持認定自己沒有看錯,就使得沈家人的說法不為官府人采信。可惜當時下一場傾盤大雨,掩去了路上一切痕跡柳同知特地派左四帶了幾個老練的捕快在布村內查訪了三天,也沒能找到能證實宮氏確實走進了沈家大門的證據。
左四索性帶人進闖沈家小院,把院落內外的土地全都挖地三尺,可惜除了土塊石頭樹根什么都沒找到。沈儒平氣憤地罵他們擅闖民居,直接被五四駁了回來:“你們是罪人之身,被流放此地,如今我們見你形跡可疑,查問一番也是理所當然的,你若是不服,只管上衙門分說去!”沈儒平頓時便萎了。
宮氏遲遲未能找到章家人的心情都十分沉重。
她雖然一向性情不討人喜歡,但好歹也是章放的結發妻子,玉翟的母親,如今章放出征在外,宮氏卻在自家附近出事了,叫他們情何以堪?玉翟早已哭腫了眼章寂成天沉默不語,明鸞四處尋認識的人打聽消息,章敞則直接陷入了恐慌之中。
二哥章放臨行前,可是一再叮囑過自己,要照顧好家里的,如今別人誒事,反而是二嫂出事了,二哥回來會怎么說?
這時他心中又有另一個聲音說:明明是二嫂自己不安分,騙了家人出門惹事生非,如今出了事,也是她自找的,怎能怪我呢?
章敞心中矛盾掙扎,而德慶城中的柳同知,則直接陷入了麻煩。宮氏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尸,此事關系到本地治安,原是柳同知的職責。加上宮氏的丈夫又是個百戶,章放正在安南為國征戰,屢屢立功,他妻子在后方出事,地方官吏竟無法給個交代,豈不是顯得太過無能了?知州因此連番在公眾場合斥責柳同知,使得柳同知顏面大失。但這都還是其次,柳同知更擔心的是章放會因此遷怒自己。
更麻煩的是,知州為了繼續打壓柳同知,竟說章敞參加科舉之事與律法不合,暗示他通知章敞,不要再瞎忙活了。
消息傳來時,章家剛剛收到消息,左四在布村附近的象牙山一處山崖邊上,發現了一只繡花鞋,拿來給章家人認了,證實是宮氏所有。沈儒平得知后立時就跳出來說:“一定是章二奶奶在回家路上因雨中路滑,不慎摔下山去了。”左四等人都對這個說法嗤之以鼻:“她要回家,上山做什么?”但還是派人下山崖去查看了,最終因為地勢太過險要而不了了之。
明鸞看著那只繡花鞋,陰沉著臉悄悄對章寂道:“二伯娘失蹤一定跟沈家脫不了干系!他雖然辯解說走山路回九市要近一些,但那時候正在下雨,二伯娘又很少上山,不大認得山路。以前母親上山尋我,就曾因為雨后滑坡,摔斷了腿。二伯娘是知道的,又怎會做這種事?幾里的路,趕一趕就回來了。更要緊的是,沈家人明明說沒見過她,可二伯娘進了村子,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干就回來了?!”
章寂瞇了瞇眼,冷哼一聲:“沈家……無論他們是出于什么原因對你二伯娘下了手,我們章家人的性命可不是那么好要的!”
官府查到這里,都有心打退堂鼓了,給出了一個“宮氏在回家路上,因雨天路滑,失足掉落山崖失蹤”的結論,幾乎等于是定了宮氏的死亡。左四雖有心要再查幾日,無奈知州已經發了話,柳同知也不好明著違逆他的命令,便命左四帶人收隊了。章家人無可奈何,只得接受了這個結果,卻打算自己私下再繼續尋訪,雖然有人勸他們早些為宮氏發喪,章寂卻堅決不許。
一撥一撥的人登門安慰,陳氏勉強打起精神招呼著,神色憔悴了許多。玉翟已經傷心得起不來床了,手里拿著塊白粗布便要給自己縫孝服。明鸞見狀便罵她:“生要見人,死要見尸,你現在哭什么喪啊?!二伯不在家,二伯母又失蹤了,家里正要你幫忙撐起來呢,你只顧著自己傷心,難不成要把家事都壓在周姨娘和文虎頭上?!”
玉翟忽然伏枕大哭,邊哭邊叫“母親”,明鸞怎么勸也勸不住,只得由得她去了,走出房間,見院中還坐著好些陌生的客人,也沒心情去招呼,無意中往門外一瞥,卻發現柳璋正站在路邊的大樹下,正探頭來看,滿面憂慮之色。纟(大大文學網) 請記住:飛翔鳥中文小說網 www.fxnzw.com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