贅婿 第四四四章 林間心路 道左偶逢
“就愛讀書”
晨光中的林野,鳥鳴之聲婉轉清脆,山風吹來時,還微微有些涼意,隨著日頭的轉高,便漸漸的溫暖起來了。
寧毅與紅提走在山野間,紅提偶爾走上高處,看看四周的狀況,隨后跟寧毅說起她與師父行走江湖時的經歷,也有師父教給她的許多事情。
“……最高的那些地方,一般視野也最好,但是這個道理大家都知道。所以最好的探子越到這種地方越是謹慎,若是打仗的時候情況復雜,一個探子偷偷地摸上來,周圍被四五個人盯上,那就有趣了,我記得在呂梁山中的時候有一次,我便遇上過,一個遼人的探馬大搖大擺地上山看周圍的情況,我在后面瞧著,還沒跑出去,便被另外一個寨子的人搶先了。殺了那個探子,還搶走了他的東西……”
按照寧毅心中所想,又或者是理論上的推測,此時那吞云和尚或者林沖等人都還跟在周圍,就算一路逃亡,也不好就此掉以輕心。始終存在他們忽然殺出來的可能,一路之上,寧毅都相當警惕。不過,或許是因為陸紅提也是這方面的行家,一路之上,類似的事情并沒有出現,可見自己也不是隨時都能遇上主角待遇。
一路之上,見寧毅對周圍的狀況頗為警惕,紅提也就跟他說起些在山野間行進的常識,對于哪里是狼穴、哪里是狐貍過去的痕跡、哪里能捕到兔子,身材高挑的女子也是如數家珍。或許是確定了師徒的身份,紅提的言語也逐漸的往“師父”的方向靠攏。也變得……稍微有些威嚴。
有時候寧毅隱約能夠從她的身上看見另一名女子的身影,在那些涉及到她師父的只言片語里,能夠拼湊出一大一小的兩名女子在山野間行走的情景。當然,大概是在完成了從朋友往師父身份蛻變的心理建設之后。紅提提起兒時的事情便稍微少了些。
當然,經過了昨天那一晚,兩人之間的氣氛要說成為了師徒,又顯得有些特殊。
寧毅身上的氣勢本就不會居于人下。紅提縱然要拿出當“師父”一般的身段來,兩人的說話、相處模式卻也不會有太大的更改。特別是在紅提本身就覺得“萬人敵”是很厲害的情況下。她清清淡淡地與寧毅說著叢林或是戰場上的生存法則,寧毅也是謙恭地聽著。只是這一說一聽之間,師徒的身份,卻總顯得不那么明晰。
早晨起身時,紅提去附近的溪流里抓了一條魚,寧毅掏干內臟,以小刀切成魚生薄片,與紅提分著吃了。事實上。身邊的熏肉還有小半塊。但紅提不吃。寧毅也就不碰。吃生的也是因為不好生火的無奈,紅提對于生食其實早已習慣,但吃著這一片片爽嫩的魚肉。卻也有幾分新奇。寧毅只是覺得這魚肉不如三文魚那般細嫩而已,他的性格之中有享樂的因子。也有現實的一面,別說此時切片,如果條件不好,就算必須生食山禽,他也不是做不出來。
一路之上,走在前方的紅提偶爾也會躍起揮劍,斬下一些野果。只是此時還未至深秋,能吃的野果也多半酸澀,只是吃過之后,倒也能沖淡口腔中的腥氣。寧毅吃了幾顆,將另外一些帶在身上。這一天的路程曲折,兩人并未打算去到附近的縣城,而是在山間距離小河不算遠的林子里,找了一塊巖石遮蓋的干燥處休息。紅提去抓了條魚,寧毅殺掉之后再洗干凈,在石頭上墊著葉片將魚肉切成魚生,做這些的時候,夕陽正在山谷間下去,紅提坐在一旁的石頭上看他切魚,過家家也似。
此時兩人逃離追殺已經一天,是不是還需要這么謹慎也難說得緊。但對于寧毅來說,雖然不怕冒險,但能不冒險,終究還是謹慎些比較好。這個時候,獨龍崗后續的兩百人應該都已經到了安平,而在明天,估計武瑞營的軍隊就會往這一片過來,到時候梁山人也好,那個什么亂七八糟盟也好,安平跟竹溪一片的地方綠林勢力也只有崩潰一途,自己需要做的,只是等待而已。
這天夜里是七月十五,又是大大的月亮。兩人回到那巖石下,紅提讓他趴在地上,又給他做了一次推宮過穴,運行全身氣血消除破六道的隱患。寧毅被折騰得全身大汗,問了一下能不能去小河邊洗洗,紅提便隨了他過去,守在一塊大石頭后面等他洗完,讓寧毅守著,自己也去洗了洗。寧毅站在石頭后面,看著天上的月亮,聽那水聲在后面響。
這天夜里,兩人又零零碎碎地說些事情。到得深夜,紅提去那大石頭下坐下,蜷著雙膝,抱著懷里的包袱和劍,寧毅在大石頭邊整理了身上的東西,不知什么時候,他也過去了,在紅提身邊貼著她坐下來,紅提的肩膀縮了縮,但寧毅伸手抱住她的時候,她還是自然而然地依偎了他——那或許不該用依偎,或許用依存會更加好些。
如同之前的一晚,紅提微微斜著身體,蜷縮著偏靠在了他的懷里。外面月光渾圓,山風呼嘯著吹過這大石頭外的山隙,偶爾睜開眼睛時,紅提的眼神有些復雜,他們……應該是師徒了啊。但不久之后,也就變得安靜起來。這樣靜靜地……依存了他。
第二天凌晨,寧毅是先醒來的。樹林之中仍舊顯得漆黑,有動物的聲音,甚至于聽起來像是正從近處走過去,懷中的女子貼著他的胸口,正在他的擁抱中蜷縮著沉睡,折疊起來的大腿與小腿也都貼在他的腿上。身體之中能夠感受到她均勻的呼吸。
回顧過往,對于懷中的這名女子,他并沒有足夠深刻的了解她。而除了初識時紅提所說的那句“活得不像人”,此后的來往中,她并沒有過多的陳述呂梁山的生活狀況。就算說起來,也只是盡量說起那些客觀的東西,供寧毅去參考局勢。寧毅是經歷過黑暗的人,他也曾盡量黑暗地去想過有關呂梁山的狀況。但心中也知道,作為一個現代人,他腦中的黑暗,與呂梁山的狀況。必然是不同的,無論他如何去想,差異必然存在。
易子而食這樣的成語,放在后世,頂多也就是一個成語而已。饑餓這樣的概念,在那些沒有真正餓過許多天的現代人面前,也不過是個簡單的概念。死亡與卑微、兇殘與暴虐,大都也是這樣,無法讓人真正感受到那種錐心的絕望與滲人的壓抑。
這個時候。倒是想起在習武之初。兩人作為交換的最初的問題了。
“你想要什么……”
黑暗之中。他輕聲低喃了一句,但并沒有回答,或許是因為睡夢中的紅提并未將他的聲音作為醒來的信號。
這一天早晨。兩人再次上路。這一路,紅提的神情。便不如昨日作為他“師父”那般自然了,寧毅畢竟是抱著她又睡了一晚。紅提雖然是在呂梁長大,但由于梁秉夫的教導,心中也知道天地君親師的意義。之前為了替寧毅擋下禍事,她已在所有人面前坦誠自己是寧毅的師父,如果兩人之間有不清不楚,心魔惡名之外,恐怕又多了一個旁人針對他的借口,玩弄人性,而且顛倒人倫,這樣的罵名在南邊具體有多大她不清楚,但必然是不小的。
他那樣抱過來,她不想去躲,可是思及這些,心中便是一片混亂,而且……他那樣抱自己,心里又是怎樣的想法?
她想著這些事情,寧毅心中也有許許多多的想法,一路之上相對沉默。兩人此時已經越過一個縣城,到得下午時分,前方逐漸出現房舍輪廓時,才決定向接下來的儀元縣過去。只是預期中的追兵,到得此時,才終于出現。
在距離儀元縣城只有一兩座荒山的地方,陸紅提在山脊上首先發現了林沖、史進等人的身影,隨后梁山眾精銳中有眼尖的似乎也看到了她與寧毅,陸紅提未有再度確認,領著寧毅朝山間的另一側跑去,奔行一陣,側面卻是有人追來,陸紅提皺了眉頭:“有兩個……是高手……”
她并不懼怕一個人的挑戰,但若是兩個高手自不同方向而來,終究會對寧毅造成威脅。如此一路奔行,沖出樹林之后,前方是荒山之中一個看起來荒廢了的村子,寧毅跑得雖快,卻也知道自己的腳步畢竟拖累了眼前的女子,說道:“你若能回頭殺人,先不要管我,我們往縣城那邊沖,我也不是不能自保。”
紅提跑在前方,搖了搖頭:“不是這個……他們不太對……等等。”
她奔跑之中,陡然放慢了腳步。此時已到荒村邊的一條道路,寧毅在后方跟著她走了幾步,紅提停下了腳步,將左手朝后方擋來,寧毅手伸過去,卻是握住了她的手掌,這才停下。兩人手牽手站在了那兒,紅提一時間也不以為意,她皺著眉頭,望著前方村落岔道間的一道身影。
那是一名……看起來已有五十歲左右的藍袍老者,雖然身材魁梧,但鬢角已經發白,背負雙手站在那兒,目光有些安靜。寧毅善于觀人,從這老者氣質中,能看出他可能當過官,例如陳金霞等人雖然也有沉穩的氣勢,但混過官場的人與江湖草莽的氣質絕不一樣。不知道為什么,下午的陽光照射過來時,紅提持劍當胸,如臨大敵。
與此同時,有聲音從遠處傳來:“哈哈哈哈,不枉老子在此等了兩天,你們這對狗男女真的過來了……”那狂妄的語氣正是出自吞云僧,荒村那邊,像是還有不少人在跑過來。原來要說山林追逃,陸紅提或許非常厲害,但要說對周圍的了解,吞云和尚、陸文虎等人才是真正的地頭蛇,他們尋找寧毅等人不見,干脆估算了個地方等在這兒,還果真等到了兩人。
寧毅回頭看看,樹林那邊,一名稍稍年輕些的藍袍中年人出現在那邊。他低聲道:“看來是后面那兩個人故意追我們來這里……”紅提搖了搖頭,輕聲道:“不,他就是其中一個,看他頭頂……”寧毅仔細望去,這才發現,那背負雙手的老者頭頂上,竟還在微微冒著熱氣。
寧毅并不知道自己的速度拖累了紅提到底有多少,但是能夠從后面將兩人逼到這里,而且先一步過來等著的人,到底會有怎樣的修為,寧毅心中頓時沒底。他思考之中,那老者也在打量兩人,看兩人牽在一起的手,微微皺著眉頭。然后十多道身影也就從那荒村后趕來了,為首的便是吞云和尚,旁邊還有陸文虎、韓厲等人,面上都有笑意。
十幾人圍過來,對著的是那藍袍老者的后背。韓厲冷笑一聲:“哈哈,我道是為何停下來,原來是等來了幫手……”他笑得幾聲,放聲道:“林沖!史進!梁山的——這里——”聲音在山間傳出去。
他這話語喊完,老者皺起了眉頭,寧毅朝著周圍山間看了看,倒是沒有梁山人的動靜,吞云和尚還在前行,這時候,卻聽得那老者開了口:“哦?我若是幫手,你們真接得住嗎?”那聲音沉穩洪亮,振聾發聵,話語一出,人群中的陸文虎陡然變了臉色,吞云和尚走過來,在那老者身側大手退出:“若不是,那便躲開吧!”
吞云和尚武藝高強,在陸文虎這些人中,要數第一,他這單手推出,看似輕描淡寫,實際上力量極大。到了對方身邊動手,也存著與這忽然出現的老者搭手試探的心思,以他的武藝輩分,江湖中不管與誰并肩都不算為過,只是這一次他卻推錯了人,當他大袖呼嘯推出,旁邊的老者偏過了頭,他首先看到的,便是那老者凌厲至極的一雙眼神,猶如猛虎之須,觸而生怒。
他推過去,老者的身體也隨著偏頭的小動作微微偏了偏,那肩膀幾乎以毫厘之差輕描淡寫地避開了他的手掌,然后是老者簡單的握手、出拳。
一拳推出。
在和尚的眼前,那老者的拳風與氣勢,吞天噬地而來——
就在這一刻,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無論哪一邊都未曾預料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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