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回心 番外之二 當時明月在
有感讀者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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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當,叮叮當……”一串悅耳的鈴音吸引了一個長得粉妝玉琢的女娃娃的注意。她正站在一座涼亭里的石凳邊,手中把玩著玩偶的手停了下來,也顧不得送到嘴邊的水晶葡萄。
女娃娃抬起粉撲撲的小臉蛋四顧,找到了鈴音的來源,海棠林里,幾個丫環正手搖著大鈴鐺在逗引她過去。
女娃娃長長的羽睫如同蝴蝶的一雙翅膀,撲閃了幾下,旋即拿起手中的玩偶顫巍巍地往海棠林里跑去。
“鈴鐺,鈴鐺……”女娃娃不過兩三歲,嬌軟的童音仍舊含糊不清。
幾個丫環見女娃娃追來,心中歡喜,又拿著鈴鐺一邊搖一邊疾走,逗著女娃娃追著她們跑。
女娃娃只覺得耳邊都是清脆的鈴音,一時懵了,不由停住了腳步,瞧瞧這個丫環手中的鈴鐺,又瞧瞧那個丫環手中的鈴鐺,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眨了又眨。
幾個丫環見女娃娃停了下來,怔怔地看著她們手中的鈴鐺,那樣子,甚是楚楚動人……幾個丫環頓時搖搖頭。小姐才多大呢,怎么就想到了楚楚動人的形容,要說楚楚動人,那也是夫人。
想著幾個丫環卻紛紛上前,在女娃娃的跟前蹲了下來,將手中的鈴鐺齊齊送到了女娃娃的眼前。
女娃娃垂下雙眸,撲閃了兩下那一雙精致的蝶翅,忽然喜笑顏開,伸手接過離她最近的鈴鐺,在耳邊輕輕搖了搖,旋即“呵呵”笑起來,仍舊用嬌軟的聲音說著:“鈴鐺,叮叮當……”
忽然,海棠樹上悄然開在枝頭的一朵海棠不勝微風的吹拂,輕顫了兩下,便墜落下來,恰好落在女娃娃仍舊發黃的垂髫上。
女娃娃一怔,丟了手中的鈴鐺撫向自己的腦袋,沒有摸到東西,卻看到眼前一朵海棠自她的頭頂落到了腳尖,不由“咦”的一聲,往后挪了一步,旋即低頭看著地上的海棠,半晌,指著海棠用軟濡而含糊的童音說道:“花,砸了姚兒的腦袋……”那神情甚是震驚與認真。
幾個小丫環見狀忍俊不禁,其中一個丫環忍不住說道:“小姐。這花叫海棠,不若春兒給小姐摘朵海棠花戴可好?”
女娃娃眨眨大眼睛,俯身拾起地上的海棠看了看,說道:“海棠,戴。”說著顫巍巍地舉起了手中的海棠花。
幾個丫環又鶯聲燕語般笑開,那喚作春兒的小丫環笑著用食指劃了劃女娃娃粉撲撲的臉蛋,說道:“小姐,這花臟了,春兒給你摘一朵樹上的好不好?”
見女娃娃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海棠才點點頭,春兒起身自海棠樹上摘了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旋即又蹲下來準備給女娃娃戴上,可是比試了半晌,才發現女娃娃尚是垂髫,根本還戴不住花,幾個丫環見狀不由又笑作一團。
女娃娃不明所以,抬頭看著幾個豆蔻年華的丫環笑若手中的海棠般嬌艷,不禁也輕輕笑了起來。
“姚兒,姚兒。”
忽然身后傳來幾聲低沉的呼喚,女娃娃心中一喜,又丟下手中的海棠,轉身奔向聲音的來源處。口中嬌軟地喚著:“爹爹,爹爹……”
女娃娃顫巍巍地一路小跑,忽然“噗”的一聲,一頭栽在了地上,看得前方適才還含笑看著自己的女兒的青年男子面色一痛,一個箭步就沖了過去,蹲在地上扶著女娃娃的雙臂擔憂地問道:“姚兒,摔痛了嗎?”。
女娃娃見自己的爹爹來到了跟前,抬起沾了一鼻子灰的小臉蛋,“哇唔”一聲,低泣了起來。
男子看著女娃娃一雙酷似愛妻的清澈眼眸瞬間涌上水汽,如同晨間薄霧之中的西湖,心中不由一緊,忙抱起女娃娃,幾步回到了涼亭里坐下,不停地問著:“哪里摔疼了?告訴爹爹,爹爹給你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女娃娃揉著自己的小膝蓋,斷斷續續地低泣道:“這里,痛痛。”
男子小心翼翼地卷起女娃娃的褲腳,一看只是破了幾道皮微微發紅而已,頓時松了一口氣,輕輕地給女娃娃揉著,一邊還時不時地對著女娃娃的傷處輕呵一口氣。
女娃娃坐在男子的腿上,漸漸止了哭,玩起男子腰帶上佩戴的玉佩來。
男子見女娃娃止了哭便放下心來,整理好女娃娃的褲腳,抬手輕輕地拭了拭女娃娃眼角還掛著的兩三滴晶瑩淚珠,才笑著問道:“爹爹給姚兒剝葡萄吃好不好?”
女娃娃拽著手中的玉佩正玩得興致盎然。胡亂地點點頭,男子欣然地給女娃娃剝起了葡萄。
“老爺也真是的,越發寵得姚兒嬌氣了。”一位婉約麗人款款走進了亭子,俯身抱過女娃娃,精致的面龐上一雙水墨氤氳的桃花眼卻是嗔怪地望著男子。
男子心中一陣沉醉,倒是忘記了手中的動作,怔怔地望著自己的妻子微微笑起來。
女娃娃喜道:“娘,”喊罷,又惦記起男子手中的葡萄,轉頭說道,“爹爹,吃葡萄。”
男子回神,笑呵呵地將剝好的葡萄送到了女娃娃的嘴邊,說道:“女兒就是要嬌養,你看我們的女兒長得多漂亮。”
女子在男子旁邊的凳子上坐下,聞言朝男子飛去一記白眼,道:“父親的眼里哪有丑女兒?”
那男子聞言頓時樂開,回頭戲謔地望著女子:“卿卿的醋味兒好濃!”說著還在自己的鼻子跟前揮了揮手。
那女娃娃似是忽然聽懂了爹娘的談話,突然學著男子的樣子,伸出白嫩的小手有模有樣地自己嬌俏的鼻子前擺了擺,煞有介事地軟濡含糊道:“酸酸。”
女子聞言一愣,旋即狠狠地刮了一下女娃娃的臉頰,轉頭嗔怪道:“什么不教。你看姚兒這學的是什么?”
男子也不曾知道自己的女兒學了這一句去,頓時哭笑不得,卻依然萬分寵溺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又遞了一顆葡萄過去,笑道:“姚兒也曉得笑話娘親了,乖乖,快答應爹爹,往后可不能說這樣的話。”
女娃娃似懂非懂,乖巧地點點頭,又說道:“姚兒不笑話娘親。”
女子聞言美目含怨地瞥了男子一眼,男子卻樂開懷。抱過女娃娃親了又親:“姚兒乖。”
女娃娃呵呵笑起來。
銀月皎皎,月華灑滿屋檐,將這一片院子籠罩在溫柔的靜謐之中,偶起的蟲鳴也給這微涼的夜添上了一層溫馨靜好的氣息。
趴在美人懷里的女娃娃張開櫻桃小口打了一個哈欠,旋即半垂下眼睛,原先黑白分明的雙眸也黯淡模糊了去。
女子輕輕地拍著女娃娃的背,口中低低吟唱著歌謠,直至女娃娃輕輕的呼吸聲在她的胸口起伏,女子才止了吟唱,將女娃娃輕輕放在床上,親自替她蓋好被子,放下帳幔,低聲吩咐屋子里的兩個丫環道:“你們看好小姐,一有動靜就派一個人來叫我,曉得?”
兩個丫環點點頭應下,女子才款款然地出了女娃娃的屋子。
夜深風止,長空之上的明月靜靜地高懸在這一片屋脊之上,風云不曾變幻,而這相同的月華之下,卻是再不一樣的命運。
寂靜幽暗的院子忽然間明如白晝,上百火把“嗶嗶啵啵”地燃燒著,滾滾而起的幾許青煙并不能將原本黯淡的長空熏染地更黑,而火紅跳躍的烈火亦不能掩去長空之上皓皓明月的清輝。
院子里越來越嘈雜,甚至時有驚叫之聲迭起,瞬間令原本溫馨靜好的小院充斥著驚恐與可怖的氣息。
女娃娃自嘈雜之聲中驚醒,忍不住害怕地“嗚嗚”低泣起來,發現自己正依偎在丫環春兒的懷里,雖不是熟悉的爹爹或是娘的懷抱,女娃娃總算稍稍安定了一些,卻仍是啜泣不止。
春兒自己心中也慌亂到了極點,她完全不知道外頭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出去尋夫人的秋兒已經去了有些時候,仍舊沒有回來,自己又不敢擅自離開這小小的女娃,見她在吵鬧之中睡得不甚安穩,便躺在了她的身邊,抱著她輕輕地拍著她的小腿。不想,她還是驚醒了過來。
春兒一邊輕輕地拍打著女娃娃的背,替她順著氣,一邊安撫道:“小姐莫驚慌,秋兒去尋夫人了。”
女娃娃啜泣不止,漸漸力竭,換成了一下一下的打嗝,口中含糊不清直喚道:“爹爹,娘,來看看姚兒,姚兒怕怕,爹爹……”
聽得小小的丫環心中莫名心疼不已,等了許久,仍不見秋兒回來,春兒心中越發擔心害怕,想了想,給女娃娃穿好衣裳,正要對女娃娃說話,忽然門被粗暴地踢開,發出一聲巨響,春兒心中說不出的害怕,連扶著女娃娃的手都有一些顫抖,床上坐著的女娃娃嚇得張嘴又哭起來,卻再哭不出聲音來。
未幾,外室“乒乒乓乓”傳來翻箱倒柜的聲音,忽然一個士兵沖了進來,旋即叫嚷道:“大人,這里還有個小姐和一個丫環。”
春兒戒備地看著沖入內室的士兵,緊緊地抱著抽泣不止的女娃娃,半晌顫抖著聲音問道:“官、官爺,發生了什么事情?你們……”
不等春兒問完,外室又轉進來一名面容肅穆的官員,說道:“你家老爺犯了事,被抄家了。”官員看著春兒懷里不停地抽泣著的女娃娃,即使淚痕斑駁,依然能瞧出生的生動可愛,一雙眼更是水汪汪的直看得人心里沒了防備和偽裝,心中不禁一聲嘆息,又說道,“你既是她的丫頭,便抱著她,和她一起吧,只是日后她恐怕還不如你了。”
春兒聞言一驚,不及多想脫口問道:“夫人呢?小姐要找夫人。”
那士兵見長官對這女娃娃還挺和善,也不敢太沖,只和聲說道:“她現在是犯人,自然是被看護著,你們都要聽上面的安排。”
女娃娃懵懂不知,聽到大家在討論她的娘親,又見這官員如此架勢,懵懵懂懂的只覺得這個人能讓自己見到自己的母親,便眼巴巴地望著那官員,直看得那官員心中一顫,不由又嘆了一口氣,說道:“王五,你帶著她們兩個去尋人吧,總歸相聚的時日不多了,還不知道將來會怎樣呢。”
士兵領了命,帶著女娃娃和春兒去了。
院子里早已雞飛狗跳一片狼藉,春兒自小就是個孤兒,想起自己年幼時候見過比這番境況還要慘絕的場面,反而平靜了下來,感覺到臂彎里的小小肩膀止不住地顫抖著,便不由自主地將懷中的小小腦袋按在自己的胸口,不忍讓她多看一眼。
女娃娃悶在春兒的懷里難受至極,聽著周遭的聲音心中恐懼,也不敢亂看,只閉著眼睛緊緊地揉著春兒的前襟。
“姚兒,姚兒!”
忽然聽到熟悉的溫柔叫喚,女娃娃心中一暖,再顧不上其他,掙扎著要下地。
春兒也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抱著女娃娃走了一路,此刻早已筋疲力盡,女娃娃一掙扎,她搖晃了一下險些帶著女娃娃跌倒。手一松,懷里的小人兒順勢就滑到了地上。
前方的美人驚魂未定,此刻被女娃娃的舉動嚇得不輕,當即發了狠,掙開看護之人的束縛,幾步沖到了女娃娃的跟前,緊緊地摟著女娃娃泣不成聲。
女娃娃進了母親的懷抱反而不哭了,也學著別人待她的樣子輕輕地拍著美人的后背,一雙白嫩的小手在清明的月華之下如玉般晶瑩美麗。
美人身形一滯,愈發感到一陣又一陣的揪心疼痛,拼命地止了哭泣,抖著手一下一下地順著女娃娃的黃毛垂髫,見女娃娃雙眼微腫,眼中也有一層薄薄的水霧,才知她也哭過,不禁又一陣心疼,卻是再說不出什么話。今夜變故對她自己來說也是晴天霹靂,更何況這么小的孩子,懵懂之中就將失了家人庇護,從此淪為……
想著,女子又不禁低泣出聲。
女娃娃看著美人眸中又暈上秋水,不禁顫著聲音小心翼翼地喊道:“娘……”
女子聞言也顧不得抹淚,只輕輕地把女娃娃摟在懷里,后來干脆坐到了地上,摟著女娃娃,輕輕地拍著她的小腿又低低哼起歌謠。
周遭依舊嘈雜,但是娘親的聲音雖然低低的,卻異常清晰,女娃娃睜著一雙明眸望著長天之上的一輪清月,心中懵懵懂懂,只疑惑自己是不是要離開這個家了,爹爹不知道在哪里,不敢問娘親,又不知道可以問誰,在娘親輕輕的哼唱之中,迷迷糊糊中眼前的明月漸漸如同水中的影子一般暈散開,最終只剩記憶里的一池碎月和低低緩緩的輕聲吟唱……
小軒窗,帷幔飄飄說不出的風流雅韻,小軒內,卻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一身幾乎快褪盡了顏色的水紅衣裳,抱著一把快有她人高的琵琶,“嘈嘈切切”地撥著琴弦,一雙白玉一般的小手隱約可見指腹上淤血斑駁,此情此景,直叫得輕輕掀簾而入的暖風再風流不起來。
小女孩咬咬牙,吸吸嬌俏的鼻子,那兩排精致的蝶翅之下,一雙水眸的輪廓愈加清晰,隱隱現出桃花眼的嬌柔春意。
“姚姐姐。”門口一聲嬌滴滴的輕呼,卻是叫得小心翼翼。
小女孩停止了輪指練習,轉頭看向門口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孩,眼睫輕輕一顫垂了下去,淡淡說道:“我要練琴。”
那小女孩眼一黯,低頭緊緊地抿了抿唇,再抬頭時又只能看見自己鼓足勇氣喚一聲姚姐姐的女孩的背影,只見她手肘一抬,“嘈嘈切切”的輪指琶音又起,將她淹沒在這冷漠的拒絕之中。
忽然,小女孩聽見身后熟悉的腳步聲,頓時驚怕不已,瑟縮地轉身,還不及喊一聲“嬤嬤”,那中年女子便低聲斥道:“又到處亂轉,小心我打你板子今晚不給飯吃。還不去找你師父!”
小女孩小肩膀一抖,頭埋得更低,旋即瑟瑟發抖地去找自己的師父了。
那中年女子看著小軒內聞聲依然背對著她專注練琴的小女孩,一番輪指的技藝已成模樣,眼底露出些許贊許之色,一改適才的冷肅語氣,放柔聲音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充耳不聞,半晌,才停了手中的動作,一雙小手輕輕按住猶自震顫不已的琴弦,低聲說道:“姚兒。”
中年女子倒并未生氣:“往后你就叫姚娘吧。”說罷轉身就走了。
小女孩小小的身子一滯,旋即復又漠然,只又抬起手練起了琴。
忽然小女孩驚聞一聲嘆息,心中瞬間慌亂起來,猛地放下琴,轉身四顧,旋即爬上了窗邊的小幾,顫巍巍地扶著窗框探出了半個身子。
窗畔,容顏依稀,小女孩怔怔地盯著眼前瘦削的女子,只那一雙水墨氤氳的桃花眼,漸漸和腦海中模糊的畫面重疊,那是娘嗎?是吧……
瘦削女子望著小女孩半晌,忽然眼角一滴清淚滑落,輕聲說道:“能得一樣旁人都不能得的本事,將來也能好過一些。姚兒,好好練琴。”說完,女子喉間一陣哽咽,旋即轉身走了。
小女孩望著那瘦削的身影離自己愈來愈遠,漸漸地模糊了視線,旋即記憶里,只剩下那一句淡然的清音,和自己一直沒來得及出口的呼喚:“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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