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風流 第八百一十四章 微服聞稱頌,偶遇寬前情
第八百一十四章微服聞稱頌,偶遇寬前情
由于禮部已經開始預備冊皇太子事,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都已經得到了消息,不但如此,朱瞻基更是借此機會在中秋節后下了寬恤的旨意,一時間,整個京城都洋溢在一片喜慶的氣氛中。要知道,這和往常的大赦天下等等不同,惠及各行各業,由是萬民稱頌。
這會兒乃是午間,順天府衙前那告示板前,一個老學究模樣的半百老者站在那里,對圍著的好些百姓解說道:“這省災傷,說的是受災之后的民田都能夠蠲免賦稅;寬馬政,說的是前時養馬所欠,官府不再追討;招流民賜復一年,則是那些因災荒等等流離失所的百姓就地安置,免賦稅一年;罷官田舊科十之三,這惠及的主要就是陳年舊稅了了;至于恤工匠,禁司倉官包納,戒法司慎刑獄,一樁樁都是仁政,皇上圣明啊!”
盡管這是朝官常用的頌圣俗套,但此時此刻,告示板前的男男女女無不是連連點頭。如今住在北京城里的除了幾十年上百年的老住戶之外,多半是永樂皇帝朱棣遷都時,從南京帶來的諸色工匠富戶等等。僅僅是恤工匠一條,就能讓他們能夠喘得過一口氣來。不但如此,他們還隱隱聽說,朝廷將會在役使工匠上頭重新定出章程,從原先的無償勞作改為賞罰分明,這無疑是能讓人有個盼頭。而家里有冤獄的則更是喜極而泣,交頭接耳間全都是無盡的贊譽。
距離告示板不遠的圍墻底下,十幾個隨從服色的壯漢正護著當中兩個年輕人。兩人一個是玄色衣衫,一個是石青色外袍,望著人聲鼎沸的人群,不禁低聲交談了起來。
“相比尋常的大赦天下,此次的寬恤詔令更讓民間感恩戴德。”
“他們是感恩戴德,但戶部已經是鬧翻天了。夏原吉解部務,新近署理部務的胡濙說寬免百姓卻加重了國庫負擔,不但是他,對于減免官田租賦一事,戶部上上下下多有異議。再加上厘定田畝的詔令已經頒布,要說怨氣最大的,大概就是他們了。但竭盡民力本就是大忌,能施恩處不施恩,非明君所為。”
聞聽此言,張越忍不住瞟了一旁的人一眼。在這將近兩月中,朱瞻基在散朝之后常常會帶著人悄悄微服離宮,遠的在近郊,近的則在城里,聽說錦衣衛和東廠累得四仰八叉,唯恐出了一星半點差錯。由于皇帝向張太后陳情,此事一直瞞得極好,哪怕是楊士奇等內閣重臣也絲毫不知情,張越也是因為消息渠道靈通方才知道這件事。可即便如此,剛剛仍嚇了一跳。
“戶部既然掌管天下錢糧,就不能單單為自己的戶部計,該為天下百姓計。只抱怨官田租賦少了,而不深究天下田畝究竟有多少偷逃稅賦,本就是本末倒置。寬免士紳租賦丁役,這是朝廷對于文武大臣的優禮,不能讓人自以為常制而定為規矩。古往今來,最怕的就是這種不成文卻牢不可破的規矩。”
“說得好!”
朱瞻基欣然點了點頭,隨即就背手往前走,張越自是緊隨其后。從順天府街出來上了安定門大街,來來往往的人就多了,大街上車馬絡繹不絕,沿街甚至還有各式攤販的叫賣聲。這時候,隨侍的錦衣衛和東廠人等全都是提起了心,前后左右護得嚴嚴實實,唯恐有人驚了圣駕。就在這時候,朱瞻基突然停下步子,見張越也愕然止步,他就放低了聲音。
“我有意十月巡邊,你覺得如何?”
這是張越還沒回來之前就已經在朝堂上提過的一條,只是后來再沒了下文,此時再聽到此語,他雖有些意外,但細細一思量,便明白了皇帝的心意。一來是向武臣表示不廢武的決心,二來是向文官顯示皇帝的獨斷權威,三來則是震懾近年來故態復萌的阿魯臺等韃虜。躊躇片刻,他便直截了當地問道:“隨扈大軍幾何?”
“三千精兵足矣!”看到張越臉色一下子變了,朱瞻基這才笑道,“京營選精兵三千,再從京衛之中選銳卒萬五,這就夠了。英國公自然會跟著,再加上陽武侯等等,足可保不失。再說,如今北邊瓦剌韃靼年年打仗,自家還有窩里反,兀良哈人也翻不出什么太大的風浪。朕倒是期待他們縱軍來犯,少不得給他們一個大教訓!”
原本還顧忌到微服在外,一直都是自稱我,這會兒突然冒出了一個朕字,朱瞻基自然而然便流露出了帝王的氣勢。張越聽到并不是真的只帶三千人隨行,心里盤算了一下喜峰口等地以及大寧和會州的駐軍,最后就點了點頭。
“若只是巡邊,帶這些人自然也就夠用了。不過,只要是北邊韃子聰明的話,絕不會貿然進犯,皇上要借此練兵恐怕是難能。若是主動出擊,如太宗皇帝的數次北征,耗費錢糧實在是太大,窮蹙凍餓而死的士卒不在少數。但若是只是筑堡防范,久而久之邊關也難保不會武備松弛。這中間的度,著實難以把握。”
“朕便是要找出這個度來!”
朱瞻基斬釘截鐵地撂下一句話,旋即腦海里又轉過了一個念頭。寬恤的詔令下達之后,朝中一度為之嘩然,但民間卻是好評如潮,只是,他不得不顧慮的是,風評再好,寫史書雜記的終究是文人,也不能一味嚴苛。因此,這些天,他在心里也多有思量,只是還沒想透徹。
冷不丁瞧見路邊有一個茶館,他便轉頭對張越問道:“走累了,陪我去里頭坐著說話。”
皇帝這么一說不打緊,周遭的眾人全都嚇了個半死。由于朱瞻基每次出來都是臨時起意,更不會提前說到哪去,帶的又總是他們這些人,所以人人都擔心出現什么萬一。宮里那些大佬由于太扎眼,朱瞻基一個也沒讓跟著,可他們卻都是接了死命令的,誰知道這小飯館的吃食干凈不干凈,里頭人會不會認出皇帝由是圖謀不軌?
于是,一眾人等全都拿眼睛去看張越,希冀這位剛剛趕過來的小張大人能拉扯他們一把。而張越自然知道這些人身負重責不敢怠慢,就是他自己,也不敢帶著皇帝去吃那些說不準的東西,少不得趕緊在心里想法子。正尋思間,他就聽到背后傳來了一個又驚又喜的嚷嚷。
“張世兄!”
身穿便服又身處眾多護衛中間,張越實沒料到這里還有人能認出自己,聞聲連忙回頭,一看清那下馬笑呵呵要走過來的人,頓時愣了一愣,見朱瞻基看了過來,他只得低聲解釋道:“是楊閣老的長子。”
“就是你提過的那個楊稷?”朱瞻基打量著那酷似楊士奇的青年,心念一轉就說道,“你去把人帶過來我瞧瞧,就說我是陳留郡主的侄兒,打開封過來看她的。”
張越瞧見楊稷被幾個護衛死死攔在外頭,正在氣惱地說著什么,乍聽見皇帝的這番托詞,頓時啞然失笑。只這也是實話,他便一點頭走了過去,對那兩個虎背熊腰的護衛說道:“這是楊閣老家的長公子,不是什么身份不明的閑雜人,大公子說了,不用攔著。”
盡管父親楊士奇貴為少傅兵部尚書兼華蓋殿大學士,但楊稷至今仍是白身,連一個監生的名頭都沒有,因此剛剛被人死死攔著,他未免心中有些不快,見張越親自過來呵斥了人,他這才往里頭瞅了一眼,隨即揉著手腕抱怨道:“張世兄這是和誰在一塊,那么大排場?”
“那是陳留郡主的侄兒,頂尖的龍子鳳孫,郡主輾轉讓內子托我帶著他在京城逛逛,我自然也只能瞅著午休的空帶人四處走走。”見楊稷聽得直咂舌,他便知道這位并不明白如今的親藩只是表面尊貴,但也生怕楊稷說出什么過頭話,提醒了兩句之后,這才把人引到了朱瞻基面前,“這便是朱大公子。”
楊稷先是深深一揖,但又摸不透是否要跪拜,頓時有些手忙腳亂,結果還是朱瞻基笑著收起扇子說了一句不必多禮,他這才心定了。當初朱瞻基微服駕臨楊士奇府邸的時候,他因是白身,根本就沒被父親允許到前頭來,因此并不認識面前的人。只他這些年在人情往來上頗有長進,聽朱瞻基言語中對父親似乎熟悉得很,他就漸漸沒了最初的忐忑不安。
“這大中午的,大公子可曾用過飯?要是沒有,前頭有家小店……”
眼見這突然冒出來的家伙又要攪局,今天跟出來的王瑜也顧不得那許多了,在旁邊輕輕插了一句話:“大公子,出來前郡主就吩咐過,外頭的東西不可亂用,所以已經準備了諸色點心備在食盒里,如果真是餓了,不如找個潔凈的地方用一些。”
聽王瑜須臾之間就已經掰圓了謊,張越頓時莞爾,見朱瞻基要皺眉頭,他也就順勢說道:“大公子還請體恤一下他們,省得人回去難交待。楊世兄,這里你地頭熟,找個人少幽靜的地方坐坐,要說我的肚子也餓了。”
楊家乃是書香門第,并沒有豪門世家的那些規矩,而楊稷到京城和不少權貴子弟有過來往,這也沒見過這樣小心翼翼的,此時與其說是感到沒面子,不如說是又驚嘆又羨慕。再加上張越又說話圓場,他立刻就釋然了。
“那不如去鼓樓下大街,我在那里買了一座臨什剎海的小宅子,這幾天剛剛收拾出來。”
不是人來人往的地方,鼓樓下大街又緊靠著北安門,楊稷又是楊士奇的兒子,眾人全都松了一口氣,張越又搶先答應,朱瞻基自是無可無不可。楊稷只帶了一個小廝跟出來,原本還要派人過去知會一聲,張越怕出事,干脆又攔了他,一行人便徑直過去。等找到鼓樓下大街的那條小胡同,楊稷在自己的宅院前使勁敲門,這邊門還沒開,旁邊一扇門卻開了。走在前頭的朱寧冷不丁看見這么一大伙人,又認出了張越和朱瞻基,頓時愣在了那兒。
反應迅速的朱瞻基連忙上前笑道:“這么巧,早起出門時也沒聽寧姑姑提起,您這是來訪友的?”
要說這天底下最詭異的事無疑是扯謊偏遇著了正主,瞧見朱瞻基主動上前圓謊,張越不禁心中暗笑,可一看到朱寧后頭出來的兩個人,他自個也愣住了。此時此刻,他忍不住打量著這座不起眼的小宅院,隨即回頭看了楊稷一眼。
“那就是陳留郡主……老天爺,那是你家姨妹?見鬼了,今天怎么這么巧!”
楊稷已經是上了前來,此時在張越耳邊嘀咕了一句,隨即就認出了小五,這下子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而張越見杜綰也極其詫異地看著他,頓時唯有苦笑,心想今天可好,人都湊一塊了。好在朱寧很快就從錯愕中驚覺了過來,連忙解說道:“早起你出去逛,我也想著出去會會好久不見的手帕交,于是就約了她們出來,誰知道竟在這撞見了你們。”
此時此刻,張越隱約瞥見里頭一抹綠影攙著一個白衣麗人匆匆退避,已經是猜出了這兒住的人,聽朱寧并沒有為朱瞻基解釋此處住戶的意思,就笑著插言道:“這里地方窄,要我說還是去崇國寺吧,這天氣正值盆栽菊花盛開的時候,正好賞菊。郡主可要跟著過去坐坐?”
“你們這些大男人的事情,我們這些女人摻和什么?你們去你們的。大郎只記得別在外頭太久,早些回去就是了,免得回頭我被嫂子埋怨!”
這是一語雙關的話,朱瞻基只得苦笑點頭,于是,一行人連帶莫名其妙的楊稷趕緊出了胡同,揚鞭一陣風似的到了崇國寺。在寺前利落地跳下馬,朱瞻基看也不看楊稷,突然直截了當地對張越問道:“那里頭住的就是孟家人?”
張越愣了一愣,這才苦笑道:“看她們那架勢,必定一同來探友,肯定是了。”
“我想必然如此。”朱瞻基一邊說一邊看了一眼后頭分派十幾個護衛的王瑜,因笑道,“當初若不是你提醒了王瑜,興許真被黃儼那個老賊得手了,所以這份功勞太宗皇帝沒賞,我卻一直記著。孟家的罪責我也懶得再追究,不看在你份上,也要看寧姑姑的面子。話說回來,你家夫人倒也是惦記舊情的,怪不得能和寧姑姑合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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