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風流 第六百七十二章 富貴險中求?平安險中求!
第六百七十二章富貴險中求?平安險中求!
二月中,江南已經是萬物復蘇,枝頭抽出了無數嫩芽,而北國的蒙古卻仍舊是處處可見冰雪的痕跡。就在前幾天,和林還剛剛下過一場雪,鋪天蓋地的雪花把目力所及之處都化作了白茫茫的一片。每次走出蒙古包,看到的都是一成不變的白色,性子最好的人見多了也會心生厭煩。在之前那些天寒地凍的日子里,秋季養肥的牛羊被一批批宰殺,以供部族上下人等果腹,而那些牛皮羊皮則是被手藝最好的牧民們硝制之后存放在了一起。
對于頭一次在北國過冬過春節的萬世節來說,寒冷倒在其次,最讓人頭疼的還是蒙古人那種與中原截然不同的生活習慣。也就是他熬得住,同行的兩個書吏和程九禁不起草原的寒冬和初春,如今都還病在那兒動彈不得。
出了蒙古包,吸了一口冰冷的新鮮空氣,萬世節便活動了一下腿腳,隨即站在那兒看著高高的天空發呆。就在這時候,他忽然聽到左面傳來了一個聲音。
“萬大人!”
“捏烈忽王子。”
認出了來人,萬世節立刻換上了一幅笑容可掬的臉色,毫不在意地和對方熊抱在了一塊。這里肉食雖不缺,菜蔬卻是幾乎見不著,頂多只能拿奶茶來去油膩,因此人人都是結實得很,就連他也是胖了一圈。到這兒的幾個月里頭,他充分發揮了入鄉隨俗的心理素質,從最初的酒肉都不慣到如今的烈酒如水肉食當飯,他博得了客列亦惕部上上下下眾多人的信任,如今周圍監視的人大大減少了。
捏烈忽如今三十有七,是賢義王太平的長子,也是部落上下人人認可的繼承人。比起其父太平,他更加野心勃勃,極力推動客列亦惕部和輝特部聯合的也正是他。就在不久之前,他才剛剛帶隊打了個勝仗,從一個附庸綽羅斯部的小部落掠奪了上千頭牛羊,如今氣勢正高。
“萬大人,如今客列亦惕部和輝特部就猶如兩只手緊緊握在了一塊,我們的力量比從前強的多,正是對付脫歡的大好時節。這個冬天的風雪大,阿魯臺往北邊躲藏,已經是沒了牙齒的狼,而脫歡被咱們兩部聯手相逼,也已經退到了更北邊更寒冷的地方,必定也是損失慘重。我想開春之后就出擊,你認為如何?”
面對這么一個直截了當的問題,萬世節不禁心中苦笑——他雖是兵部的官,可卻是明人,什么時候變成瓦剌客列亦惕部的謀士了?想到中原這會兒已經是日月換星天,他要回去就只能指望這邊的戰局,他只能把歸心似箭的那意頭藏進心里。
“捏烈忽王子,若是等到開春之后,我可以擔保,脫歡一定會在你沒有出兵之前就率先來襲!”撂下這一句話,見剛剛還得意洋洋的捏烈忽臉色一僵,他就放慢了語氣解釋道,“當初我們這一行被他以各種理由拖延扣下,若不是我設法讓人通風報信,恐怕賢義王和安樂王已經落入了他的彀中。此人性狡猾善隱忍,善于搶在別人之前動作。”
捏烈忽的臉色漸漸陰沉了下來。馬哈木大敗身亡之后,脫歡曾經被阿魯臺俘虜,甚至在那位韃靼太師家里做家奴,后來輾轉才放了回來,不出幾年竟然把不成模樣的綽羅斯部重新統合成現在的模樣。如今瓦剌三部之中,如果不是他們和輝特部聯合,恐怕還制約不了他。如果開春真的是被這家伙搶在了前頭,那么全盤計劃落空不說,還會有更大的危險。
他想了一想,就把右手放在左胸,對萬世節行了一禮,“當初是萬大人給咱們解了一場災禍,我的父親和輝特部的安樂王都對您深懷敬意和感謝。現在,萬大人可有什么好主意么?不管是什么樣的辦法,你都可以說出來,只要能夠有用,那么,你將成為我們永遠的朋友!”
和這些蒙古人打了那么久的交道,萬世節自然知道,這些草原上的勇士在戰場上驍勇,在談判的時候也決不是沒有心計。所謂的朋友,在某個節骨眼上也能變成仇敵,因此他自然沒往心里去。略一沉吟,他便瞇起了眼睛,隨即淡淡地說出了一番重若千鈞的話。
“依我看,真的要打,那么不必等到冰雪融化的時候,現在就應該主動出擊!客列亦惕部和輝特部有的是不畏寒冷的駿馬,不知疲倦的勇士,趁著別人沒有防備的時候突擊,這樣才能取得最大的戰果。草原上沒有開平興和那樣的堅城,只要能夠撲準,脫歡猝不及防很難抵擋。脫歡之前扣下了我們這些使節,無疑是得罪了大明,他如果被打敗,我回去之后,可以上奏朝廷,取消他的順寧王封號,而且說不定還能請邊地重開互市。”
明朝的封號對于蒙古貴族來說無關緊要,但重開互市的誘惑卻讓捏烈忽怦然心動。仔仔細細考慮了一番,他終于下定決心去找父親好好談一談,于是撫胸一禮之后便匆匆離開了。他前腳剛走,后腳一個人影便從蒙古包后頭繞了過來,走到萬世節身后低聲問道:“萬大人,咱們干什么要幫這些韃子?”
“你知道這里距離京城有多遠?”
石亨一聽這話,立刻屈指盤算了起來,不由得使勁吞了一口唾沫:“咱們到綽羅斯部足足走了將近兩個月,后來遇上這三部之間內訌,到這里又走了個把月……我當初看過地圖,和林距離中原確實遠得很。”
“不錯,往西走上幾百里,穿過土剌河,就是當初北征時曾經到過的忽蘭忽失溫,這兒已經是蒙古腹地。和林原本是韃靼的地盤,當初先帝封窮蹙無路的阿魯臺為和寧王,就是表示和林這個地方數韃靼所有。但是,蒙古諸部之間只看實力。阿魯臺掌權的時候,這里歸韃靼;脫歡勢大的時候,這里就歸綽羅斯部;如今因為脫歡要吞并其他兩部一統瓦剌,失敗之后被趕走了,這里就屬于客列亦惕部的太平!只有這里亂成一團,咱們才有機會回去。”
石亨小小年紀,在廝殺上頭是一把好漢,但對于萬世節這番解說卻只是似懂非懂。只不過他跟著這一路,已經習慣了凡事聽指揮,當下就點了點頭。見萬世節愣愣站在那兒,又打了個噴嚏,他不禁手忙腳亂地把人推進了蒙古包,又去到了熱茶來,這才沒好氣地說:“除了咱們這些當兵的,病倒的人已經夠多了,萬大人您可千萬別再添亂!”
他一面說一面拿起兩張厚厚的羊毛毯子,嚴嚴實實地給萬世節裹好了,隨即猶猶豫豫地問道:“大人,那個消息是真的?皇上……皇上真的不在了?”
“這種消息沒人敢作假,賢義王和安樂王都已經派人到京城進貢吊喪,咱們之前不是也已經服過喪了嗎?好了,別想這么多,你還是照舊帶人去和那些蒙古人摔跤射箭吧!記著,你們越是表現得神勇,咱們的日子越是好過!”
等到石亨點點頭興沖沖地走了,萬世節這才站起身來,到一旁的地鋪上躺了下來,把兩張雪白的羊毛毯子都蓋在了身上。他雖說沒有和朱高熾打過什么交道,卻知道這位皇帝鐵定是和朱棣不同,他這一出使又是被扣又是打仗,回去之后指不定會遭到什么彈劾。可是,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難道他還能指望春暖花開客列亦惕部就會把他禮送回去?
張越常說富貴也需穩中求,但那家伙也老干火中取栗的勾當。他萬世節這輩子就沒遭過這樣兇險的場面,這一次卻得富貴險中求……不,是平安險中求!小五還在等著他回去,他可不能死在這種鬼地方!
張越離開南京之后,朝廷就定下了皇太子祭孝陵的出發日期,竟是比最初的安排早了好幾個月。等到二月末他從松江府回來,南京上下已經是亂成一團,都忙著布置迎駕等等。應天府尹章旭熬得眼睛通紅,連下巴都仿佛尖了,見著前來銷假的張越就深深嘆了一口氣。
“元節老弟,你這請假動身還真是時候,恰巧趕在京師急報的前一天,得知太子這會兒下來,我還真后悔放了你走!你出去這半個月,這衙門上上下下雞飛狗跳,還有監牢里頭關的那些個公子大爺,成天都有人找我聒噪,我恨不得和你一塊請假去!如今其他的事情我就攬下了,只那些人我卻得求你幫忙料理。勛貴之家的門頭太高,我人微言輕,還是你去解釋合適。”
剛剛從府衙進來這一路上,張越就看到那些衙役皂隸等等走路都是連奔帶跑,而碰到的同僚也都是見面只顧得上點個頭,連個招呼都來不及打,哪里不知道這會兒是真的忙。他和杜綰選在這時候去了一趟張堰,自然也有躲是非的關系,誰知道恰巧還躲開了最忙碌的時候。于是,這會兒他也就沒再和章旭討價還價,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往日閑散的南京官如今都忙得腳不沾地,守備府自然也是如此。以前和沐昕同任守備的還有襄城伯李隆和西寧侯宋琥,兩人年紀都和他相仿,但一個曾扈從北征,最得朱棣贊許;一個同樣尚了公主,鎮守過甘肅,還掌管過孝陵祭祀;相比之下,他當初干的是營建武當山宮殿,如今一掌總就未免頭疼了。要知道,一個人固然是少了掣肘,但也少了擔責任的。
于是,這會兒一聽有人求見,他立刻不耐煩地推說沒功夫,可當堂下那心腹小廝說來人是張越,他立刻想到了這些天從京里送來的消息,連忙改口吩咐把人請進來。兩相廝見之后,他便半真半假地埋怨張越偷懶,然后才回歸了正題。
“我一向瞧著景璜為人機敏,想不到這次竟然這么莽撞。還好他總算是拿到了確鑿的罪證,又求我早,否則若是讓劉俊惡人先告狀,那事情就不知道變成什么樣子了!唉,我怎么也沒想到,我家里陷進去的那個竟是我那幺兒的嫡親娘舅,這劉俊真真是居心狠毒!”
“惡人自有惡人磨,沐世叔也不用放在心上。前時不是已經有八百里加急的公文送來,將劉俊羈押南京大理寺么?太子殿下如今既然下江南祭孝陵,必定會連此人一并處置。沐世叔只要耐心等幾天,令親必定會安然無恙。”
“其實也算不得親戚,我只是不想在剛剛得了兒子的當口聽到什么壞消息罷了!”沐昕原本意不在此,這會兒便看著張越,壓低了聲音問道,“我在意的只是朝廷的用意。聽說此事傳到京城,皇上確實是龍顏震怒,可震怒到最后派的卻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劉觀下來。此人是有名的笑面虎,就怕他明里一套暗里一套,抑或是和那劉俊一樣訛詐……你不知道,最近很有些傳聞,說劉觀和劉俊乃是本家,昔日認過親的,此次必定不會秉公處斷。”
聽到這里,若不是臉上早練就了刀槍不入的本事,張越幾乎要笑出聲來。這所謂的傳聞便是他使人放出去的,說得活靈活現仿佛親見一般,叫人不得不信,只想不到就連沐昕也是信以為真,把個劉觀說得猶如敲詐勒索的惡棍一般。一本正經地咳嗽了一聲,他順勢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隨即裝模作樣沉思了起來。
“沐世叔多慮了,不論是沐家還是徐家,抑或是此次事涉的諸多勛貴,都是南京的頂尖豪門,在這地面上可說得上根深蒂固,劉觀難道還能一手遮天?都察院的彈劾誰不曾領受過,若確實是罪過,不過是伏低改過;但若是構陷,誰也不會一直讓他們耍威風!再者,若只是他一個人下來,那打起擂臺自然不便,但和他一同下來的可還有太子殿下和不少文武,總有眼睛雪亮的,難道是非曲直還分不清?”
“就是這話,南京可不是他逞威風的地方!”沐昕等的就是張越這一句太子,頓時眉開眼笑,當下連連點頭說,“總而言之,若是到時候此人到京城,我一定讓人死死看住了他。但要是我有什么疑難的地方,到時候還得請賢侄多多提點。”
張越欠身答應,這才說出了來的時候章旭拜托之事。不消說,沐昕二話不說滿口應承,立刻派人往各家去傳話,吩咐這當口不要上應天府衙打擂臺,又殷勤留飯,見張越執意不肯,這才把人送到了二堂門口。等人一走,他就長長噓了一口氣。
要是這次能安然無恙,他可得好好燒一燒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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