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風流 第二百九十六章 奉旨寫札記,夫妻共參詳
第二百九十六章奉旨寫札記,夫妻共參詳
朱棣并不算是一個寬容的天子,但是,比起父親洪武帝朱元璋,他至少在對待功臣這一點上極其寬容。自他登基以來,那些封了公侯伯的靖難功臣也有不少人貪贓枉法或是因他故得罪,偶爾也有下獄治罪或者是貶謫遠方的,可多半沒過多久就輕飄飄一道旨意起復了,照舊是寵信有加。
不過,文官在這一點上就不能和功臣相比,尤其是輔佐東宮更是苦差使,動輒下錦衣衛獄不說,而且生死也只在天子一念間。自然,例外并非沒有。
當初打下南京的時候,建文舊臣有不少效力新朝,也有不少人在方孝孺等人之案中殉難,但更多的人則是選擇退隱鄉間不出仕。朱棣雖然也宣召過一些,但并不像朱元璋當初征召江南文士那樣強硬,別人不來他也不強求,因此杜楨曾經一躲十余年方才沒有連累家人。如今已經是永樂十七年,即使是心懷舊朝的老臣也知道一切都塵埃落定,哪怕是自己依舊恪守對于建文帝朱允文的臣節,但多半不禁子孫考功名出仕。
現如今,對于寄希望于仕途青云路的人來說,科考還要再等兩年,反而是就在眼前的各省薦舉更加讓人動心。在之前一輪的求直言之后,朱棣又下旨各省布政司舉薦年四十以上精通經史時務的布衣賢才赴北京考較,以備拔擢充作各省官員。旨意一下朝野震動,人人都在商議此事,前幾日剛剛下達的那道詔命漸漸也就被人忽略了。
以杜楨為翰林院侍講學士。
布政使從二品,一旦回朝不是掌都察院就是入六部為堂官,若是從這一點來看,從二品的右布政使直降為從五品的翰林侍講學士,這自然算是貶謫。然而,但凡知情的人全都知道,杜楨之前便是翰林院從五品翰林侍讀學士,拔擢布政使原本就是超遷,如今所謂貶謫不過是將一個讀字換成講字,等于在外兜一圈又官復原職,與其說是貶謫,還不如說圣眷不衰。
這一日,遷居仁壽宮的朱棣照例聽幾個閣臣稟報了政事,就在快要結束的時候,一個小太監忽然從側門進來,于旁邊垂手侍立。等到楊榮金幼孜等人退去,他方才上前兩步,從袖中取出一物跪地雙手呈上,朗聲稟奏道:“皇上,張越有書札呈送于通政司。”
“張越?又送來了?”
朱棣眉頭一挑,頓時想起前兩天剛剛到翰林院復職,還為自己草擬了一道詔書的杜楨。想到那個冷面人依舊一如既往的好用,他不禁哂然笑道:“想不到他在新婚燕爾如膠似漆的當口,還能一次次送上書札,倒還算知道自己的職責。要是他毫無志氣,朕索性下旨一道還他自由身算了!呈上來,朕看看他這次又寫了什么。”
面對這自言自語,正殿中并無一人敢吭聲,那小太監聞言忙站起身來,卻是躬身疾步上前,畢恭畢敬地將東西呈送到御案上,隨即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趁著朱棣低頭看書札的當口,左右伺候的兩個太監齊齊交換了一個眼色,旋即方才低下了頭去。
“‘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惡乎成名?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因言曰: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然何謂取財之道?國有稅賦,十之八九取之于農,此常道也,然天下農人所占幾何,非農者所占幾何……”
看到這么一番話,朱棣不禁啞然失笑。讓張越讀《論語》不過是隨口一說,但這家伙居然一次又一次炮制了眾多花團錦簇的文章上來,倒是有些意思。因御座上空空蕩蕩無處可靠,他索性便站起身來,拿著那書札徑直來到后殿,卻是在一張搭著織金椅袱的太師椅上坐了下來,枕著腦袋慢慢細看。起初他還帶著幾分戲謔,但看著看著便漸漸收起了笑容,倒是若有所思地拿手指輕輕敲打著旁邊的扶手。
因孫氏不放心留在南京的丈夫和女兒,雖說張越婚后不過半月,她卻開始打點行裝預備回去。所以,這天一大早將書札送去了通政司,張越惦記母親下午去通州碼頭坐船,于是匆匆趕回了家。在西角門前下馬,隨手將韁繩丟給了一個迎出來的門房,他就三步并兩步匆匆進門。一路來到西院,他卻撲了個空,得知孫氏正在自己那兒,他連忙又趕了過去。
“娘,你的東西都預備好了?”
孫氏正拉著杜綰的手囑咐,乍聽得這一聲連忙轉過頭,見是張越進門方才笑道:“不過就是些日常的衣服,總共才三個箱子,早就整理好了。這大宅門里頭規矩多人事多傾軋多,你可好好照顧你媳婦,別讓她被人算計了去。趁著如今你還不用管事任職,也多陪陪她。”
杜綰原本還曾經擔心過婆婆的脾氣,和孫氏相處半個月下來,她自是慶幸自己遇上了一個脾氣好性子好的婆婆,此時聞聽這話不禁心里一暖,當即便笑道:“娘就不用擔心我了,除了去上房陪老太太說話,其他的事情我任事不管,哪里有什么人事傾軋?至于他也不是真的不管事,昨兒個還和我商量了一篇文章……”
“好好好,我知道你們婚后自然是夫唱婦隨。”孫氏此時越看這小兩口越是歡喜,不禁伸出手去將張越和杜綰的手拉在了一塊,“如今我和老爺都不在,一切就都靠你們倆了。總而言之一句話,好好過日子,早點給我生一個大胖小子!”
張越見杜綰仍有些臉紅,不禁心中偷笑,正預備三兩句先敷衍了孫氏這老一套,外頭就響起了一個清脆的聲音:“三太太說的是,沒準您下回從南京再回來,那就是抱孫子的時候了!這不,今兒個廚房里蒸了子孫白果糕,老太太立刻吩咐奴婢送過來。”
說話間屋內三人就看到白芳打起簾子進來,手中恰是一個捧盒。孫氏一聽這好口彩自然眉開眼笑,忙接過捧盒擱在了炕桌上,又揭起蓋子。不用她多說,張越就趕緊拿了一塊塞進嘴里,隨即笑著拍拍手說:“我這都吃了,以后多子多孫行了吧?白芳,回去告訴老太太,我回頭就去拜謝,娘你也趕緊回房去準備,別到時候落下了什么東西。”
孫氏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杜綰,又露出了了然的表情,忙叫上白芳一起走,心里倒是贊賞那三個關鍵時刻躲開了去的丫頭。出門之后,看到兒子媳婦還要再送,她少不得將人趕了回去,等到那桃紅緞子門簾輕輕落下,她方才轉過了身子。
“三太太,這回可是要恭喜您,如今滿家里上下都在夸呢,三奶奶不但模樣好,而且難得的是性子好,就連一向最得老太太夸贊的大奶奶都給比下去了。”
“那是別人奉承罷了,她還年輕,哪里比得上超哥媳婦?”
話雖這么說,孫氏心里頭卻極其得意。雖說兒子是自家的好,媳婦是別人的強,但她這幾天自己瞧著媳婦越看越喜歡,又瞧著顧氏仿佛也愛重杜綰,這一回才會放心及早上路。畢竟,兒子這一頭是安穩了,可誰知道丈夫那兒會不會出什么妖蛾子?
張越自然不知道母親滿意兒媳的同時,心里正在操心父親那一頭的境況,回到炕上坐下,他便和杜綰商議起了剛剛呈上去的那篇文章,又笑說了通政司那些官員的狐疑:“這直奏之權整個北京城大約也沒幾個人,我這回是貨真價實的拉起虎皮做大旗,奉旨讀論語寫書札。幸好你昨天又幫忙看了一遍潤色,否則若是忘了避諱那個字,可不是白費工夫?”
想起昨日原本是去書房中送點心的,結果卻被張越拉了看文章潤色,杜綰不禁也笑了。這婚后第一日拜見尊長,她雖說得了見面禮,但自己也得送出去不少繡活,那時候卻是很有些心虛——除了少數幾件簡單的,其它的全都是春盈和幾個丫頭幫忙做的,所幸并無人為難。原本打算婚后好好練一練,結果今天老太太請去抄佛經,明天大嫂請去看賬本,總之是難能有閑功夫,唯一有空的昨天也給張越這任務一攤派,完全泡了湯。
不過,眼下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杜綰自幼隨母親在家,因那時家中境況,也管過田地出產,倒是知道一些民間的情形,至于有些不明白的也自有張越一一解說。然而,對于丈夫剛剛呈上去的這一篇文章,她仍然有些憂心:“雖說皇上對你頗為信賴,但你畢竟還年輕,這讀書筆記卻涉及這樣的大事,皇上會不會怪罪?”
“我要是無所事事,皇上才會不高興。”張越一邊說一邊拉起杜綰進了西邊的里間,讓其在書桌前坐下,這才變戲法似的拿出了另一份書札,“既然是奉旨讀論語,要是和別人一樣老套豈不是沒意思,總得出些新花樣。加上今天這一份,總共我已經送上去三份了,有道是潤物細無聲,想必皇上應該心有所動。賢妻家學淵源,幫忙看看我這遣詞造句可有不當之處?”
你都說是賢妻了,這還能拒絕么?杜綰斜睨了張越一眼,終究還是認認真真打開來看。這大宅門的家事有東方氏把持,她插不上手也不想插手,若能幫得上張越,那自然是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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