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杏泄春光 第一百五十九章 游園話別
陸策這天恰好沒有出門,聽見裁云說溫柔找他,略一沉吟,心下就有些明白了,道聲知道,先將裁云打發走,他擱下手里的書卷又默坐了一會,才走出書房去找溫柔。
“你找我?”跨進房門,陸策一眼掃見溫柔坐在窗前發呆。
“是啊。”溫柔回頭淡淡一笑道:“陽光真好,咱們去園子里走走吧,再過幾天,我就要足不出戶躺著裝病了。”
盡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看見她臉上那種夾雜著淡淡愁緒的笑容,再聽見她說出的話,陸策還是忍不住心念微動,單背在身后的右手,緊緊的拳了一下,似乎想要握緊什么,最終還是徒然的松開,唇角勾出一抹淺笑道:“好。”
兩人一路往園里走去,誰都沒有說話,溫柔低著頭,專注的看著腳下的路,其實卻是在傾聽陸策的腳步聲響。很輕,若不是踩在落葉上發出些微動靜,幾乎不能聽見,可就是這輕輕的足音,仿佛踩在她心間一般,帶著她的心跳跟著韻動。
終于還是陸策先開了口,問.道:“今后怎么辦,你打算過了嗎?”
溫柔搖搖頭道:“京都定然是無法.再待下去的,一時間我也不知道能去哪兒,我想雇上一輛車,就這樣一路行過去,瞧見哪里順眼,就在哪住下吧。”
想到好不容易在太和城里打.拼下一番事業,驀然說要拋下一切遠走高飛,她心里還是不舍的,但是接下來要做的事,實屬欺君,她不能抱著一丁點僥幸的心理,在這里繼續待下去。命只有一條,她賭不起。
陸策聞言沉默了許久,忽然抬頭望望天空,狀似不.經意道:“去云州城吧。”
“嗯?”溫柔頓下腳步,云州?這個名字有點耳熟,仿佛在.哪里聽見過。
“還記得有一回,我祖父走后,你曾問過我為什么.會同家里鬧翻嗎?”陸策垂下眼望向她。
“記得。”溫柔挪開.目光,不敢與他對視,生怕多看一眼,到時就更難割舍一點,她盯著鞋尖道:“你沒有回答。”
陸策邁步繼續往前走,淡淡道:“我當時執拗的毛病又犯了,在朝堂上與我爹針鋒相對,死保下犯了事的云州知府莫萬江,回去后又與他爭執了一場,就被趕出家門了。”
“你爹的脾氣真倔哪!”溫柔說完才覺得有點失言,尷尬道:“抱歉,我有點口不擇言。”
陸策微微一笑,也沒介意,只道:“他和我計較,倒也有一半原因是為了我好。”
“此話怎講?”溫柔不太明白。
“那日圣上想要嚴處云州知府,附和圣議的人占了多半,我當著文武百官的面,頂得圣上無言相對,掃了他的臉面,惹得龍顏大怒,當即將我罰奉二年,讓我回去思過。”陸策的語氣淡漠,就仿佛在說別人的事情,“到家后我爹又教訓了我一番,說了不少為官之道,我只回他四個字,‘忠君愛民’,他就一腳將我踢出了家門。起初我心里也忿恚難平,回頭氣消了再一想,他大概怕圣上退朝后愈想愈生氣,到時下旨加倍罰我,于是先趕我出門,多少帶點平息圣上怒氣,好令我不再受罰的用意。”
陸策很少一口氣說這么多話,說完后就默然不語了,只向前慢慢踱著步子。
“那——”溫柔遲疑著問道:“你后來怎么不回家。”
“回家?”陸策臉上lou出一抹奇怪的笑容,道:“我怎好剝奪祖父教訓兒子的樂趣?”
溫柔恍惚看見一只烏鴉在眼前呀呀叫著飛過,十分無語。
陸策自己想想也覺得有點好笑,最初不回家,自然是為了賭氣,后來是拉不下這個臉,畢竟他沒覺得自己做錯了事,又是被趕出來的,回去后,他爹指定臉一沉,愛理不理道:“你還有臉回來?”到了此刻,他完全是覺得在外面的日子過得也蠻自在的,起碼不用成天挨訓受罵,加上發現祖父有了教訓父親的借口,隔三岔五罵上一頓,追打一場,精神加倍抖擻起來,連身體都越發硬朗了,如此一舉兩得的事,何樂不為?
兩人各想各的心事,又默默走了一段路。
溫柔這才追問道:“那云州知府后來怎樣?”
“他?”陸策淡淡道:“有驚無險,倒是沒什么事,革職留任了一年,又官復原職了。”
溫柔心念一動道:“你讓我去云州是——”
“好有個照應。”陸策坦然道:“你若要繼續做生意,免不了會被地痞無賴騷擾,若是遇上貪酷點的官吏,賺的錢沒準還不夠上下打點。莫萬江是個好官兒,云州被他治理得不錯,適合安居。”
“這樣……不太好吧,豈不是又讓你欠人情債?”溫柔覺得自個已經承他太多的情了,實在不好意思再麻煩他,何況這一去,原本打算各自天涯,最好老死不再相見,才能慢慢將他遺忘,若是又欠了他的債,心下越發不安,哪里還忘得掉。
“戶籍的事我會替你辦妥,建議你去云州,也只不過知道莫萬江這個官兒清廉,該納的稅絹,你分文都免不了的,何來欠人情之說?”陸策說著,忽然頓下腳步,眺視前方道:“我知道你不愿見我,放心吧,我不會打擾你的。”
這一句話,說得溫柔心里砰砰亂跳了兩下,不知該怎么答言才好。她的確是不太想見陸策,卻不是因為討厭,而是由于喜歡。
好在陸策很快就將話題帶過道:“你離去之后的事,我替你料理妥當,不過你該怎么對家里人解釋,可得好好想想了。”
對!這又是一個令她十分頭痛的問題!該怎么說?說她不喜歡陸策,準備詐死后將他一腳踹了?還是說陸策不喜歡她,偏偏皇上賜的妾不能休,因此才讓她裝死離去?這兩種借口都不妥當,這年頭的婚姻,只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從一而終,若是女方不喜歡男方,那就只得忍著,還是要將丈夫看得比天還高。若是男方不喜歡女方,大可多多納妾,讓女的去獨守空房。她甚至能想見自己解釋時,小環和溫剛那不解的眼神,外加溫媽媽的莫名驚詫,除非——
“陸策……”溫柔輕輕喚了他一聲。
“嗯?”
“幫我演場戲,讓安寧公主背個黑鍋如何?”
陸策沉吟了一會道:“這個借口勉強可行,好罷,我答允你。”
他爽快應了,溫柔也不再多說什么,兩人走到池邊停下,望著那一池碧波,再次沉默。
總覺得,應該再說點什么,難得能這樣暢談一回,日后,怕是再也沒有機會了!溫柔心里悵然著,想了半日,張開嘴吐lou出的話語卻是:“那些番椒醬和六月柿醬都留給你了。”
“好。”
“都擱在柴房旁那間空置的屋里了。”
“嗯。”
“我再寫幾張食單,都是老將軍愛吃的菜,回頭他若是想吃,你讓廚娘照著樣兒做。”
“行。”
“你愛吃什么?告訴我,我也照樣把食單寫出來。”
這次陸策聞言沉默了半晌,方道:“鴨血粉絲湯吧。”
“就這?”溫柔微訝,但仍是點頭道:“容易得很!”
“也不用再寫食單了,廚娘做不出那個味。”陸策淡淡道:“你在京城的那兩家小食鋪子繼續開著吧,我若是想吃,就上那去。至于常日里鋪子的照管,伙計的工錢,我讓云淡去料理,回頭有了盈利,每隔三個月,我打發人給你送去。”
溫柔的心跳了再跳,這樣一來,兩人不是一直都牽扯不清了嗎?每隔三月收一次錢是好事,但每隔三月,都要想起他一回,就是悲劇了!她想了又想,終于還是狠狠心拒絕道:“那兩家鋪子送給你了,不用再打發人給我送錢了。”
陸策聞言眉頭微微一蹙,隨即又舒展了開來,他緩緩轉過臉來,望著溫柔沒有言語。
“怎么了……”溫柔被他那種復雜的眼神盯得垂下了眼,不敢與他對視,勉強彎了彎唇角,漾出的笑容苦澀得好似一碗熬了多年的藥。
“就這么想與我完全斷絕關系么?”
陸策仿佛在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他說話的聲音十分低沉,簡直就像在輕聲嘆息,溫柔還未完全反應過來,下一刻就被他一把扯入了懷中,緊接著,他的唇就貼了過來,只是終究沒有落下來,而是停在了距離她的唇還有半寸的地方。
他們第一次如此貼近,這樣的姿勢實在曖昧之至,溫柔的思緒霎時紛亂如麻,只能感覺到他緊繃的身體和那將她箍得無法動彈的堅實臂彎,血液立刻本能的極速奔涌起來,從臉到耳根都燙熱成一片。
“對不起——”
就在她完全不知所措之時,陸策低聲呢喃所帶出的溫暖氣息如羽毛一般輕拂過了她的唇,緊接著,他便松開手放拖了她,背轉過身快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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