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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汴梁誤 第一百七十二章 雷震(六)

  第二卷汴梁誤第一百七十二章雷震(六)

  太子這里氣氛高昂了,與之相對,就是嘉王處一片愁云慘霧。

  雖然是花朝之節,十王殿中仍然沒有絲毫布置,在嘉王府中執役的宮娥內使都戰戰兢兢,哪怕不得不在嘉王身邊出現,都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大氣都不敢出,恨不得自家是個死人。

  趙楷的內書房之內,一片凌亂景象,也不知道打壞了多少陳設。趙楷就在一片凌亂當中,撐著頭想自家的心事。

  此時此刻,他唯一的念頭就是,聚九州之鐵,難鑄此錯。

  圣人明明又給他一個機會,偏偏自家卻輕松放過了!

  趙楷外表風流倜儻,一副聰明模樣。其實遇事機變反應,都在水準之下。原來在最薰灼的時侯有王黼等人輔佐,還看不出有什么不對出來。王黼等人去位,不僅趙佶少了羽翼,對于趙楷來說,更是跟天塌了一般。從此只能自家在錯綜復雜的朝局里面沉浮,每次應對,不是慢一步,就是做錯了。

  到了此刻,哪怕以他的智商也明白了。圣人這次通過蕭言來硬保住他,還強塞了一個梁師成過來。實在是指望他這個三兒子有用一些,能為圣人羽翼,幫助他壓制朝局!

  如若他得用一些,擺足為圣人不惜得罪滿朝士大夫的姿態。圣人反而會越來越寵信重用他。雖然得罪朝臣是一個缺陷,可是只要在位,何愁不能慢慢培植羽翼。現在士風已然大壞。只要看到在他三大王身邊有幸進之途。還怕沒人湊上來?

  等到羽翼豐滿,自家就足可以和那位小老頭也似的大哥分庭抗禮,奪嫡之爭,還有得斗呢。

  可是自家卻偏偏畏首畏尾,得脫一劫之后就松了口大氣。想避避風頭再說。卻沒想到,太子那里卻仍然不依不饒,抓著蕭言那里窮追猛打。非要將這南來子扳倒,進而牽連到他趙楷!

  而圣人,也終于頂不住這個壓力——畢竟現在國事孔多,河東又生變。趙佶也迫切希望朝局安定下來一一料理這些棘手事情。和滿朝士大夫硬扛著做對,再拖下去,倒霉的還是他趙家江山。

  圣人最終還是讓步了,以梁師成接應奉天家事。準備將蕭言拋出來。

  雖然現在只是蕭言。可是身在局中,誰不明白這個道理。以大宋現在黨爭之烈,對政治對手的打擊,從來沒有放對手一馬這一說。哪怕趙佶再不情愿,最后還是要牽連到趙楷這里。不管最后落下個什么錯處,時勢一旦失去,嫡位就再也無分了。將來就當一個閑散王爺罷……

  單單是閑散王爺,趙楷也未必不能接受。可是這些年自家與這個哥子結怨之深,趙楷自知。一旦趙桓即位,天家骨肉之間。從來就沒什么溫情脈脈可言!

  可是又能如何?難道時間還能朝前翻一個月,讓自己重新振作起來。拼死也要當上圣人的好狗,對著滿朝舊黨清流汪汪?

  后悔之后,就是怨憤。從圣人最后對舊黨清流一黨的退讓,怨恨到自家那個哥子毫無一點骨肉親情。還怨到王黼童貫等輩壞事,最后去位,讓自己少了最大臂助。甚而還怨到梁師成這個老閹貨,在自家薰灼鼎盛的時侯,往來頻繁,一副赤膽忠心的模樣。現在卻是絕足不上門。被圣人安排給自家撐腰卻變著法的來收拾蕭言,誰不知道蕭言倒了下面就是他趙楷?

  到了最后卻是咬牙切齒的再念著蕭言的名字。

  直娘賊的這個南來子,若不是他,童貫怎么會倒霉?王黼怎么會去位?若不是他,怎么會生出個應奉天家財計事。讓自家興沖沖的撲上去?若不是他,怎么會生出個河東亂事。讓滿朝士大夫跟瘋了也似。嗷嗚嗷嗚叫著撲上去連嘶帶咬,讓他趙楷也跟著脫不了身?

  這個囚攮的南來子,就是生出來禍亂大宋的!禍亂他這個風標絕世的嘉王趙楷的!

  趙楷滿臉胡茬子坐在一堆碎瓷片爛宣紙當中,自怨自艾了不知道多久。又猛的抬頭,雙眼血紅:“尋著第八先生了么?”

  在他身邊隨侍的一名心腹內使,看著趙楷的紅眼睛,嚇得忍不住退了一步,勉強站定了,垂首顫聲道:“哪里也尋不著第八先生,他的宅子里面無人,往常愛去的酒肆瓦舍也無人,現在正去城中開市的幾個地方尋第八先生……”

  趙楷一下跳起來,狠狠一巴掌就扇在那內使臉上,啪的一聲,打得他頓時一個踉蹌。

  “孤現在還提舉皇城司!怎么不把使臣都撒出去?圣人還沒收了孤這個差使!現在一個個都敢輕慢與孤了?哪怕本王就是落難,收拾你們幾個賤奴,不過也是一翻掌的事情!”

  那內使腿一軟就跪下來,連連磕頭:“三大王息怒,三大王息怒!皇城司使臣早已派了出去,只是今日馬前街處左近要皇城司使臣照應,南薰門外也要不少皇城司使臣巡梭。不少人也還在各處當值,現在能調得出來的不過十余名使臣,小人已然給他們下了嚴令,讓他們不眠不休也得將第八先生尋到,有什么錯處,總是小人等效力不周,還請三大王恕罪!”

  趙楷一怔,紅著眼睛喃喃自語:“馬前街?”

  接著就是一股怒意不可遏止的涌上心頭。

  自家已然惶恐成這般模樣了,圣人還有心臨幸馬前街那個姓李的粉頭。在他心中,有一點念及他這個三兒子么?往日寵愛,看來全是虛假,這位圣人心中哪有一點骨肉之情,所思所想,無非全是他自己!

  這個時侯,趙楷竟然連自家老子都恨上了。

  恨意是如此之盛。反而讓趙楷的頭腦清醒一些。頓時就明白過來眼前這個協助他提點皇城司的心腹內使說的是實話。

  皇城司從來就不是類似后世錦衣衛東廠西廠內廠之類的特務機構。市井相傳。可以說得夸張。其實就是皇帝身邊用來采風的一個機構而已,并沒有執法權和行動權。而且這個采風范圍,僅僅限于汴梁一城。在大宋其他地方,用的是派出去的走馬承受,也不過是要緊地方有一兩人而已。

  大宋士大夫很明白特務機構在皇帝手中會有多大威力,對他們士大夫團體會有多大的威脅。從這個機構設立之初就盯得死緊。編制經費都是卡得不能再嚴了。

  整個皇城司,在編的使臣,包括內使充任在內。不過寥寥一百余人,兩百人不到。加上他們自己還掌握著一些不占編制的幫閑跑腿用的嘍羅。也不過就是千人之數。撒到汴梁這么大一個城市里面,水花都濺不起幾朵。

  現在馬前街那里用了不少——趙佶每次臨幸李師師。總不好將散指揮禁中押衙之類的遍布滿街,用整日在市井內打滾的皇城司使臣散布外圍是最不惹眼的。

  監視蕭言又用了一些——梁師成也能插手提舉皇城司事,不少皇城司使臣干脆就是內使充任的,從來都是隱相的號令排在他這個嘉王的前頭。

  再加上大宋現在各個官僚機構德行一樣。能每天準時來應個卯畫個到就算難得的忠誠勤謹。皇城司使臣不少人也是難得看到,誰知道他們鎮日在汴梁這個花花世界哪里耍子。

  種種樁樁原因湊起來,趙楷現在能調用的人手著實有限。

  他此時此刻希望完全都寄托在那個總有點神神秘秘的第八平身上了,這個人如此經歷,就憑著一顆七竅玲瓏心就還能在汴梁城活得好好的,見事之明,遇事之機變,不問可知。可是這位第八先生,雖然在太子和他之間,稍微對他這個嘉王親近一點。卻怎么也拉不上船。

  上次出了一個主意,就讓自己糊里糊涂的就過關了。現在局勢更是險惡,無論如何也要讓他再為自己籌設一謀,哪怕自己在他面前磕頭,也是心甘情愿的!

  偏偏現在連這位第八先生,也尋不到蹤跡!

  趙楷粗重的喘息著,立在那里,一時間突然就覺得天旋地轉。只覺得整個世界都拋棄了他這個曾經風光無限的三大王。突然之間,就覺得萬念俱灰,踉踉蹌蹌的轉身。就要尋一個安靜地方躺下來,最后落個什么結果,聽之而已。

  就在這個時侯,又一個貼身內使提著衣襟一溜小跑的沖進來,也顧不得行禮了。滿臉喜色的大聲回稟:“殿下殿下,第八先生前來拜會!”

  趙楷渾身一震。不敢置信也似的緩緩轉身過來。在這一瞬間他只覺得自己渾身又充滿了氣力,剛才的頹唐沮喪不知道拋到哪里去。還掐了一下大腿看自家是不是做夢。

  以前每次自己想見這位第八先生,不知道要遣人上門求多少次。現在這位第八先生卻自家來了。難道自己還有氣數?還有機會?

  他忙不迭的揮手:“快請快請……不,孤親迎出去!你們一個個小心伺候著第八先生,要是惹得第八先生有半點不快,孤把你們一個個都送到沙門島去!”

  十王殿前,第八平一身臃腫的皮衣,搖搖擺擺的直入而內。這一身皮衣反而讓他顯得越發的清瘦,加上倒吊眉和晦氣臉,更讓整個人就顯出猥瑣兩個字。在他身上怎么也瞧不出趙楷對他的看重。

  在他身邊,幾名內使宮娥躡著步子小心翼翼的跟著伺候。還舉著張蓋為他遮風。第八平好笑的揮手讓他們退開:“何必這么喬模廝樣的?某孤身一人自了慣了,享不得你們趙家的福分,在身邊反而讓我眼暈,退開些是正經。”

  一個一臉可喜模樣的內使滿臉堆笑:“第八先生,就不要為難俺們這些奴婢了罷,殿下吩咐,誰要敢慢待第八先生半點。就得去沙門島走一遭。俺們誰吃得下這個?先生多包容一點。就是成全奴婢等幾個苦命人了……”

  第八平失笑一聲:“苦命人?趙家人身邊,苦命人還當真不少!”

  他說這個話,身邊幾個伺候人都不敢接話。第八平又笑一聲:“沙門島牢城關閉久矣,現在已經去不得了,要去也就是去瓊崖天涯海角,批把荔枝都是新鮮的,海藍沙白,土人純樸,周遭噩噩,仿佛上古。沒那么多勾心斗角,遠離人氏喧囂,有什么不好?”

  那名內使勉強笑了一下:“第八先生,就莫拿奴婢等耍笑了……”

  正說著這些沒營養的話。就聽見腳步聲響動,舉目望去,就看見趙楷也沒人伺候,換了一身衣服,梳光頭發戴正冠帶,幾乎是一路小跑的迎上來。離著第八平還有十來步,就深深長揖下去。接著起身就趨前幾步來到第八平面前,再叉手不離左右,又見了一禮,滿臉堆笑道:“第八先生。小王實在違教久矣,今日先生登門,小王喜何如之,卻有勞先生貴步,慚愧慚愧。”

  接著就開始呵斥第八平身邊圍著的那幾個伺候人:“先生此來,有沒有慢待舉動?要是讓孤知道了,一個個都仔細一些!”

  第八平一笑,這才慢悠悠的還了一禮:“殿下,不必如此。俺既然來了,就是有事。如若沒事。自然就是絕足不至。就是你遣皇城司使臣大索汴梁,也是尋不著我這個晦氣人的。能在你們趙家的汴梁過了二十年平安日子,這點本事我還是有的。”

  趙楷頓時尷尬,揮手讓伺候人退去,自己在前面恭謹引路。將第八平直延入內院的內書房當中。

  一路上第八平也不開口,只是笑吟吟的左顧右盼。似乎是十王殿中風物極是值得觀賞。

  內書房左近伺候人,早就給遣得遠遠的。方圓十余丈內,就趙楷與第八平兩人而已。

  才入內書房當中,趙楷就轉身過來,也不要什么前戲了,撲通一聲就跪下來:“先生救小王一救!”

  第八平站在書房門口失笑:“殿下,近來每次與你相會,就是這么一出?”

  此時此刻,趙楷的所有顏面都趕緊抹下來揣荷包里面,這個時侯抓著救命稻草就死也不肯撒手了。雖然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個救命稻草到底靠得住靠不住。

  現在他已然算得上眾叛親離,除了這位神神秘秘的第八先生,還能指望誰去?

  看第八平似笑非笑的模樣,趙楷跪在哪里轉動心思,卻自覺拿不出什么讓第八平動心的籌碼。現在他所求,就是能過這一關,不要為蕭言所牽連到。對于將來奪嫡,說實在的趙楷自家都沒多大信心了。既然不能正位,他作為一個閑散王爺,還能滿足第八平什么心愿?要知道可是圣人將這位晦氣臉的第八平放在眼皮底下,就為隨時隨地能盯著他!

  想到這里趙楷又有點疑惑,盯緊第八平的手段無非就是皇城司遣人而已。正因為這個差使落在了他的頭上,趙楷才和第八平勉強算是有了一點交情。原來第八平時時刻刻都在皇城司視線當中,現在看來其實這個手段也不大靠得住。既然第八平隨時都能從皇城司使臣的監視當中消失,怎么還頓在這汴梁城大囚牢當中?

  這點不相干的念頭轉眼之間就被趙楷拋開,他又誠心正意的再拜一拜,凄聲道:“第八先生,小王現在也沒有別的期望了。就指望以后能做一個閑散王爺。最后不要為東宮那位兄長折辱了去!但求先生能設一謀,能保小王將來余生還能平安度日,若然如此,則先生將來,都是小王奉養了,先生后事,也是小王一手經辦,絕不讓先生就這樣孤苦伶仃的棄世!”

  拿不出籌碼交換,就只能以情動人。要不是自家老子還在,天家兒女沒法過繼給外姓人。將來為第八平抱盆打幡的話趙楷都說得出口。

  看著眼前這位凄惶得不能自已的三大王,第八平終于收斂了臉上笑容,神色冰冷,緊緊的盯著趙楷,眼神凌厲,有若實質。

  趙楷正一半心有所感,一半賣力表演,萬分投入之際。卻看到第八平如此,眼光若針刺一般落在他的身上。漸漸就止住了悲聲,疑惑的看向第八平。

  第八平輕輕開口:“還想得嫡位么?”

  趙楷一怔,苦笑道:“嫡位貴重,小王如何有這個福分?東宮正位已久,名分早定,小王如何敢有非分之想?”

  第八平突然暴喝一聲:“你就說還想不想在圣人百年之后,撫有這大宋江山?現在你還能指望繼續做一個安樂王爺么?趙家又不是沒有對自家人動過手!我告訴你,你還有機會!”

  趙楷頓時就僵在那里,想點頭卻又不敢。自從他有了奪嫡之心以來,風光過,落魄過,近年來更多的還是折磨。一次次的被折騰得苦不堪言。天位至重,但為皇子,如何有不想的?成年以來,趙楷無日不念茲在茲,就想讓東宮換一個人住!可是此時此刻,此情此景,自己難道還有機會么?就憑第八平一句話?

  近來風波,趙楷實有心力交瘁之感。可是就算急流勇退,他難道還有退路么?

  看著趙楷神色,第八平何等樣人,自然明白他的心思。趙楷也從來不是什么果決之人,讓他豁出去做什么決斷,是再為難不過。

  第八平輕笑一聲,緩緩搖頭:“這些年來,殿下對我這個畸零人也算是照應。今日就最后為殿下獻上一策,將來若是那蕭言有什么舉動,殿下就盡管從他行事便了。若然如此,則嫡位殿下還有指望!今日前來,就是這么一句話告之殿下,聽與不聽,在殿下方寸之間而已……學生這就告辭了。”

  說罷第八平真的就是隨便一禮,掉頭便走。

  書房之外,自然沒有人攔著他。而在書房之內,趙楷也被這句話震得忘記有什么動作了。

  這南來子還能有什么舉動?整個大宋滿朝都與他為敵,圣人也放棄他了。不管向著哪個方向,無非都是一條死路。他還能有什么舉動?

  還敢有什么舉動?

  難道在這個汴梁城起兵造反不成?

  自己又怎么敢繼續和這個喪門星也似的南來子再沾惹上半點干系?

  趙楷在內書房當中發呆,而第八平已然大步而出,沿途下人,都恭謹向他行禮。趙楷對第八先生如此看重,誰敢動問第八先生飄然而出,一個人要去哪里?

  第八平目不斜視,一直出了十王殿,再出親王儀門,門口王府扈衛看著第八平既不騎馬,也不坐車,就孤零零的這樣走遠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周遭市聲漸密,第八平才發覺自己已然信馬由韁的走到了東十字大街上頭。

  街上人潮如堵,四下里都飄散著屠蘇酒的香氣。街邊樓上,撒下一串串少女銀鈴也似的嬌俏笑聲。

  汴梁以外,四下生煙起火。而在此間,仍安堵如常。仿佛在圣人治下,這種富麗風流,將千秋萬代的一直持續下去。

  今日是二月二,龍抬頭啊。

  第八平忍不住向南看去。

  姓蕭的,這個時侯你還能安坐在宅邸當中,度這花朝之節么?你也該有所舉動了!要不然此前準備,通過方騰聯絡某這個畸零人,又為的是什么?

  這一片繁盛當中,其實整個大宋,處處都是弱點,也許只要輕輕一推,眼前景象,就要轟然崩塌!

  但愿我沒看錯人,你就是那個能攪亂趙家江山,讓趙家人付出代價的那人。

  你也該抬頭昂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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