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壇風云路

第1章 朋自遠方來

“朋,我還是不明白,為什么這次你這么頑固?一點都不像你!”青年女子雙眼望向車窗外面的田野,語氣中滿是埋怨的成分。

坐在她身旁的中年男子聽出她話語中的不快,朝她偎了偎,微笑安慰道:“怎么了,麗佳?我不是和你說過了嗎,恩師他老人家一直惦記著我的婚事,但他太忙了,沒辦法出席我們的婚禮。知道我這次要來,他特別叮囑要把你帶上。”

“我不是不愿見你的老師,我只是不明白,好好的汽車不坐,干嘛和人家擠這破火車啊!”青年女子鄙視地掃了一眼車廂內涌動的民工,恨恨地說道。

男子看懂了她的肢體語言,牽過她的雙手,握在手中,深情地說道:“麗佳,你平時出入都是豪車相伴,難得清閑下來,就入鄉隨俗地體驗一下這邊的風土人情也是一種特別的人生經歷嘛。”

“我知道你百忙之中肯陪我來廣西,我真的很感動!我保證,以后一定好好待你,絕不辜負你!”

女子扭過頭,微微一笑:“你啊,每次都這么會哄人!”

男子沒有接話,笑握著她的手掌。

男子正是國青隊助教王朋,女子叫雷麗佳,是他的新婚妻子,兩人剛于二月份完婚。

雷麗佳曾留學意大利,機緣巧合結識王朋,兩人感情一波三折,但總算在今年修成正果。

雷麗佳是一個地道的上海妹,看慣東方明珠絢爛夜景的她,身上自帶一股海派傲嬌,對于外地多有不慣;

二十六歲的年紀便出任上海最大外貿公司的CEO,年少輕狂的她有更多鄙視外地人的資本。

自己是如何擄獲這個不可一世的金領麗人的芳心,是他這個樸實的遼東漢子一直困惑的一個問題。

“朋,我不是有意刁難你,你知道我是支持你的。你畢竟是堂堂的國青隊助理教練,第一次來廣西作客,向他們要部專車也不是什么難事呢。你倒好,非要什么‘微服私訪’,那也就算了,但為什么就是要和人擠火車,我最討厭人多的地方!”她仍耿耿于懷他的不體貼。

“麗佳,你真的應該改變一下你驕傲的看法。廣西這幾年發展挺快的,沒你想象中的那么差了。”王朋一直試圖改造她的清高。

“發展?在這里談這個話題真夠幽默!你啊,看問題太過講感情,這個社會不需要那么多溫情的。”雷麗佳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朋,聽我的吧,做人還是應該務實點好……誒,我說話你咋不聽呢?你呀,呂居仁的牛脾氣都給你學全了!”

改造意圖未遂,反而遭到她的反改造,王朋略顯郁悶,但為人達觀的他很快便接受了這種圍城里的頡頏狀態:“呵呵,要是沒點脾氣,我還追不到你這個小龍女呢!”

雷麗佳小嘴一噘,將頭扭向窗外:“又來貧嘴,懶得理你。”

腦海中閃過呂居仁的形象,突然想起一個問題,“他到底對人家穎姐有沒有意思的,老是這樣耗下去,根本就是對人家青春的不負責!穎姐也真是的,條件那么好,非要在一棵樹上吊死,三十好幾的徐娘還是一朵無主的花,哎!”

她口中的穎姐叫尹芯穎,與國青主帥呂居仁交往了十年的介于朋友與女朋友之間的曖昧對象。

“麗佳,你誤會老呂了,他絕對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渣男。在一起那么久了,他不可能不對芯穎動心,他沒有邁出實質性的一步,只是因為他還沒有建立自己的事業。老呂想用一份滿意的成績來珍惜芯穎,這種人才是真男人,我佩服他!”

盡管在日常相處中,呂居仁絕口不向他提感情方面的事情,但王朋畢竟是這十幾年中與他最親密的伙伴,對他表面粗獷實則細膩的感情世界自有一番理解。

“珍惜?廢話!你們男人就是喜歡拿對女人的付出來當借口,實際上卻是為了滿足你們那顆自以為是的事業野心,你們根本就不了解一個女人需要什么!”雷麗佳忿忿不平起來。

想不到自己的一番好意被別解,他有點生氣:“男人沒有自己的事業,怎么來支撐整頭家?!”

“憑什么只有男人可以養家,我們女人就不可以?對于男人來說,事業固然重要,但家庭同樣不可忽視,兩者的發展是可以兼顧的,你們男人就少找借口來逃避你們應負的責任吧!”雷麗佳淡然的回答一針見血。

這些犀利的語言確實揭示了許多男人的通病,王朋一時半會也找不到回應的語言。

看著他的窘迫樣,她略顯得意,主動放低姿態,照顧他的面子:“朋,我不是罵你,我只是想說,憑我的經濟能力,一樣可以養家,你不必那么累。在經濟上我不會對你提出過多的要求,你可以全身心投入你摯愛的足球,只是希望你可以把我們的家放心上,還有就是,多愛我一點點。”

這席話貼己貼心,連石頭心都可以化掉,更遑論感性的國青少帥:“麗佳,謝謝你的理解,我對你的愛絕不會只是一點點!”

緊緊拽過她的雙手,語調激動而堅定。

傍晚六點,列車緩緩駛入這座桂東南首邑,玉城市區繁忙的夜景沖淡了旅人心中的幾許哀怨。

一走出火車站,王朋很快便認出了前來迎接的龍天;

而穿著休閑,身邊伴著嬌妻的王朋,與以往阿迪常伴的形象不同,在涌動的人流中,龍天一時之間沒有認出他。

走到他的面前,用手指晃了晃:“嘿,龍天,過了一個年就不認得我啦!”

龍天愣了一下,隨之尷尬一笑:“怎么會呢,哪個人不認識我們大名鼎鼎的王指導呢?”

羞澀地看了一眼雷麗佳,“師、師娘好。”

不足三十的她第一次聽人如此稱呼自己,頗覺新奇,故意板起臉孔來考驗他:“嚇,叫我做娘,我有那么老嗎?”

王朋大笑不止起來:“哈哈,麗佳,你別嚇唬他了,他可是一個乖乖仔,經不起嚇的哦!”

雷麗佳也開心地笑了出來:“莫名其妙就當娘了,還真是不習慣誒,呵呵。”

“他叫得很對啊,我是他的師傅,你當然就是他的師娘啰!”轉眼望向窘迫的龍天,“別在意啊,你師娘有時就是喜歡嚇人,呵呵。來,介紹一下,這是我老婆雷麗佳,現在上海工作。”

望著她,剛想作出一番介紹,被她一把搶過話頭:“說得我好像嚇小孩的狼外婆一樣,哼!你就是他經常掛在嘴上的龍天吧,初次見面,幸會。”

自然地伸出右手,龍天略顯緊張地回握,手掌心微微濕潤的感覺讓她暗覺好笑。

王朋環視周圍,詫異道:“怎么,你一個人跑來迎接我們?”

龍天朝不遠處的黑色轎車指了指:“車里的司機叫謝展,是我們玉柴隊的主力后衛,林教練特意吩咐我們來迎接。王指導、師母,你們一路辛苦了!”

王朋點頭笑了笑,隨之問道:“林教練身體還好嗎?你們玉柴近幾輪發揮欠佳,他一個七十好幾的老人還要操這份心,真是遭罪啊!”

龍天贊同道:“是啊,林教身體不太好,血壓經常升高,從去年開始便隔三差五地跑醫院,我們都挺擔心的!”

“哎,老師還是固執,在他心中,球員的成長與球隊的成績永遠比自己的身體健康重要!”王朋悠悠嘆了口氣。

兩人正在感嘆中,身后傳來叫喚聲:“阿天,那么冷的天氣,怎么還把人家撂在外面吹風呢?”來人正是謝展。

龍天反應過來,懊悔道:“王指導,你看我只顧和你說話,卻不顧及你的感受!真的很抱歉啊,師母!”

雷麗佳“嗯”了一聲,王朋豁然笑道:“還好,坐車久了,偶爾吹吹風也是好的,呵。”

她瞪了他一眼,王朋裝作沒有看見。

粗心的龍天沒有留意這一細節,謝展善于察言觀色,趕緊賠笑道:“實在是對不住了,王指導、嫂子,讓你們受凍了。快進去吧,車里暖和!很餓吧,再忍一會,球隊都已安排好了,到了就有得吃了。”

上車后自然又是一番介紹。

半個小時后,兩人安頓已畢后出現在特意為他們開設的接風酒席上。

出席人員有以林睿為首的三名球隊教練,還有俱樂部總經理白匯俊等三名球隊領導,以及江濱、秦臻、龍天等四名球員。

酒席設在俱樂部母集團育霖賓館的vip套間,裝飾豪華,連一向出入上海高等級賓館的雷麗佳也對此環境表示贊許。

房間門一推開,對面正坐的白發蒼蒼的老人便是玉柴隊教頭林睿。

一轉眼,距離99年率領廣西少年隊奪得啟航杯全國大賽第三名已是八年前的事,林睿八年如一日地扎根在玉城這座南方小城,帶著球隊一班年輕小將南征北戰,打出了一片新的天地;

歲月這把殺豬刀在他的臉上留下了更深的烙印,親切和藹的本色依然沒有一絲變化,只是面容卻益加滄桑,無情的歲月剃刀將這副耄耋之臉鏤刻得千瘡百孔。

王朋痛惜之心大盛,一股辛酸的淚水涌了上來!

丟下一旁的妻子,一個箭步繞了過去,將微笑著站起來的林睿抱個滿懷,席間響起一陣溫情的掌聲,為這溫馨的一幕所感動!

王朋出生于遼寧錦州的一個書香門第,父親是大學教授,母親是中學教師,受此浸染,王朋從小便知書達禮、聰慧過人。

父母十分開明,沒有“非清華北大不可”的育才思路,對小王朋在學習上的要求較為寬松,反倒是擔憂他嬴弱的身體,一直要求他多從事體育運動。

父親是一名足球迷,抱著鍛煉身體的目的,在兒子十歲那年將他送入了市里的一所足球學校。

球場上的小王朋雖然經常被同伴擠得東倒西歪,但卻善于動腦,視野開闊,在足球上的天賦逐漸顯示出來。

當時學校里的校長是林睿,通過練習賽他很快便發現了潛質頗佳的小王朋,伯樂之眼大開的他親任小王朋的教練,對他悉心調教。

得到正確指導的王朋進步神速,足球才華迅速展現出來,十三歲躋身U15代表隊,十五歲進入校隊,亦即是U17代表隊。

在即將跨入足球生涯的重要時刻,又是林教練苦口婆心、三番五次家訪,最終說服固執的王朋母親放棄讓兒子考大學的愿望,掃清了王朋在足球之路上發展的最后一塊障礙。

此后,王朋越走越順,腳下的路也越來越寬:十六歲入選當時中國足壇霸主遼寧隊,十七歲入選U20國青隊,前往蘇聯參加世青賽,在與巴拉圭的比賽中打入反超的一粒進球,一時之間成為家喻戶曉的少年英雄楷模;

憑借出色的發揮,很快便在遼寧隊中坐穩主力,并于十九歲時入選高豐文麾下的國奧隊,為球隊殺出預選賽的重圍,進軍漢城立下了汗馬功勞,奧運會后入選國家隊,國足迎來史上首個黃金組合時代“鵬侶”組合;

1994年,中國足球聯賽進行職業化改革,煥然一新的甲A聯賽閃亮登場,名聲在外的王朋高調入主大連萬達俱樂部,當賽季便榮膺“聯賽助攻王”,足球生涯達到頂峰;

2000年在萬達俱樂部正式掛靴,一代傳奇就此落幕,第二年即被足協委派前往意大利留學,在另一片天地里繼續書寫傳奇。

回望成長的路程,如果沒有林教練的慧眼與堅持,中國足球的傳奇色彩將大為減弱;

如今學成歸來的他看到日益蒼老的啟蒙恩師,心中的百感交集可想而知。

眾人識趣地保持沉默,沒有打擾久違的兩師徒的敘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