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壇風云路

第116章 除夕

除夕,處于舊年與新年的交匯點,除舊迎新的意味很濃,隆重的年節氣氛也是從今天(2.17)開始的。

一大早,龍天便被母親從床上揪了起來。

“媽,干嘛?困死了,沒事干再睡會吧。”他咕噥了一句。

“懶佬,快起來!今天是年三十,等下姐夫開車來,一起搭我們下去。”母親數落道。

他這時才省起,每年除夕都要回老家過年,成為職業球員這幾年很少在家里過年,一下子沒有想起這個習慣。

龍天老家在縣轄區最南端的一個大鎮——良田,具體位置在鎮南部的旺垌村,與姐夫的老家車田村相隔不遠;

每次過年,開車回去的姐夫都會順道將岳父一家送至家中——早些年龍天獨自在縣城讀書時,只送他一人。

起床洗漱完畢,吃過早餐,無聊地看了一下電視,窗外便響起了姐夫開來的面包車的喇叭聲。

父母坐在中間那排,龍天和阿旦坐在最后一排,姐夫開車,姐姐坐副駕駛的位置;

上車時,龍天略顯拘束地向姐姐夫婦問好,姐夫淡淡地回了一句“嗯”,姐姐則滿臉堆歡地回應著他。

阿旦是龍天的外甥女,經常要呆在學校,自初中畢業以后,他見她的機會不多;

但畢竟年齡相仿,無須鋪墊,兩人一見面便投機地聊了起來。

“舅公,去了趟日本,都沒見你白一點的,還是那么黑,呵呵!”

“嘿嘿,我現在身上綠油油的長草了,還怎么白啊?”

“你都不知道,現在你可是我們陸中的大明星,每個人都是在討論龍天!前一段時間看亞青賽,我們班的人真夠瘋狂,看到你進球的時候,差點要把電視機拆了,最后被校領導抓來教訓了一頓,嘿!”

“哎喲,那我豈不成了誘使你們犯罪的元兇?”

“呵呵,你又豈止誘使我們,連校領導都蠢蠢欲動了,準備從今年開始招一個足球特長班呢!”

“哈,這樣啊!嘻嘻,我成了大明星,那你不也可以沾光嗎?”

“哪有呀!說你是我舅公,搞不好還要落個巴結的壞名聲呢!”

兩舅甥興致勃勃地聊著,姐姐回頭看了一眼媽媽,再望著這兩個興奮的孩子,笑道:“這倆家伙還蠻合拍的!”

回到家里,龍天頓生一股親切而又新鮮的感覺:

村口那排竹林、村后背的小山、村頭六叔那只兒時經常被自己追逐的黃狗,這一切都讓他自在;

一棟棟新起的嶄新紅磚房、迎面走來的陌生小孩、一條寬敞的水泥鋪就的村路穿過整個村莊向遠方蜿蜒,這一切又讓他有種“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的歸鄉之感。

家里有一棟兩層的紅磚房,是龍天父母搬上縣城之前的兩年修建的,現在已難覓新跡;

另有三間泥瓦房是龍天的爺輩在“打土豪、分田地”的大生產時代搭建,在一片紅磚房的環伺下顯得古樸,現在已被辟為廚房與柴房。

這便是龍天家在村里的房產,遷居縣城之前,家里已做好相關安置工作,所屬的一畝多地攤給幾個兄弟子叔去耕種;

過年過節總要回來,這幾間房子不能荒廢,便交給幾個侄子打理;

昨晚已經和他們通過氣,是以剛一回到,打掃、殺雞宰鴨、供神等活動可以利索地跟上大伙的節奏。

龍天雖貴為國青球員,名字漸為國人所關注,但回到略呈封閉狀的農村老家,他只是村里“有”字輩排行22的娃子;

村人除了知道十六叔(龍天父親在村里排行16)有個踢球的兒子之外,并不知曉更多的信息。

對村里的年輕人來說,廣東哪個地方哪家工廠的待遇好,遠比遙不可及的足球來得實際;

持家的中年人關注自家莊稼的收成,婦女們急著為二十歲出頭的閨女找婆家,老年人樂于安享晚年,不聞不問,廣西第一名準國腳在他的家鄉淪為一個普通人。

心高氣傲的大牌明星們是無法在沒有光環的空氣里生存,可對于不喜張揚的龍天來說,這是最愜意的,面對自己越來越高的曝光率,他反倒有種不知所措的感覺;

這便是他渴望回到家鄉的原因,除了撫慰長期奔波在外的思鄉情懷之外,更多的還是喜歡這種自由自在的氛圍,自己不是高人一等的“明星”“天才”,骨子里只是一個想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的平凡人。

準備出門去供神之前,母親拉他到旁邊,小聲埋怨道:“怎么都不穿件好看的?你看別人,哪個不新衣光鮮的!我們家又不是買不起新衣服,真是讓人笑話!”

他笑笑地整了整格子狀襯衣:“這件不就很好嘛,也很新啊!難道一定要穿西裝才叫‘新’?都不看看你兒子是什么人,‘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呵呵!”

母親“呸”地一聲罵道:“大過年的,怎么講話!?”

“有錢還不如給媽您呢,大男人一個買衣服真浪費!”她看著兒子那執拗的背影,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父親將供品擺上桌面,在右側的角落里點燃香紙后,走到大門外朝天虔誠地鞠躬,恭敬地將三柱香插在門楣上的竹筒里;

完成這些基本工序后回來,催促一旁傻愣愣站著的龍天:“傻仔,幾年沒回家就忘了怎么供‘阿公’?快斟酒,前后共三遍!”

說完以后,喃喃自語地念叨起來,仿如一個虔心無限的教徒:“老公子、嫩公子、婆子……今夜是年三十晚,十六代孫龍敬漳及十七代孫龍天特意帶酒食來孝敬,望保佑在外的平平安安、在家的健健康康,春種一株禾、秋收萬粒谷……”

聽到父親這番祈福話語,龍天有種發笑的欲望,最終還是克制住自己的笑意,雙手合十,像父親一樣虔敬起來,在心中默默祝福:“阿公、阿婆,希望在新的一年里我父母身體健康、姐姐夫婦幸福美滿,愿我所有的親戚都順心如意;也希望今年能多點時間陪雙雨,還要祝愿我們球隊在今年取得好成績!”

供神活動結束以后,龍天的幾個堂兄、堂嫂手腳麻利,很快便在寬敞的天井里張羅出三桌酒桌,滿滿當當地坐著大人小孩,儼然一臺小型筵席。

龍天父親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弟弟,還有一個排行八的妹妹,龍天的八姑已經嫁了出去,隨著龍天父母搬上了縣城,家中只剩下兩兄弟操持祖業。

龍天的家族子孫情況頗為有趣:龍天爺爺膝下有三兒一女,龍天父親三兄弟中只有大哥延續這一傳統,龍天父親和龍天叔叔都是一兒一女。

大伯的三個兒子都是三十歲開外的中年人,早已成家立業,各自又是拖兒帶女,這樣一個枝繁葉茂的家庭聚在一起,排場自然不小。

龍天雖然僅20歲,但年紀輕輕的他在村里卻擁有較高的輩份,很小的時候便不斷有小字輩稱呼他為“叔叔”;

前幾年,一個二十多歲的小輩結婚后誕下一子,望著滿臉稚氣的龍天,他十分自在地對懷抱里的兒子喚道:“阿狗,快叫零二叔公!”

龍天在村里同輩人中年齡最小,排行22,習慣稱為“零二”;

一個十五六歲的小毛孩居然成了爺爺級人物,龍天在興奮異常的同時,偶爾也會拿太監的稱謂來幽自己一默;

這主要由于龍天父親是中年得子,四十多歲才盼到一個寶貝兒子,大感欣慰的同時也造就了龍天的“尊貴地位”。

吃飯的時候,小到四歲,大到十七歲的小孩清一色操著稚嫩的童音,恭敬地問候龍天:“啊天叔!”

這種感覺他很喜歡,一向做小輩的他嘻嘻哈哈慣了,此刻要起到基本的表率作用,臉上要故意堆起長輩的表情,不冷不熱地“嗯”一聲回應,在心中已經罵了自己萬遍“太假了!”

但還是止不住那股欣賞之情,或許這便是當老大的樂趣所在吧。

家里的成年男子獨占一桌,婦女靠邊一桌,小孩擠滿一桌,龍天在父親旁邊落座;

環視在場的堂兄叔伯,龍天總覺得缺了誰,但常年不在家的他又記不起具體是哪位親戚缺席,新年樓樓的不方便詢問“誰不在”的晦氣問題。

正在發呆冥想之際,身后的那間瓦房傳來猛烈的木棍敲擊聲,伴隨陣陣怪僻的吆喝聲:“開門呀!你想關死我啊?別以為把我關起來,我就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老子心里亮著呢,今天是八月十五,我要出去吃月餅,快放我出去,撈野咩!”

尖細的嗓音中掩藏不住那股滄桑的感覺,歇斯底里的嘶吼中折射出內心極度的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