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十一點半，然而大阪的中國隊駐地內仍一片燈火通明，中國隊的隊內會議正在緊張地進行著。

“呂居仁，我上一場賽后就跟你強調過的話，你全部沒有聽進去啊？如果這場不是運氣好一點，我看你怎么辦？還有，為什么遲遲不肯派龍天這名球員上場？早點派他上場，不早就解決問題了嗎？”

半個小時前，中國足協副主席高強氣勢洶洶地打來電話質問。

呂居仁輕蔑的“哼”了一聲，冷冷答道：“哪有這么簡單的推理，他的出色發揮也只是因為時機與場合都契合他的特點而已，如果一開始就讓他，太早打草驚蛇的話，結果不一定如此順利。”

“放你塌釀的臭狗屁！我不和你胡攪蠻纏你的那一套套，球隊當前的所有重點請圍繞接下來這場比賽展開，全力去拼，成敗在此一舉，不管你用任何手段！如果輸了，你就好好掂量一下，回國以后怎么向足協和總局謝罪吧。”說完，電話那頭急促地響起了掛機的“嘟嘟”聲。

呂居仁默默地把話筒放下，高強的話沒有帶給他多少壓力，像這樣的馬后炮已經太普遍，早已習慣。

多少年來，他在球場上我行我素、特立獨行慣了，對足協這些所謂的官員根本不買賬；

他十分鄙視這種不懂足球，卻又憑著行政權力頤指氣使，自以為是地干涉球隊一切相關事務的高官。

要不是心中還有一個夢，不忍拋棄孱弱的中國足球，兩年前他便已追隨恩師前往美國職業大聯盟深造，中國足球黑不見底的環境徹底傷透有識之士的心，許多人選擇離去；

他選擇留下，接受了中國足協構建08奧運之隊的重任，一心想借助2008年的東風讓中國足球飛起來，但對足協官員不喜逢迎的本色依然沒變。

高強那下達命令式的“高指標，瞎指揮”行政口號沒有在他心中產生多大的影響，反倒是引發了他對球隊現狀的許多思索與檢討。

隊員們滿臉疲倦之色，一場生死交織的大戰過后，沒有誰可以故作輕松，雖然贏了這場關鍵的比賽讓人開心，但心情更多的是沉重。

實際上，球隊目前的狀況也無法令人樂觀，主力門將曾德受傷，主力前鋒馬抗和本場比賽表現突出的希望之星龍天都遭禁賽兩場（注：FIFA有關世界杯賽期間禁賽的最新規定是，多場比賽累積兩張黃牌或一場比賽中吃紅牌者均停賽一場，小說出于塑造情節的目的，設定兩黃禁一場，一紅禁兩場）；

連另一名前鋒羅冼也因累積兩張黃牌，不得不缺席與伊朗的1∕4決賽，唯一的利好消息便是后防中堅隊長史亦明的復出。

1∕4決賽的對手伊朗是一支強悍的亞洲頂級球隊，出色的身體條件橫行亞洲數十載，罕逢敵手，就算亞洲有了更歐化的新軍澳大利亞的加入，伊朗人依然唯我獨尊、所向披靡。

就算東亞近鄰的韓國和日本遭遇伊朗，不拼盡全力也根本無法與之抗衡，而對于積貧積弱的中國足球來說，這更是天塹一樣的存在。

歷史最強的國足就是97年的“黃金一代”，擁有最巔峰狀態下的“亞洲第一前鋒”郝炮大、馬明宇、范大將軍、彭偉國、高峰、姚夏；

在世預賽遭遇伊朗，哪怕兩球領先的情況下也只能收獲“金州不相信眼淚”的恥辱一戰，對手炫耀的伸出的四只手指永遠釘在了中國足球的恥辱柱上。

更遑論如今大環境之下日益衰弱的中國足球，而這支中青隊根本沒有戰而勝之的勇氣與實力，此番以殘陣出戰又憑什么去改寫歷史？

中國香港這個級別的對手終究是水平有限，再加上心理上多少還是對祖國大陸的球隊存在敬畏的心理，中國隊能夠在不利的情況下，憑借個別球員的出色發揮強行逆天改命，但如今卻是得面對伊朗這個穩定得令人發指的亞洲霸主，悲慘的命運可想而知。

即使回到青年隊級別，在去年年底的亞運會四分之一決賽上，中國遭遇伊朗，不僅最終輸球，在場面上更是極盡侮辱之能事，守門員王大雷被對手前鋒盤過以后，對手居然還有時間把皮球踩停在門線上，回頭招呼隊友過來一起慶祝。

面對此等奇恥大辱，中國足球毫無還手之力，就像當年的八國聯軍一把火燒了我們的圓明園，我們卻只能親手奉上一紙喪權辱國的合約。

軟弱的中國足球，爛泥扶不上墻的阿斗，有什么能耐托得起全國人民的殷切期待？

史亦明板著臉孔，似乎在思考打伊朗時幾個后衛的戰法；

唐龍仰著頭看天花板，章容注視著地板，龍天則雙眼無神地瞟著前排，心中還在較勁著剛才那張紅牌；

連平常不安分的羅趙二人也沒有因他們今天的出色表現而眉飛色舞，兩人大眼瞪小眼，相互聳聳肩，連連打著哈欠，滿臉無奈之色。

確實，整支球隊的氣氛異常沉悶，士氣也極其低落，郁悶的表情讓人看不出這是一支剛取得勝利的球隊。

呂居仁看了一眼大家，緊繃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內疚的神色：“原來我一直錯得那么離譜，差點斷送大家的前途，我不配這支球隊的主教練！”

呂居仁為人刻板嚴肅，固執己見，處事專斷，不近人情，球員是曾有過“廢黜”他的想法；

但往后相處久了，感覺他執著中充滿了一股潛移默化的溫情，他的執教沒有多少虛無的理論色彩，務實的態度讓人信服。

此刻突然聽到他的一番辭職般的說辭，大家心中竟涌起一股強烈的不舍之情：“教練，你要在這種關鍵時刻離開我們嗎？！”

“不要這樣說！你雖然對我們很嚴格，但真的是一位好教練，沒有你的調教，我們也不可能走到今天。”

“教練，我們今天沒有貫徹你的要求，才讓香港佬那么囂張，別懷疑我們，更別懷疑你自己！”

“呂指導，你留下來吧，我們隊不能沒有你！”

聽著隊員們體貼的話語，就算呂居仁素以冷酷著稱也止不住一陣陣感動，眼眶霎時便紅透；

但這名剛毅的中年漢子始終不忍在弟子面前流露軟弱的一面，他極力壓住內心深處急欲噴薄而出的男兒柔情；

以一種平淡的語氣說出心中想要表達的想法：“請你們放心，我沒有拋棄你們的意思，我呂居仁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狼心狗肺。有這支球隊就一定有我，我的目標就是把你們帶上明年的最高領獎臺！”

“謝謝大家對我的理解與支持，通過今天這場比賽，我認識到自己的自大、狂妄，還有固執，這些壞毛病確實應該改了。我想感謝兩個人，一個是我的好朋友王朋，他是第一個不斷提醒我的人，沒有他的逆耳忠言，或許現在我仍執迷不悟。另一個，就是龍天。”

大家的眼光刷地全部投向他，掌聲不知覺間響了起來，龍天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但內心卻是一片熱乎乎的，一種強烈的被需要感涌了上來，感到自己開始真正地融入這支球隊；

而這種感覺是場上單純的進球快感所無法比擬的，“他是一個勤奮的球員，他的努力我相信在座各位都有所了解。今天，他向我展示了自己應有的實力，也正是他的不懈努力挽救了這支球隊，不僅我，你們更應該感謝他，因為他，我們有了繼續前進的理由！”

說完，呂居仁走到龍天的位置前，緊緊握住了他的雙手。

龍天受寵若驚地站了起來，用激動的眼神顫抖地看著教練，周圍響起了更熱烈的掌聲。

夜已深，呂居仁沒有馬上離去，仍在會議室呆坐，剛才責備馬抗的一幕又浮上心頭。

對于本場比賽出現的馬抗事件，鑒于年青球員易于沖動的特點，為了他們更健康地成長，大賽組委會按程序，在比賽結束以后對馬抗和譚黽提出嚴厲的批評警告，并對馬抗施與禁賽兩場的最重處罰，但沒有追加罰款等附帶款項。

至于龍天的紅牌，大賽裁判組組長承認量刑過重，卻也沒有減輕禁賽兩場的處罰。

中國足協發來傳真，嚴厲批評馬抗的沖動之舉影響了中國足球的形象，對龍天則功過相抵，沒作任何追究；

教練組重點作了馬抗的思想工作，對他誠懇的認錯態度表示贊賞，龍天作為功臣，得到幾位教練的一致好評。

中國足球事后諸葛式的處理可謂“公正無私”，但接下來的淘汰賽是沒辦法輕松面對的；

在這關鍵的節骨眼上，容忍主力球員的小毛病勢在必行，懷柔政策的選擇也不難理解，只是這種姑息策略會成為另一種綏靖政策嗎？

呂居仁素以嚴厲著稱，對球員犯的錯誤不會輕易容忍，但剛才對馬抗的批評為什么會那么有氣無力，感覺不像自己說的話？

沖動是因為無法得到隊友的支持，也是因為球隊陣形失衡，更是因為自己選擇的堅守戰略忽視進攻而造成，說到底，責備馬抗就等于責備他呂居仁！

曾經一度自負網式打法天衣無縫，但與香港隊的肉搏戰下來以后，他倍感羞愧；

傾力打造的十字形中場漏洞百出，鋒線的主心骨就是馬抗，少了他，中國隊的進攻毫無效率；

一個小小的香港隊便讓自己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那接下來的伊朗呢？

上任以來，他第一次感到那么無助，自己設計好的美好藍圖被一一撕破，他被自己打敗了！

王朋走了進來，看了看落寞的好友，他細語安慰道：“老呂，快回去吧，你今天辛苦了！”

呂居仁沒有理會他的慰勞，呆呆地嘀咕道：“我真的錯了嗎？球隊走進了死胡同？”

王朋愕然一愣，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言語回答，呆了一下，隨后略顯無奈地敷衍了一句：“日子還長呢，想那么多干嘛！現在最重要的是回去休息，養好精神才能打好接下來的比賽。”

在他的強拉硬拽下，呂居仁被拖回了宿舍，但神情還是頗為頹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