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俗人

第829章 野心

在秦瑯看來,所謂的王氣上升,具體點來說,或許是指其人口經濟文化等各種實力的概指,而在這些綜合指數里面,經濟不可避免的是最重要的一環,只有經濟這個基礎起來了,其它上層建筑也就會跟著起來。

而現在嶺南的開發,使的出現了兩個新的中心,一個是廣州,一個是交州,這兩地朝廷的控制力較強,而云南地區因為地處高原,北有黔中劍南等一些險阻之地,使的他們被中原直接控制較弱,再加上現在周邊又廣州、交州這樣的中心起來,那么云南確實有發展出一個地方勢力的土壤了。

而一旦云南真的產生了一個強大不可控的割據勢力,會反過來影響中原對于交州的控制,會加劇安南這個版塊割據自立的可能性。

在這個趨勢里,一是嶺南等地經濟的快速崛起,海貿大興,二是黔中、廣西做為云南的戰略屏障,這二者相加,就能促成鞭長莫及的云南地區在迅速發展的同時,會尋求割據獨立,并有很大的成功性。

來恒從來沒有想到,王氣這個東西,還能用這樣的角度來解讀,而聽完秦瑯的解讀,他不由的沉默了。

“云南如今是爨氏蠻當政,他們不缺這樣的野心,魏晉至隋唐,沒少反抗中原,控制了廣闊的南中地區,但是從沒成功過,他們有這樣的實力嗎?”來恒認為沒有,而且朝廷現在對云南的控制欲增強了。

“朝廷在劍南南部設立西寧都督府,在黔中南部設立東寧都督府,在云南設立了南寧都督府,皆分封皇子親王鎮守,世代承襲,爨氏不會有機會的。”

爨氏在云南已經數百年掌權,是實力最強的土王。

來恒除了爨氏想不出其它的勢力來,但秦瑯知道,歷史上唐宋時期,云南王不是爨氏,自魏晉到隋唐,爨氏確實是云南最強的勢力,甚至沒少反叛過,可從沒成功過。

可也正因此,中原一直很防范爨氏,后來唐朝便是利用洱海新興的勢力南詔,扶持南詔吞并其它幾詔小部落,然后對付爨氏,并成功的滅掉了爨氏。

只是唐朝也沒料到的是,南詔起來后,便不再甘愿受唐朝的控制,他們趁著吐蕃的興起,聯合吐蕃對抗大唐,成功的從大唐分離出去。

大唐費盡功夫對付爨氏,結果卻只是為南詔國做了嫁衣裳。

而晚唐五代之后,南詔雖滅,后來卻又興起了段氏大理,終兩宋都不曾再染指云南,直到后來元朝滅大理,明朝再次駐軍云南,中原王朝才算重又回到高原,但直到后來清朝時,才算真正對云南實控。

至于交趾越南,更是在晚唐五代時動蕩不安,脫離出去。本為南漢控制的交州地區,先是愛州守將楊藝廷攻占交州,南漢平叛無果,只好承認其為節度使。不僅他被交州牙將所殺,楊的部將吳權起兵討伐,斬殺叛將攻占交州自稱節度使,南漢討伐,吳權擊敗南漢軍,自稱吳王,史稱吳朝。

吳權在位七年,死后,爆發十二使君之亂。后割據稱雄的十二使君之一的陳覽手下大將丁部領,掃蕩諸雄,戰無不勝,人稱萬勝王。他掃平割據之后,自稱皇帝,建立了丁朝,國號大瞿越。只不過老子英雄兒狗熊,丁朝也只維持了很短的時間,二世而亡。

丁朝雖短,但也被后來史學字大多認為是安南脫離中國之始。

丁朝內亂,宋太宗認為有機可乘,能夠恢復對安南的統治,于是派兵南下。丁朝楊太后派大將黎桓出兵抵抗,結果黎桓來了出安南版黃袍加身,直接軍前被擁為皇帝,建立前黎朝。丁桓稱帝后迎戰南下宋軍,得勝,于是前黎朝穩固。

前黎朝存續二十九年,亡于諸子爭位,陷入內訌,最后被大將李公蘊奪位,建立了李朝,此后李朝傳續二百一十六年,安南從此徹底脫離中原。

在秦瑯看來安南的脫離過程,其實就是林邑脫離的模式,都是趁中原內亂之機,先是朝廷地方將領叛亂,然后是很長時間的動亂混戰,最后打著打著,就成了當地土著奪了權建了國了。

而且林邑和安南的脫離自立,其實都是建立在他們納入中原王朝后,經過了長期的文化、經濟、技術等的提升之后,才有能力脫離出去的。

從這一方面來講,這也正符合秦瑯之前的那個邏輯思維。

李世民新設立的三都督府,親王鎮守,也只是一個設想,現在來說,朝廷的這三個都督府,還沒有半點真正鎮守地方,威懾諸夷的實力。

要想讓這三個都督府真正有實力威懾諸夷,前提是這三個都督府得有實控權開始。

或者說,秦瑯認為親王們鎮守地方,很難真正強大起來,因為朝廷不允許。

這是一種很深的矛盾。

朝廷既希望宗室功臣屏藩中央,又懼怕他們勢力太強,尾大不掉,于是在這種矛盾中,可能就會讓那些邊蠻們撿便宜,有機可乘。

秦瑯其實還是希望邊地分封的宗室、諸侯們起來的,因為這最有可能促進殖民拓邊,漢文明傳播。

但這也必然會有一個后果,就是有一天,邊地的諸侯中,肯定會有一個勢力最后站起來的,他們甚至必然會跟中央王朝內戰。

但秦瑯也認為,不管這個必然性如何無法避免,但他的結果不外乎是新興的地方諸侯被擊敗,或者是脫離出去,或者又是北伐滅掉中央,取而代之。

可這三個結果,對李唐王朝來說也許都是壞事,但對于整個中原漢家來說,這或許是好事。

又或者說,這種結果的到來,起碼得經歷幾百年,畢竟以播州楊氏等的經歷來看,邊地諸侯想強大起來,要越過的障礙太多,需要的時間也會很久很久。

那么如此一來,其實相比起把邊地給蠻夷羈糜,遠不如給宗室、功臣分封來的穩定的,這說到底,其實就是李唐王朝要面臨的一個寧給外賊不給家奴,還是寧給家奴不給外賊的一個選擇問題。

區別是給家奴則對整個漢文明有好處,給外賊則相反。

秦瑯希望自己的封地能更強一些,但皇帝肯定不會樂于看見,朝廷也不會樂意,他們會想辦法來削弱壓制諸侯,中央與諸侯的博弈會一直持續。

朝廷會需要這些邊地諸侯為國家屏藩鎮邊,而諸侯在擁有絕對實力前,也無法脫離中原朝廷,各方面都離不開,雙方會互相需要,又互相提防,只要政策得當,這種糾葛的關系能夠一直下去,直到一方的勢力打破平衡為止。

就如歷史上安史之亂后,各地藩鎮割據,可大唐也是靠著平衡藩鎮才又得以殘喘延續百余年。

“武安州秦家不會成為大唐的敵人的。”

“問題是衛公將來的子孫呢?”

秦瑯笑了笑,“就算是我的子孫,我也敢說,二三百年,他們也沒這個膽的,更沒這個實力。”

三百年,大唐也許都不在了,若是大唐都不再了以后,秦家子孫有了野心和實力,那也是另一回事了。

來恒突然不知道要說什么了,他有些不解秦瑯這種孜孜以求的想要做諸侯建封國的追求,直接做個中原世家豪門不比這個強?

說不定哪時候改朝換代,就輪到他們坐了天下呢?

何必非要跑到蠻荒來做個什么諸侯?

秦瑯不知道要如何解釋,或許這就是他的執念吧,他的思想終究不是這個時代的,一直都還保留著后世形成的那種國家觀念。

他覺得這就好比歐洲到了后來,也始終像是戰國一樣的,你爭我打的,可再怎么打,他們始終都是一家子,總千百倍的好過美洲的印地安人吧?

“衛公,我來替你寫一封奏章吧。”來恒道。

秦瑯點了點頭,“也好,我琢磨了許久,還真不知道要如何下筆。”

嶺南的戰爭其實把數十萬人口都卷入了進來,幾千里之地都燃起了戰火,西起南盤江,東到郁水,遍地烽煙。

但是在長安,這么大規模的戰爭,卻沒有什么影響。

百萬人口的帝都里,大家也就是茶余飯后的順便說兩嘴,這還是因為這場戰爭的指揮者是衛國公秦瑯,否則,大抵說都懶得說一句。

不過又是討伐一些坐井觀天的井底之蛙蠻夷子而已,山溝溝里的一些蠻子的事,有啥好值得提的?

嶺南讓他們感興趣的是香料是珍珠是象牙是犀齒、珊瑚,是菩薩蠻是昆侖奴,至于其它的,提那做什么,沒理由的掉身份不是。

甘露殿里。

李世民召皇太子、宰相們奏事。

圍繞著秦瑯的平叛方略,以及對左右溪蠻改土歸流之事,皇帝讓大家發表下意見。

侯君集迫不急待的站了出來。

“陛下,臣彈劾秦瑯居心叵測,心懷不軌,居然要把八個蠻州名為降州為縣,實則是要趁機吞并入武安州其封地內,這般赤果果明晃晃的不軌行為,實為謀逆,請陛下立即下旨捉拿秦逆入京審判,嚴懲不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