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

010 線索

“老王,你要的案件資料都在這了。”

黑熊警官把一摞加密硬盤砸在王澤面前的茶幾上,手臂蹭了蹭額頭的熱汗。

王澤道了聲謝,繼續擺弄面前這臺樣式復古的便攜計算機。

警局用的儀器大多強調安全、效率以及保密性,樣式時髦與否并不重要。

很快,王澤摸過了一只硬盤,熟練地塞入擴展卡槽,面前的屏幕上當即出現了一條條目錄,里面陳列著案件相關的各類信息。

何仇癱坐在沙發中,看著依舊jing神頭十足的王澤,摁下了勸王澤先休息的話頭。

他明白王澤為什么這么急迫。

不只是王澤,整個警局參與這個案件調查的人員,此刻都有一種緊迫感。

‘你是第一個。’

兇手在虛擬社區明目張膽地出現,突破虛擬和現實的界限殺害了死者,還揚言這只是第一個。

那后續極有可能會出現第二個受害者。

他們警方聯合衛興公司努力了三四天,別說搜查到兇手的蹤跡,就連兇手的作案手法都搞不清楚。

拿什么阻止罪犯繼續犯罪?

何仇在口袋里摸出了對人體無害的提神藥劑,對著嗓子噴了幾下,身體很快就充滿了活力。

本來已經在罷工邊緣的大腦,再次活躍了起來。

“不怕有副作用嗎?”王澤頭也不抬地問。

“嗨,這東西不是早就被證實沒害了嗎?老產品了。”

何仇不以為意地回著:“辦完案好好睡幾天,補一補就行了。”

王澤沒多說,目光盯著屏幕,屏幕被劃分成了四塊,用三十二倍速播放著案發前一周死者家中的監控錄像。

當然,王澤一雙肉眼沒經過特殊改造,處理不了這么多信息。

他依靠的是儀器自帶的捕捉工具,當視頻中出現運動的物體時,機器會自動標記。

半個小時后。

王澤捂著脖子靠在沙發椅中。

何仇立刻關閉面前投影屏:“怎么樣了?”

“還沒找到有價值的線索,”王澤活動著酸疼的脖子,微微撇了下嘴,“這案子有點意思。”

“怎么說?”

王澤起身走到一側的寫字板上,畫了兩個上下排列的圓柱。

“我們首先否定虛擬殺人這種沒有科學依據的可能性。

“把這個案子就分成了線上線下兩部分。

“我們把線上線下獨立來看,線上發生的事情很清晰,兇手出現在虛擬社區,用槍械擊殺死者。——我們暫時忽略這里面的技術難題。

“線下的兇手,同步擊殺了在游戲狀態的死者,又詭異地消失在了案發現場。

“現在我們把線上的部分擦去,只記住一個時間,晚九點三十分,兇手在死者家中行兇,然后消失不見。

“老何,你能想到什么?”

王澤目光灼灼地注視著何仇。

何仇仔細思考了一陣,沉聲道:“根據現有的信息,首先我們可以確定,死者臥室就是第一案發現場。”

“不錯,然后呢?”

“根據我這些年的辦案經驗,我能想到的可能,也就三個方面。

“第一是兇手有我們不知道的離場方式。

“第二是偽造死亡時間,從而創造行兇的機會,比如做個延時裝置,或者用特殊手法讓尸體保持新鮮,實際上的死亡時間更靠前。

“第三,兇手并沒有離開現場。”

“很專業,”王澤豎了個大拇指。

何仇嗤的一笑:“這是很不專業,警方辦案就不能用假設這兩個字,我們必須立足于證據。”

“咱們只是在開拓思路,”王澤道,“但這三方面,現在都找不到線索。”

何仇嘆道:“所以才感覺無比棘手。

“第一,九十八樓、五個封閉不可破損的窗戶,還有外圍的監控都佐證了,兇手沒有離場的辦法。

“第二,死者的死亡時間由法醫鑒定過,雖然無法太jing確,但九點三十之前,死者活躍在虛擬社區,端口設備正常運轉,所以必然是在九點三十到九點四十五這個時間段被殺害。”

“第三,林小夏在密封的營養倉中,有服務器登錄登出的時間記錄,為她提供了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何仇雙手一攤:“數下去全是死胡同。”

“服務器的時間不能修改嗎?”王澤反問了句。

何仇道:“我們也問過衛興集團這個問題,對方給的回答很篤定,服務器信息絕對不可能被篡改,還說這是底層邏輯、黑盒技術什么的。

“他們有句話是這么說的——兇手如果能做到這種程度,整個虛產業早崩潰了。”

“虛產業……也不能僅聽他們一家之言。”

王澤晃了晃手指,仰頭思索了幾分鐘。

這個案件就如同一顆圓球,乍一看,各處沒有任何破綻,也沒有任何著力點。

線上來去自如的幽靈;

線下詭異消失的兇手;

僅有兩道門之隔,卻擁有完美不在場證明的死者妻子。

“這里面肯定存在被我們疏漏的線索。”

王澤低聲說著,又坐回了沙發椅中,反復觀看一段段視頻資料,以及警方目前匯集的各類信息。

半個小時后,何仇縮在沙發中,開始鼾聲如雷。

兩個小時后,門外有警員端來了熱咖啡。

窗外的夜色似乎沒什么變化,四通八達的懸浮管道保持著溫暖的光亮,各處能見五彩繽紛的立體廣告墻。

行人在夜色中肆意玩鬧著,湊成了母星城市后半夜的熱鬧。

警用大樓上下的燈光漸漸稀少。

“老何?老何?”

“嗯?”

何仇迷迷糊糊睜開眼,入目就是王澤那有些蒼白的面孔,以及那副眼鏡后亮光與血絲并存的雙眼。

這把何仇嚇了一跳:“沒事吧你!”

王澤笑道:“有發現。”

“什么發現?”何仇頓時來了jing神。

王澤將自己的方塊狀手機摔在了何仇胸前,光線交織,自行投影出一張立體圖片。

這是一塊扇形的蛋糕。

何仇有些印象,這是死者家中冰箱角落存放的蛋糕,已經被食用了大半。

“這怎么了?林小夏喜歡吃甜食啊,我們之前問過了,而且蛋糕做過抽樣檢測,上面確定存在林小夏的生物學信息。”何仇回答的十分篤定。

“檢測蛋糕所有的食用痕跡,看看有沒有死者的生物學信息……這也算不是線索的線索了。”

王澤有些疲倦地念著:

“如果能確定兩個人都食用過這個蛋糕,那可以大概確定,林小夏在之前對我們撒了謊,可以朝著這個方向繼續往前摸索。”

何仇立刻道:“行,我這就安排,大概半個小時就能出結果……你先休息會吧。”

“嗯,人有點撐不住,我在這睡一會。”

王澤身形搖搖晃晃地走向角落中的單人床。

這里是證人宿舍,住宿條件自然不是多好,王澤此刻已是體力耗盡,脫下鞋襪、拽過被子,呼吸很快均勻。

何仇把王澤手機放在一旁,躡手躡腳出了屋門。

就連王澤都沒想到,他判斷出蛋糕上有兩個人的食用痕跡,想從林小夏和死者溫全的感情狀態方面下手,卻引出了一個關鍵線索。

齊茗起了個大早。

她頂著一雙黑眼圈拉開百葉窗的縫隙,頗為專注地凝視著東面天空升起來的旭日,試圖尋找一絲絲朝圣的心態。

幾分鐘后,齊茗悻悻地聳了聳肩。

完全沒有文學家筆下的‘血脈悸動感’。

簡單梳洗后,齊茗扎起馬尾辮,換上一身干練的運動裝,又重復檢查了幾遍腕表中的資料,快步趕去隔壁老板的房間。

‘老板比我起得還早嗎?去晨練了嗎?’

齊茗看著隔壁房間大開的房門,以及王澤擺放在茶幾上的行李箱,有些猶豫要不要進去。

“齊茗對嗎?”

一旁趕來的年輕警員溫柔地招呼著。

“對,我是。”

“王先生交代過,等你休息好就去會議室參加會議,他需要一個助理做會議記錄。”

齊茗頓時有些緊張:“我老板過去多久了?”

“五分鐘左右,會議室就在這邊。”

“麻煩帶我過去,謝謝大哥!”

半分鐘后,齊茗匆匆趕到那處全封閉的會議室門口,雙手合十連連道謝。

會議室內光線晦暗,僅有幾處窗簾的邊緣透著微弱光亮,十多個人環坐在會議桌旁,左右有兩塊投影屏幕,上面放映著幾張照片。

幾道目光循聲看向齊茗。

會議室的氣壓有些低,且大半都是上了年紀、警銜較高的警官。

這讓齊茗有些緊張,低頭快步繞去了王澤身旁。

“老板,抱歉,我遲到了。”

“嗯,坐下吧,”王澤下巴對著身旁的空位抬了抬,“做個簡單的會議記錄就好。”

“好的,”齊茗答應了聲,入座時身體挺得筆直,讓本是寬松的運動服也顯露出了玲瓏曲線,多了幾分青春朝氣的意思。

王澤看了眼對面的何仇,隨后開始閉目養神。

何仇清清嗓子站了起來,看了眼末位坐著的兩男一女。

那兩個男人都是西裝革履的正式打扮,女人穿著職業套裙,身上還帶著衛興集團的集團徽章。

剛才已經做過了互相介紹,這三人就是衛興集團進駐警局協助辦案的‘工作組’。

——之前被何仇罵的就是這幾個家伙。

為首的那人叫埃爾斯,有著明顯的多人種混血血統,皮膚偏黑、眼窩深陷,一雙淺藍色的眼眸透出銳利的光亮,一米九的個頭、偏于強壯的體魄,還有他那衛興集團副總裁的名頭,都讓他渾身散發出了自信的光亮。

何仇收回目光,沙啞著嗓子說著:

“今天開會,是為了聚攏一下現階段的進度。

“剛才已經互相做過了自我介紹,我們就直接進入主題。

“咳,領導還有啥要補充的嗎?”

有個老警官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其他幾個老警官各自搖頭,都是面露疲態。

何仇打了個手勢,投影屏幕上的圖片迅速變化。

“之前的幾個偵破思路都走到了死胡同,現場沒發現兇器,死者的妻子有服務器時間做充分不在場證明,監控也沒有任何漏洞……”

“何隊長!”

會議桌末位的副總裁舉手打斷了何仇的話語,皺眉道:

“在沒有通知我方的情況下,你們為什么會找一個警方之外的人員協助?我方需要一個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