曰本對民眾持有槍支一直很警惕,可能是世界歷史上第一個以回購方式推行民間禁槍的國家,對槍支管理之嚴格,放在現代化國家中大約能排第二——旁邊的鄰居排第一,這位鄰居更嚴格,把部分玩具槍也給禁了,基本上已經達到人類極限。
當然,這里的禁槍不是指誰都不能有槍,而是指“嚴禁非法持槍”,抓到一個就打擊一個,絕不寬恕,量刑只有從重的份兒。
所以在曰本想持有槍支是件很麻煩的事,按刀銃管制法規定,想擁有一支長管獵槍,首先必須拿到射擊俱樂部、狩獵隊之類組織的推薦信,并找到擔保人;
其次,參加全天脫產學習,通過嚴格的筆試、實彈射擊和槍支保養考核,并提交心理健康證明,證明自己沒有暴力傾向、反社會傾向或正在準備自殺;
再次,要通過嚴格的背景審核,不能有犯罪記錄,不能和極端團體相關,最好連鄰里糾紛、經濟糾紛都不要有;
最后,還必須在指定地點購買槍支、彈藥,并向警方相關部門提交所有個人資料,以及隨時提供槍支、彈藥存放的位置。
到這里,普通人擁有一支長管獵槍才算合法,但這只是麻煩的開始,警方會要求獵槍一年一送檢,并且不定時還會派人抽驗,持槍證兩到三年一考,考一次交一次錢,哪怕放在平良野這種牧場遍地、日常工作中獵槍需求量很高的地方,也沒怎么放寬——曰本警方很擔心有人私改槍支,就是把槍托鋸短都算犯罪,沒事就想瞅兩眼。
驗槍比車輛年檢還麻煩的,根本無法想辦法讓人代勞,既花時間又花金錢,所以不是工作需要或是真正的狩獵愛好者,一般人真不會找那個麻煩花那份錢,名下有獵槍的人并不多。
而松內悠人又是雜志社的藝術專欄記者,他近期接觸過的人中,沒有牧場主、巡林員、職業獵人這類人,交叉對比之下,也就只剩狩獵愛好者了,七十多人的大名單中,僅有兩人名下有獵槍。
一位名叫德吉憲司,37歲,是薄有名氣的畫家,熱衷于交際,勉強算個社會名流,經常在報紙上指點江山,曾因不滿死者對他新作的報道,在小圈子里詆毀謾罵過他。
另一位則叫內井達夫,40歲,畫商,經營著一家大畫廊,死者在遇害前兩天曾對其進行過采訪,但據警方調查,就是很正常的采訪,沒出什么問題。
這兩個人都有一定嫌疑,所以都進了警方的排查大名單,但他們也都提供了充分的不在場證明,德吉憲司由他的學生作證,當晚一直在畫室作畫,而內井達夫則是手下員工作證,下班后兩人一起去居酒屋喝酒閑聊討論工作,然后去泡了澡按了摩,最后沒盡興,還跑到內井達夫家繼續喝,那名員工當晚就留宿在內井家。
搜查本部也針對這兩份不在場證明進行過調查,問詢過相關人員,并順藤摸瓜,又找到了一系列的佐證,確認過他們沒有說謊,再加上這兩個人的作案動機也不充分,畫家背后詆毀謾罵記者、評論家很常見,要死人早死一地的人了,等不到今天,內井達夫更是和死者交情泛泛,只是工作相關才認識,還是死者主動跑去的。
所以,這兩個人在第一時間就被搜查本部排除嫌疑了,沒在他們身上繼續浪費警力。
清見琉璃對此很興奮,覺得案情終于走向正軌了,開始向她熟悉的推理小說領域靠攏——經典二選一嘛,沒問題的,放到推理小說中都是開場小案子,正適合新手。
而且她現在很相信七原武提出的“獵人理論”,這兩名嫌疑人的不在場證明必然有一個是偽造的,那偵探擊破不在場證明也是推理小說中的經典橋段,她很期待,已經開始好奇到底是什么樣的詭計。
七原武則大概看了看兩個人的資料和之前的問詢筆錄,又看一眼表,決定今天加加班,轉頭就對中野惠理笑道:“中野小姐,趁天還沒黑,我們現在去見一下這兩位‘前嫌疑人’吧,我想和他們聊聊。”
這是應有之意,中野惠理沒意見,吩咐奧野泰治和日高司繼續完成交接,整理搜查本部的大量資料,順便再把衛生打掃一下,守著電話聽吩咐,萬一真有發現需要逮捕就打電話叫他們,然后就帶著兩名高中生出發了。
一路上她冷眼旁觀,發現這對高中生情侶關系確實有點令人羨慕,感情極好,七原武一直在擔心女朋友的安全,提醒她這次兇手武力值可能有點高,讓她不要亂跑,就待在他身邊,就連他去洗手間也要在門口等著,而清見琉璃則有些嬌羞,看樣子暖心得厲害,一直在乖乖點頭,有點可愛。
果然還是高校交往夠純粹啊,社會上很難見到這一幕了,她不得不感嘆,連扶了好幾次眼鏡。
…………
中野惠理開車感嘆著,一路上又快又穩,他們一行三人很快就趕到了第一位嫌疑人德吉憲司的住所。
嗯,德吉憲司是職業畫家,居家工作,畫室和工作室就在自家一樓。
這會兒下午五點多了,德吉憲司并不忙,馬上就接待了他們,但說不上多熱情,特別是聽說又是為了松內悠人遇害的事而來,更是隱隱透著一股子的心情不愉快,就差把那句“你們這群飯桶又來浪費我時間”直接說出來。
當然,他也沒拒絕配合警方問詢,寒暄片刻后,很快就把他的一名學生叫了過來,指著他就說道:“市谷宇君可以為我作證,那晚我一直在家,就在畫室工作。”
市谷宇君,全名是市谷宇野,二十五六歲的樣子,戴著黑框眼鏡,文質彬彬,而且他是那種住在老師家里,工作時當助手,不工作時當保姆的學生,倒是兇殺案里天生的不在場證人。
清見琉璃在七原武的示意下,開始對市谷宇野興奮發問,暗中和之前警方的筆錄對比,看看有沒有可疑的地方,但那晚德吉憲司就在他的專屬小畫室里作畫,一直到晚上十一點多才休息,而且九點左右,市谷宇野還去送過一次茶點,親眼見過他,甚至當時德吉憲司創作不順,脾氣不佳,還罵了他兩句多事。
整體而言,德吉憲司的不在場證明不算完美無缺,畢竟沒人全程陪同,但也很難有質疑的地方。
清見琉璃想了想,又開始盤問市谷宇野那晚的行動軌跡,想找找有沒有什么矛盾的地方,但市谷宇野回答得一點磕絆也沒有,那晚他在大畫室里做整理工作,另一名同學也在,能幫他證明。
好吧,這下不在場證明更加無懈可擊了,清見琉璃找不到哪里有問題,倒是德吉憲司看著她似乎來了點興趣,插言道:“這位……清見同學吧?清見同學有興趣當模特嗎?你的皮膚很好,五官也很深邃,臉上的光影很有靈性,看到你我突然就有了不少靈感……”
清見琉璃詫異地看了他一眼,發現這家伙不愧是名畫家,倒分外有眼光,第一眼就能看出她像藏狐一樣可愛又漂亮,渾身上下都是靈氣,有點了不起,難怪長得挺儒雅隨和,但她對當模特沒什么興趣,她的理想是成為名偵探名刑警,馬上就矜持地拒絕了,很有禮貌地說道:“謝謝您的好意,但還是不了,我有更喜歡的事情可以做。”
嗯,堅持下克上一百年不動搖,一定要當上琉璃摩斯小姐或琉璃警視。
“那真是可惜了。”德吉憲司也沒強求,只是看著清見琉璃精致的小臉,感受著少女身上獨有的青澀氣息有些遺憾,從錢包里取出一張名片遞給她,很溫和地笑道,“這是我的名片,如果哪天你改變主意,或是對藝術有了興趣,可以隨時聯系我。”
清見琉璃不想接,接了也沒用,但人家也沒惡意,不接名片似乎有些不禮貌,正準備客氣一聲接過來,七原武已經伸手將名片接到了手里,隨意翻看了一下就笑道:“真的不必了,德吉桑,你不用打她的主意,那沒必要,會送命的。”
他倒是真意外,沒想到還有人能看中了清見琉璃這只笨蛋藏狐,但這世上沒人可以動他的家務機器人、空氣清新劑和防刺服,這可是他花大力氣才搞到手的,還要用很長時間,怎么可能無動于衷,特別是他就在一邊坐著,這也太拿他不當人看了,他忍不了,不接話不行。
他疑似在指責德吉憲司居心不良,德吉憲司倒也有兩分城府,沒直接動怒,只是斜眼鄙視地看了他一眼,靠到沙發背上說道:“這位同學的話是什么意思?每個藝術家都會尋找自己的靈感繆斯,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你不要想得太多,說話也不要太失禮。話說,伱父母沒教過該怎么和成年人說話嗎?”
七原武莞爾一笑:“教過的,這方面就不勞你操心了。其實如果你真只是單純欣賞她的話,我都不介意派遣她出來打打工,模特也是正經工作嘛,但問題你不是,換了誰也不會讓一個長期包養情人的家伙靠近自己的女性朋友吧?”
他的話越說越不客氣,十分不曰本,訪客室里所有人都吃驚地望向他和德吉憲司。
被叫來作證的市谷宇野先是驚訝,起身就要怒斥,但起身到一半似乎想起了什么,臉上的表情又變成若有所思,一時彎腰愣在那里,而清見琉璃則是下意識就握緊了小拳頭,對德吉憲司怒目而視,沒想到這家伙竟敢對她不懷好意,難怪面目丑陋猙獰,要換了以前,她一拳就打掉他三顆牙齒。
德吉憲司臉徹底黑了,沒想到七原武說話這么肆無忌憚,完全不顧后果,但他也沒大聲喝罵七原武,盯著他看了片刻,直接對中野惠理說道:“我配合警方調查,警方就是這么對待國民的?我會給伍藤警視打電話的,現在你們可以離開了。”
七原武起身笑道:“投訴隨便你,但走之前,為以防萬一,能不能讓我參觀一下畫室?”
德吉憲司已經厭煩得厲害,胡亂揮著手,不耐煩道:“不方便,你們可以走了,真想看下次帶搜查令來,如果你們能申請到的話。”
“好吧,估計不好申請。”七原武無所謂,“那我回頭找尊夫人談談好了,打電話應該很簡單。”
德吉憲司坐在那里不為所動,連送都不想送,失笑道:“你真是夠天真的,我雇過很多模特,什么年齡段都有,你以為你隨便說說就能破壞我們的夫妻感情了?算了算了,看在你年紀小的面子上,我就不告你誹謗了,現在趕緊離開,以后也不要再來浪費我的時間。”
真是晦氣,怎么碰到一個這么敏感的神經病,怎么這么護短,那個女孩可惜了。
七原武沒走,歪頭看了他兩眼,忍不住笑道:“我對你已經夠客氣了,也沒想多管你的閑事,你別無事生非好好配合就完了,但你還敢在心里罵我……”
說到這里,他彎腰在他耳旁快速低語幾聲,直起腰又微笑道,“現在你可以重新組織語言了,我想看看畫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