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成長計劃

第0195章 戰鼓轟鳴

關東急報傳至長安第四日,未央宮雖然依舊沒有傳出正式的回應,但戰爭的氣息,已經將這座璀璨的城市籠罩在內。

原本看上去懶懶散散,像是打卡上下班的少府作室,在戰爭即將到來的時刻,一把撕開那層人畜無害的表皮,將真實的面目展露在了世人面前。

俗話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未央宮一聲令下,少府眼皮都不眨一下,閉著眼睛拿出了數萬柄刀槍弓弩,數以十萬計的箭矢,近百萬石的米糧!

在朝堂還沒有完全做好針對此次戰爭的戰略部署時,少府就已經將戰爭所需的一應物資準備好,并做好了隨時運走的準備。

這也意味著戰爭機器,已經在少府的號角聲中正式啟動!

午時前后,天子對于此次戰事的粗略安排,也大致傳出未央宮。

——征越大軍暫緩南方戰事,北上豐沛,筑起第一道防線!

——淮陽郡守申屠嘉領淮陽郡兵,火速進抵滎陽,守衛敖倉!

這兩則,還只是朝堂針對突發戰爭的應急反應,真正的戲肉,還在后面。

在長安數十萬百姓矚目之下,中央對于此次叛亂了最終策略,終于隨著疾行于大街小巷的內史衙役,傳入關中百姓耳中。

——著大將軍灌嬰,率北軍屯部、中壘二校尉,于夏四月癸丑(二十)正式出征,進發睢陽!

消息傳出,長安在短暫的歡慶之后,轉為了一種極其有序,有十分有朝氣的氛圍。

對于戰爭,關中大地的百姓從不陌生。

——早在前秦之時,這片土地上的人就早已習慣將家中的父親、丈夫、兒子送上前線。

蓋因為太祖高皇帝律令:男子年十四而習武,十七而始傅!

在漢室,男子自十四歲開始,就要在縣鄉的基層官員組織下

進行為期一到兩個月的軍事訓練——每年一次。

由于耕作習慣以及農忙的緣故

此項訓練大都被安排在秋收之后,最晚于春耕之前結束。

也被稱之為‘冬訓’。

在經過至少三年

即三次一至兩個月的軍事訓練過后,漢室男子就將在十七歲的年紀

正式成為漢室光榮的納稅人。

這里的納稅人,不單指農稅和算賦——在十七歲之后

漢室男子在正式開始繳納每人一算

即一百二十錢的算賦之外,還要開始履行地方基建義務,即勞役,以及每一個漢室男子成年之后的應盡義務:兵役。

在經歷過‘三年’的軍事訓練之后

漢室男子就要在十七歲之后

自愿或被自愿①履行兩年的兵役,一年衛戍邊墻,一年拱衛都城。

這就意味著:漢室每一個十七歲以上的男子,都具備被充為‘民夫’,并順利完成武器輜重運輸的能力。

至于二十歲以上

已經服過兵役的男子,更是具備隨時投入戰斗的軍事素養!

在和平年月

十四五歲的少年或許還在年少慕艾,或是在父母的包辦下組建家庭;二十多歲的青年小伙

也大都忙于維護自己小小的家庭。

但一俟戰起,這些平日里面善目良

透露著憨厚氣息的青少年

就將成為漢室戰爭武器上的一顆顆螺絲釘!

年紀太小

尚未始傅,但已經有了一些軍事素養的少年,以及年過三十,雖有戰斗經驗,但已過了壯年的男子,都有機會被官府隨機抽取,征為民夫。

可千萬別以為漢室的民夫,是那種推著獨輪車送糧的百姓!

相較于有營帳保護,且緊湊駐扎的戰斗部隊,民夫部隊遭遇的攻擊絕對更多!

所以被充為民夫,對年過而立的中年人而言,是一次撈取軍功,補貼家中用度,為后代留下些許遺澤的機會。

——襲擊糧隊的,往往不是敵軍,而是藏身于深山老林,做無本買賣的草寇之流。

這樣的匪類,對后世人而言或許是災難,但對漢室每一個成年男子而言,則都是一枚枚銅錢——殺匪盜,同樣會得到官府的賞賜!

而對年輕人而言,這更是初步體會戰爭氛圍,并為將來正式加入戰斗部隊做準備的寶貴學習機會。

至于那些二十到三十歲之間,正值壯年,且已服過兵役,具有水準線以上戰斗力的男子,更是會被直接納入戰斗編制,參與正式戰斗!

在漢室,戰爭不是洪荒猛獸,也不是災難,而是一次可能改變身份,改變生活,甚至改變階級的一次鯉魚躍龍門!

只要有戰功,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包括但不限于財富,土地,住宅,爵位,地位,甚至于官職,以及光明的未來。

基于此,長安城才會出現如今的局面:面對戰爭,底層百姓完全沒有慌亂,亦沒有擔憂,只壓抑著興奮,有條不紊的擦拭著家中墻壁上掛著的長弓,父祖留下的刀劍,并等候那聲夢幻中的呼叫聲。

“敢問可是何里正家?”

來了!

一聲高亢的呼和,惹得端坐榻前,隱隱期待著的何廣粟再也坐不住,趕忙將手中已锃光瓦亮的長弓放回榻上,小心翼翼打開屋門。

腳剛踏上院子,何廣粟的目光便被隔壁鄰居家的狀況吸引了過去。

沿著那面將兩家隔開的矮墻上方,何廣粟順著被何伯緩緩打開的院門,終于看到過去令他唯恐避之不及,如今卻朝思暮想的身影。

——內史衙役!

在何廣粟嫉羨的目光注視下,那衙役先是抬起頭,規規矩矩向何伯拱手一拜,方才婉拒了入內的邀請。

“老丈不必多忙,下吏公務纏身,不便多留。”

言罷,那衙役便從身后的隨從手中接過一塊木櫝,原本溫和謙恭的面色稍一肅。

“何家寨甲里里正何政,年四十又七,家中五子二女,子始傅者三。”

“內史奉圣天子之令,以召民夫、武卒充軍,以平齊亂。”

“夏四月丁未,奉內史令:征何政三子武,以為民夫;令其自備弓劍干糧,于夏四月庚戌日午時,至城北北軍大營。”

“何政長子強,征以為平叛大軍別部司馬屯長,令自備甲胄、弓箭,于夏四月戊申日辰時,至城北校場。”

嚴肅的宣讀完內史屬衙的公文,衙役再度換回溫和的面容,滿帶著敬意再拜:“老大人家風至武,可謂滿門忠烈···”

方才,衙役在何政的案牘中看到的,遠比宣讀出的要多得多。

這位何里正,準確的說是何家,自上一輩起,就將熱血撒在了劉漢社稷的事業之中。

何政的父親,死于秦末戰亂;三位兄長,則分別陣亡于楚漢爭霸時期的大小戰役之中。

就連何政本人,其履歷中也有‘從高皇帝擊黥布’的光榮歷史;里正的位置,也是何政累功而得。

何政的長子何強,今年開春才結束為期兩年的兵役,從邊墻退了下來,年方二十二。

結果老大剛退下來,老二又被老何頭送到了軍中。

老三何武,也將在明年滿十七歲。

這樣一戶人家,絕對擔的起一句‘忠烈之家’;用后世的話來說,就是絕對的根紅苗正!

聞言,何政也是忍不住留下了淚水,旋即揮了揮手,便強顏歡笑著回過身,呼喚屋內的三兒子出來。

待等一位英氣逼人,眉宇間隱隱帶些銳意的少年走到門前,何政便將少年稍稍推上前,略帶些哽咽道:“此老兒三子武,長子強已于春時成家別戶,便居于巷尾···”

看著何武絲毫不露怯懦的目光,衙役將手重重拍在了何武肩上:“端的是好兒郎,有朝一日,便當是大丈夫!”

言罷,衙役便將何武的個人檔案取出,一一核對,確定身份之后,再一拜,才告別何政,向著巷尾走去。

何政家在巷口,往里走,就必然會路過何廣粟家。

看著衙役隊伍緩緩靠近自家大院,又毫不做停留的路過,何廣粟呆愣片刻,旋即破門而出!

待等衙役們聞聲回頭,何廣粟便趕忙上前,滿臉焦急道:“敢問上官,此次征役,可有吾之名諱?”

見那領頭衙役絲毫沒有反應,何廣粟焦急更甚:“敢請上官核對,小的新何名廣粟,年三十一,曾于隴右擔材官之責!”

看著何廣粟焦急的模樣,那衙役面上稍涌現出些許不耐,待等聽到‘材官’二字,又稍一愣,旋即換上了一副相對和善的面容。

“敢問壯士,可確曾從軍邊墻,以為材官?”

——開玩笑!

材官,那可是重步兵!

肩抗巨盾,硬剛騎兵乃至于戰車且不說,每一個材官,不說拉得動大黃弩,起碼六石以上的強弩,操控起來是不在話下的!

更何況隴右,那可是邊墻戰事最頻繁的地方!

能在匈奴人年年攻掠之下,靠著一面巨盾活著回到家鄉的,無一不是猛人!

這樣一個人,無論放在任何一支部隊,都可以作為骨干,并在關鍵時刻,對軍心起到強大的振奮作用。

這就讓衙役感到奇怪了:如此優秀的‘人才’,怎么會被排除在征兵名單中呢?

——對于名單中被征召的每一個人,衙役都算得上的有了解,知根知底雖談不上,但起碼也有個數。

在衙役的記憶中,完全沒有‘材官’身份的人,被征入此次的平叛大軍——起碼在衙役的轄區,這小小的何家寨,沒有這樣一個人!

疑惑地從木箱中翻出征兵名單,詳細的對比過后,衙役滿帶著不敢置信,癡楞道:“確無閣下名諱···”

言罷,衙役便在身旁同僚的拉拽下向巷尾走去,獨留呆愣原地的何廣粟一人。

“為何···”

遙望著遠去的衙役隊伍,何廣粟只微顫著嘴唇,重復呢喃著:為何,為何···

就連何政親自出來勸說,都沒能將何廣粟從悵然若失的情緒中拉回。

而在不遠處的借口,一道強壯威猛的身影,在幾個身著戎裝的親衛陪同下,看著何廣粟堅實的腿部肌肉,以及明顯更長的右臂嘖嘖稱奇。

“岳丈大人,可真是幫了吾一個大忙啊···”

“端的是好丈夫!”

PS:關于漢初的兵役制度,佐吏根據《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集釋》的記載,大致得到了一下資料。

根據《戶律》所記載,不難判斷出在漢律之中,每一個有戶口登記在冊的人,都要承擔每年一算,即一百二十錢的‘賦’,不分男女,但分老幼。

怎么分呢?

——《傅律》記載:男子年十七始傅,女子十五。

但關于男女的社會責任和義務,記載又有不同:男子自十七歲起,開始履行納稅義務,包括十五分之一的農稅,每年一百二十錢的口賦,以及官府隨即抽取或指派的勞役,和兵役。

而有關女子的記載,則只有‘年十五始傅,將嫁’一條,也就是說,在正式成為納稅人的同時,漢律對女子的要求就是要立馬嫁人,不嫁,就要開始罰款,每個月一百二十錢。

到十八歲,如果女子還未嫁人,那官府就會停止罰款,直接找來地方有名望的老者,為這位大齡剩女強拉配朗——強制結婚。

而文中提到的‘自愿或不自愿’,則是因為:十七歲之后,漢室男子理論上滿足服兵役的要求,但也不是到十七歲就要馬上去,而是根據中央下達的命令,以及地方官府的‘抽取’,來服兵役。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服兵役是不自愿的,屬于官府指派;那為什么說還有自愿呢?

因為年滿十七之后,滿足兵役年齡要求的男子,都可以提前到地方官府報備:如果要召兵役,我自愿在第一時間報名。

這樣一來,地方官也會樂得清閑,給此人一個當年服役的名額;例如:某縣當年要召三十個男子服役,那有一人自愿報名之后,官府就只需要再挑二十九人即可。

在具體挑選過程中,漢初的黃老官員也大都比較人性:某人家中有兒子在服役,那就不會在這個家庭中再選人服役。

但到了西漢中期,這卻成了地方豪強與官府狼狽為奸,逼迫百姓破產的手段:你家有五個兒子?今年六個名額,你帶著兒子們去吧!

一個家庭就此破滅,地方豪強得到賣身為奴的百姓,以及廉價賣出得土地;地方官員得到豪強的賄賂,并省心省力的完成了中央的指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