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成長計劃

第0187章 大變將生

短暫的混亂之后,未央宮再度重歸于莊重和寧靜。

反倒是過去這段時間似被塵封的長樂宮,在今日迎來了空前‘繁華’的場面。

——漢制,朝儀之后,朝臣百官無一例外,均需自未央宮東門徒步走出,入長樂宮拜厄太后,以彰漢‘以孝治國’的國策。

這也是漢兩宮制最根本的來由——通過朝會后的請安拜厄,朝臣會就朝儀內容向太后打一個簡短的總結報告。

基于此,漢太后才能做到‘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對朝局保持基本的了解和掌控,并保證國家大政不會太脫離正常軌道。

對張嫣而言,今天,無疑是具有特殊意義的一天——在成為漢室太后之后,張嫣將第一次迎來朝臣百官,功勛大臣的正式拜會。

早在天還沒亮,朝臣勛貴都還沒入未央宮,朝會都還沒開始的清晨,張嫣就已經從臥榻上爬起,在宮女宦官的侍奉下洗漱更衣。

在二十二歲的年紀,以太后的身份接受朝臣百官的納拜,讓張嫣感到萬分緊張。

自然而然的,原本不甚喜歡打扮裝飾,也不怎么喜歡熱鬧的張嫣,為了這具有重大意義的一天不出差錯,也是反復收拾著著裝——光是發型,張嫣就反復拆散了足足四次!

撇開民間不論,漢室女子的發型,普遍以束于后背,發簾遮住雙耳及小半張臉頰的松散‘婦人鬢’為主。

用后世的話來說,就是用一根細繩,將頭發扎在接近發尾處,頭頂從正中梳至兩側。

以嫁為人婦的張嫣,自然也應當以這種極具時代特色的‘婦人鬢’為日常發型。

但漢太后的身份,又使得張嫣不能扎一個簡單的婦人鬢,而是要將頭發盤于頭頂,再以發簪作為裝飾。

而這種發型,在民間普遍用于為人祖母者的打扮方式···

張嫣二十二歲的年紀,雖然在西元前也稱不上太年輕,但也頂多是剛度過最艷麗的年華,與‘為人祖母’這個層級差了不止一點半點。

究竟怎么在自己稚嫩的年紀,以及漢太后應該遵從的‘老年打扮‘之間做抉擇,無疑讓張嫣傷透了腦筋。

最終,還是張嫣的寵宦,新任長樂宮大長秋李信,一語點明了張嫣糾結的心緒。

——主君今貴為漢太后,一應禮制,皆當首尊太后之儀。

有了李信這句‘指點迷津’,張嫣才以現在副全套的太后裝扮,出現在了長樂宮永壽殿前的高階之上。

按道理來說,張嫣貴為太后,完全沒有必要屈尊降貴,親自走出永壽殿——張嫣只需要端坐正殿,等候朝臣前來納拜即可。

但今天恐怕無論如何,朝臣百官都不敢踏入永壽殿了···

——天子怒急攻心,當廷昏厥!

光此一項,就將使得朝臣百官有一個算一個,皆背負上潑天罵名!

而作為天子之母的太后,無論是用什么手段,懲治將自己的寶貝兒子氣到昏厥的妄臣,都沒人能挑的出錯!

原本的歷史上,景帝劉啟病危,遂將太子劉榮之生母粟姬召至病榻前,苦口婆心的交代:朕恐怕不行了,朕走之后,皇位就留給榮兒了,愛妃母憑子貴,也會成為太后,記得對別的皇子和嬪妃寬和一些···

之后的事,大家都知道了:粟姬一句老狗,硬生生給景帝劉啟續了七年壽命!

強撐過當夜,并在第二日勉強爬下病榻之后,景帝劉啟第一時間下令:盡捕粟氏外戚,下廷尉!

在太子劉榮的母族親戚還沒被抓回廷尉時,景帝再下令:后妃粟氏,神智昏聵,廢居暴室!

暴室,實際上就是冷宮在漢時的代稱。

太子生母被幽居暴室,并在短短幾天后‘突發隱疾’,而后暴斃,這無疑是一個十分明顯的政治信號。

果不其然,不過幾天之后,景帝劉啟正式下達詔令:太子無德,無以奉宗廟,其罷太子位,貶為臨江王;召膠東王徹入朝!

當是時,太后竇氏便對這一切冷眼旁觀,坐視劉榮太子跌下儲君大位,灰溜溜滾出長安,去臨江做諸侯王。

但在幾年之后,劉榮因‘怨望’而被景帝召至長安,并蹊蹺的被中尉將郅都‘嚇死’時,原本溫和似兔的竇太后頓時暴跳如雷,無論如何都要郅都得命!

而對竇太后強烈要求處死郅都的決心,景帝劉啟貴為天子,亦是無可奈何···

最終,攜平吳楚之亂之大功的實權天子劉啟,都沒能保下郅都的性命——即便是景帝讓步到極點,廢黜郅都一切官職,貶為庶民,都沒能讓暴怒的竇太后打消心中的怨念。

光從這便能看出,在漢室的政治體系當中,太后是怎樣一個超然地位了——君要臣死,臣不一定死;但太后要你死,你就必須死!

不嚴謹的說,即便是如今‘形單影只’,絲毫沒有勢力的張嫣,要是堅持以太后懿旨的形式處死某人,那劉弘加上滿朝公卿,也是毫無辦法的。

——天子詔書、制書,或許還需要丞相用印認可;但太后懿旨,完全不需要任何人的認可!

對于如此滔天權勢,張嫣可謂是戰戰兢兢,坐立不安。

偏偏在這時候,又發生了‘朝臣將皇帝氣暈過去’的鬧劇,這讓好不容易適應太后身份的張嫣,再度陷入手足無措的尷尬境地。

此時此刻,以御史大夫張蒼為首的朝臣公卿,無一例外,皆頷首跪匐于永壽殿外的廣場之上;張嫣則面色蒼白的屹立于高階,不知該如何處理此事。

——往日,別說朝臣百官聚首了,張嫣連這個數量的普通人匯聚的場景,都未曾怎么見到過。

說起來,張嫣上一次見到公卿百官齊聚一堂,還是大約十年前,丈夫惠帝劉盈在時,張嫣以皇后的身份,出席歲初的大朝儀。

對于久居深宮,素喜清閑寡淡,且對政治近乎毫無知曉的張嫣而言,此時,無疑是一次重大的挑戰。

因為此事的結果,不單單關系到張嫣個人的太后威嚴,也同樣關系到漢室君臣之間的處境,乃至于漢家在朝臣公卿心中的威嚴!

看著眼前數百道跪匐的身影,以及幾位重臣因脫帽謝罪而露出的華發,張嫣暗自鎮定著稍一出氣,面上便緩緩涌上一層陰怒。

“丞相何在?”

“陛下此番昏厥,乃急火攻心,且先前勞神過甚,酣食無律,故陰陽失合所致···”

道出一長串劉弘都不太能聽懂的專業術語,并留下一張藥方之后,醫官便在王忠的引領下退出了溫室殿,只留劉弘獨自一人躺在榻上,看著屋頂發呆。

“該是時候調養一下身子了···”

無奈的嘆口氣,劉弘便回憶著暈倒之前,朝堂內發生的一切。

——這回真不是裝的,劉弘確實是暈過去了!

原本劉弘確實想過,靠著這一手貓哭耗子,令陳平本就所剩無幾的政治威望喪失殆盡,并以‘氣急昏厥’來作為此次常朝的句號。

但哭著哭著,劉弘便沒由來的感到一陣頭暈目眩,旋即真暈倒在了御階之下。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兒!

——在以血統決定繼承權的封建時代,身為皇帝的劉弘在沒有后嗣的情況下,幾次三番傳達出‘身體不夠健康’的信息,這對朝局將造成十分嚴重的負面影響!

蓋因為劉弘一旦有不測,且沒有留下具備繼承資格的后嗣,那按照周禮中所規定的繼承規則,下一任皇帝,就要在朝堂公議之下,從現有的漢室諸侯王之中,按血緣關系最近的原則選出。

若劉弘駕崩時沒有子嗣,那按照‘父死子替,兄終弟及’的繼承規則,皇位繼承人的遴選,就將在劉弘的老爹,惠帝劉盈尚在世的其余子嗣之中產生。

這也是呂后駕崩之時,陳平周勃不惜在劉弘在內的所有劉盈后嗣頭上,都安上一個‘非惠帝子’的大帽之原因。

若不如此,皇位就無論如何都輪不到身為‘劉邦之子’的代王劉恒身上。

現在,劉弘自然是讓‘非惠帝子’的陰謀破滅,若劉弘無后而亡,皇位就將由劉弘那幾位同父異母的弟弟們繼承。

但即便如此,劉弘的身體連番出狀況,也會讓朝臣中的投機分子動不該動的心思。

歷史上,武帝登基而久無后嗣之時,別說朝臣百官了,就連豬爺的親舅舅田蚡,都到了到處勾搭諸侯王,逢諸侯就說‘一俟(sì)宮車晏駕,當立者非大王而何’的地步!

身為天子的豬爺更是因此惶恐不安,整天期盼著上蒼能賜下一子,以安朝臣之心、朝野政局。

待等衛子夫生下戾太子,豬爺頓時喜出望外,自此對神明崇敬無比。

這也是劉據一出生便被第一時間立為太子,以及豬爺沉迷鬼神之道,導致巫蠱之禍,以及萬年沉迷長生不老的原因所在。

這便足以證明:在以血統為皇位繼承參考的封建時代,皇帝無后,將使朝局陷入多大的震蕩之中。

尤其是劉弘身處的這個時間點,諸侯王還未曾被景帝的削藩策砍去爪牙,也未曾被武帝的推恩令肢解殆盡。

時間一長,免不得那個諸侯王二兩馬尿下肚,就覺得自己得了天命,嚷嚷著要過把皇帝癮,就起兵造反了。

但作為后世人,無論是出于客觀認知,還是主觀意愿,劉弘都并不太認同此時早婚早育的價值觀。

——過早泄陽對身體的負面影響,在后世幾乎是人盡皆知的‘秘密’了。

前世,劉弘不過是個整天埋在史冊里的大學僧,算不上什么‘久經花叢’的人,自認比不上柳下惠之分毫。

如今又身為皇帝,使劉弘幾乎具備絕對的‘優先擇偶權’!

在這種情況下,讓這具年幼的身軀過早品嘗到禁果,對劉弘而言絕對不是什么好事。

——潘多拉的寶盒一旦打開,那邊再也關不上了···

對于皇帝,尤其是立志要有所作為的皇帝而言,傳宗接代這種事,還是盡量放在成年之后,起碼十八歲之后比較好。

只有這樣,才能在這個物資貧瘠,醫療水平落后的時代,盡可能地延長本就短暫的政治生命,從容完成自己肩負的歷史使命,并提早做好政權平穩過渡的安排和準備。

這就使得劉弘地個人健康,起碼是對外傳遞的健康,就顯得尤為重要。

即便撇開這層政治因素,劉弘也不希望自己在三四十歲的年紀,就被繁雜的疾病所困擾,從而影響將來的政局,以及為漢室量身制定的未來規劃。

穿越時遺留在體內的毒素,已經在張蒼嚴格‘防范’,近乎每天都入宮監視劉弘喝下那碗烏黑的湯藥下,被除去大半。

今天意外暈倒,大概率確實如方才太醫所言:飲食作息不規律,晝夜顛倒,用腦過度。

嗯,或許還有一些低血糖。

但沒辦法,做皇帝是真的很累啊···

光拿現在來說,劉弘要考慮的事,就遠遠超過后世學子為高考所做的準備!

——冒頓都閑的跟劉弘飆演技了,劉弘得思考個中緣由,利害關系,籌謀軍備,解決邊地軍糧短缺的問題吧?

——諸侯之事,被封為燕王的羹頡侯劉信即將就國,劉弘要考慮到邊地防務的因素,給劉信配備合適的王相,王太傅,內史,中尉吧?

——悼惠王諸子嘴上說著‘不敢獲封’,暗地里緊盯著朝堂關于‘封悼惠王諸子為王’的事,劉弘也得籌謀權衡吧?

再加上國家貧窮,百姓困苦,軍備落后等等因素,等待著劉弘一一籌謀布局,并盡量在最短時間內解決。

在做這一切的同時,劉弘還要時刻防備陳平周勃等人,不會從自己的舉措中撈到好處,從而扭轉雙方的斗爭格局···

如果有機會回到后世,劉弘真的很想破口大罵:誰說做皇帝很爽得?!!

明明很累好不好!!!

暗自腹誹著,就見王忠已回到溫室殿,見劉弘試圖起身,便趕忙小跑過來,扶著劉弘坐了起來。

“朝臣百官,可是都去拜厄太后了?”

聽著劉弘不似病態的語氣,王忠面上擔憂稍退卻了些,低聲回道:“然,陛下突而昏厥之后,衛尉蟲公親負陛下回后殿,御史大夫張公為陛下把脈,知陛下無大礙之后,便都去了長樂···”

“丞相、太尉、內史亦在?”

劉弘突兀一問,惹得王忠稍一愣,目光中旋即涌上一片了然。

“陛下昏厥片刻,丞相亦吐血倒地,此時已被接回府中。”

“后太醫回稟:丞相氣急攻心,恐將臥榻數十日···”

聞言,劉弘稍點點頭,面色淡然的從榻上站起。

“更衣。”

“擺駕長樂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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