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成長計劃

第0158章 家臣田叔

“臣以為,陛下創此財圖,當于政務錢糧之事大有裨益。”

不是張蒼捧臭腳,這種被劉弘命名為‘財圖’的記賬方式,無論是對政府財務審核、記錄,還是對地方官府征收糧稅、口賦而言,確實具有相當可觀的積極作用。

對于劉弘將此物拿出的意圖,張蒼心中也是有了數:御史大夫屬衙‘自省’,主要以財務改革為主;之后對九卿屬衙的全面審核,也主要針對其財務狀況做文章,為之后中樞全面財務改革做準備。

對此,張蒼自然滿是欣喜——從現在開始,便將這種簡潔明了的財務記錄方式普及中樞,那不出幾年,這種‘先進’的記賬方式就必然會被普及到地方。

屆時,張蒼再按照胸中抱負,推行審計制度,以治下田畝、人口、戶口增長幅度來考核官員時,‘財圖’便將發揮極大地作用:大幅降低審計制度所需要的時間、人力成本。

見張蒼領會到自己的意圖,劉弘便適時止住話頭,望向一旁的田叔——如果可以,劉弘當然想將表格、條形統計圖、算盤,乃至于紙都一下子弄出來。

但劉弘很明白,步子邁太大,是會扯到淡的···

對已有秩序的任何改動,劉弘都堅信:沒有永遠好的政策,也沒有完美的政策;一個新的政策乃至于秩序的提出,都需要反復商討改善,并小范圍試點,而后慢慢推行天下。

即便是此時看不出有什么問題的舉措,在將來也不見得會適用;所以‘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才應該成為政壇常態。

而新政策,尤其是劉弘以后世人的視角,跨越時間跨度提出的政策,更是需要反復確認是否與時代相符,推行過程中,要盡全力避免想當然,隨時發現問題,糾正問題,改正問題。

除此之外,劉弘要想自己的政策得到真正的貫徹和發展,就不能以‘別問為什么,照做就行’的態度去推動。

最起碼,劉弘要保證手中的主要班底,即朝中大部分大佬,能在心中對新政策有個大概的了解,明白其政治目的。

這就使得劉弘必須一步一個腳印,每做出一個舉動,都要以此時的人所能接受的方式,將自己的目的解釋清楚,并盡量從此時已有的先賢經典當中,為自己的舉措找出一個理論依據,來增強說服力。

就像財務改革之事,劉弘需要先在已有的賬目記錄方式上,改進得出統計表,然后為了財務統計表的運算,在算酬的基礎上拿出算盤,再為了記錄方便拿出紙張···

劉弘還年輕,完全有充裕的時間,完成自己的大部分設想——腳踏實地的來,潤物細無聲的改變時人的觀念,才能避免將來人亡政息。

而對于田叔這個人,劉弘地感官可謂十分復雜。

劉弘對田叔的了解,絕大部分來源于后世的歷史記載當中,以及穿越之后,在石渠閣翻看的檔案。

后世的史料記載,將田叔刻畫的相當矛盾:黃老學出身,有情感潔癖,為人刻薄廉直,不和道德有缺陷的人有來往,卻是以盜墓發家?

早在前世,劉弘就對此持有很大的懷疑:且先不提田叔身為趙王張敖的門客,是否需要靠盜墓來獲得財富,光是從時代背景來看,田叔會盜墓這件事就根本站不住腳。

——在漢室百姓心目中,頭等大事就是宗祠!

即便是國家,也是孝不離口,每每有婚喪嫁娶,封侯封王,廟算征戰等大事發生,要做的第一件事永遠是祭祖。

這也是漢室‘以孝治天下’的現實基礎——只有在這種百姓不畏死而畏祖宗蒙羞,不畏亡而畏死后沒有香火血食的風氣下,以孝治國才可能從口號變為現實,為百姓所接受。

在這種時代背景下,如果田叔年輕時真的曾經盜掘過別人家的祖墳,那別說是被推舉為官了,能不能躲過鄉黨的口誅筆伐都要畫一個大大的問號。

——既然司馬遷都‘知道’田叔靠盜墓發家,那這件事在廟堂上,起碼是人人皆知才對!

但‘為人刻薄憨直’的田叔,以趙王張敖門客的身份被舉薦為官,屢任為諸侯王相、王太傅等對道德素養要求極高的位置,并且做得相當出色,卻從未被政敵以此道德污點攻擊。

光這一點,就已經足以說明問題了——太史公筆下的田叔被刻意丑化,應該是因為政治問題。

文帝劉恒旁支奪嫡,孝惠皇帝的政治合法性自然被否認;作為孝惠皇后張嫣的父親,張敖的政治成分自然也不再‘根正苗紅’;那作為張敖的門客,田叔被黑一句‘盜墓賊’,也就沒什么大不了的了。

在石渠閣翻看檔案過后,劉弘也確認了自己的猜想:被歸在宣平侯一檔的田叔,從出生年月,到父母的姓氏、出身,乃至于從小到大居住的地點、做過的事,都被事無巨細的記錄在冊,就是不見關于‘盜掘墳墓’的記錄。

本就對太史公的節操深感懷疑的劉弘,再度腹誹了一番,便稍拱手,對田叔道:“猶記得朕年幼之時,常聞母后提及子卿公忠義之名。”

“今朕以此渺渺之身臨天下,斗膽召子卿公為少府,還望公念母后之薄面,助朕一臂之力。”

對于田叔重回中樞,劉弘可謂滿懷期待。

在歷史上,田叔在景帝朝出任景帝之子,魯王劉余之王相;剛到任,就有百姓上百找到田叔,指責劉余搶奪百姓財富的事,希望田叔能為他們做主。

結果田叔將這些百姓中領頭的二十個人抓捕,各打五十大板,訓斥道:魯王為上子,爾等為王民,卻于此詆毀爾王,置忠孝仁義何?

劉余聽說之后,覺得十分愧疚,就從國庫中將搶奪的財物取出來,讓田叔還給那些百姓,田叔又說:王奪之,臣還之,則民惡王而感恩于臣;此非人臣之道!

從這件事,就不難看出田叔的為人——作為景帝諸子中有名的混世魔王,劉余發現田叔如此回護自己,卻并沒有因此更加猖狂,反而是‘愧疚’的將奪來的財物還給百姓?

想想劉余的親兄弟劉徹,對這種應聲蟲的行為是什么反應?

——你老實,那就別怪爺們兒欺負你!

更何況田叔還不是王太傅,而只是王相的身份,就將原本酷愛打獵,幾乎每天都泡在苑囿的劉余調教的溫文爾雅,內斂踏實,到入朝長安,宗室邀請打獵時,直言‘丞相在,不敢獵’的地步!

光從這兩件事,就不難得出結論:作為一個混跡政壇數十年的政客,田叔的政治手腕足夠優秀!

這樣一個優秀的官員,即便撇開背景,也足以劉弘花費心思去爭取了——更何況田叔的背景,就是劉弘理論上的‘母族’之爪牙!

在封建時代,像劉弘這種非正妻所生的兒子,被稱之為‘庶子’;絕大多數情況下,庶子是不能稱呼生母為‘母親’的。

庶子的母親,必然是父親的正妻;出生之后,絕大多數庶子也都會被養在當家主母膝下。

至于庶子們的生母,別說母憑子貴,咸魚翻身上位了,能被兒子記住,將來照顧一下生活就不錯了!

——后世影視劇中,后宅雞飛狗跳,姨太太跟正妻勾心斗角,爭取上位的狀況,在此時完全沒有發生的可能。

因為妾的本質,實際上只是‘女**仆’而已!

而且‘妾’這個名頭,還得是生下孩子之后才可以擁有的;沒有孩子的根本連被稱之為‘妾’的資格都沒有。

而且與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妻子不同,妾,都是花錢買來的

主家手上,是有妾室的賣身契的

只要主家愿意,隨時可以將妾賣出去換錢!

即便不說這些,妾室的地位也遠比后世人想象中的低——在此時,對登門拜訪的客人,最高規格的招待,就是‘以姬妾侍寢’。

通俗來講,大部分情況下,妾除了要和其他奴仆一樣,從事家中的體力勞動外,最大的作用,也只是在家中來客人的時候,給客人暖被窩···

若是被客人看中了,更是隨時可能被送出去——將姬妾送給賓客,在此時是一樁雅事!

劉邦就曾因為臣子贈送的姬妾,而獎賞臣子金銀財物,乃至于官爵。

文帝劉恒的生母薄氏,第一個男人也不是劉邦——在成為漢宮侍女之前,薄氏是魏王魏豹的妾;是韓信擊敗魏豹之后,被韓信進獻給劉邦,方入劉邦后宮的。

就皇室而言,雖然與‘妾’對應的‘嬪’‘姬’等妃子,其地位比奴仆高一些,也不用被用于招待賓客,但每一個皇子公主理論上的母親,都不是各自的生母,而是身為正妻的皇后。

所以,無論劉弘的生母是誰,劉弘真正意義上的母親都只有一個:孝惠皇后,張嫣。

而作為宣平侯張敖的門客,田叔對于劉弘理論上的生母張嫣,即孝惠皇后而言,說是‘家臣’也不為過。

所以實際上,田叔對劉弘具有天然的忠心——張敖是田叔故主,劉弘作為張敖之孫,那自然就是田叔的少主了。

這樣的關系,在封建時代幾乎沒有斷絕的可能性,尤其是田叔這種寧死也要隨張敖如今,誓死追隨的忠義之士而言,這種關系幾乎等同于后世網絡游戲中的‘滴血認親’。

所以對于田叔,無論是忠心還是能力,劉弘都完全不擔心;唯一擔心的,就只有一點:田叔會不會出于忠義,而爭取將張敖一脈重新推上趙王之位!

這樣的事只要發生,劉弘就將陷入困境:出于孝道,作為劉邦子孫的劉弘必須嚴格遵守‘非劉氏、不得王’的鐵律;但作為張敖的外孫,劉弘同樣要出于孝道,為張敖爭取更好的政治待遇。

如此兩難的境遇,解決起來十分棘手,無論結論如何,劉弘都將不可避免的沾上‘不孝’的污名。

作為臣子,讓君父擔上‘不孝’罪名的田叔也是難辭其咎——主辱臣死!

最樂觀的結果,田叔也得以死謝罪!

到頭來,劉弘無緣無故背上一個‘不敬高祖律令’或‘苛待外祖之后嗣’的污名,還要失去一個政治成分出色,能力足以名留青史的能臣。

所以,財務改革這件事的提前提出,也有田叔的一份功勞——劉弘要為田叔找點事情做,讓他顧不上亂想。

而作為劉弘地小金庫,少府也確實是最需要進行財務改革,讓賬目更加透明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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