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成長計劃

第0147章 宦官干政

春二月葵丑(二十),清晨。

雖然冬天的氣息尚還殘留在關中大地的空氣之中,但即便是太陽還未升起的初晨,氣溫便已比冬十二月時溫暖了許多。

面無表情的經過朝臣云集的司馬門,一位老人拄著一根詭異歪曲的朽木,在幾個少年的跟隨下,悄然來到了司馬門外的小門洞處。

“咳咳···”

兩聲輕咳,頓惹得近處閉目養神的朝臣投來審視的目光;待等看清來人的面龐之后,眾人的面色紛紛復雜了起來。

明顯不屑、鄙夷的目光中,分明暗含著一絲···

忌憚!

——時隔三個月,劉弘的貼身侍宦:王忠,終于回到了未央宮內。

只不過離開時,王忠的身份是‘故尚衣宦丞’,而現在,王忠已是達到了宦官所能達到的最高點——未央宮宦者令!

宰相門房七品官,宦者令,雖然依舊擺脫不掉其‘奴仆’的性質,但在這個星辰軌跡都要遵守皇帝意志的時代,皇帝的奴仆,自然非比尋常。

而作為皇帝手中的‘仆人頭子’,宦者令對于朝野格局,說不上有多大影響,但又不能說沒有影響。

例如說:宦者令在皇帝身邊一直夸贊某人,或是稱贊某事,皇帝只會認為宦者令是個話癆,不一定會當回事兒。

但要是宦者令不經意的提了一嘴:某某官某某人,坊間風評似是不佳啊···

如果真發生這種事,那這個被宦者令‘無心傷害’的官員,就要面臨著封建帝王的關懷了——御史盡出,查清此人祖宗十八代底細!

在這樣赤裸裸的‘官方人肉’下,只有真的兩袖清風,為官端正的人,才能逃脫被封建鐵拳制裁的命運。

尤其是宦官這個群體,由于身體上的缺失,普遍會有不同程度的心理障礙;說直白些,就是玻璃心,容易受刺激!

隨便一個微乎其微的細節,便有可能讓這個群體記恨于心!

——而作為在險惡的宮廷斗爭中存活下來,并一步步爬到皇帝身邊,以為心腹的宦官,對于‘禍從口出’的道理必然深有心得!

靠著‘少說話,多做事’的準則,方爬上高位,成為皇帝貼身侍宦的宦者令,根本不可能‘不經意’的跟皇帝提起某人。

所以,宦者令在漢臣的心中,普遍以‘成事一成不足,敗事綽綽有余’的形象出現。

不過這一次,情況卻有了些許變化。

——前幾日,宮中放出風:未來,宦者令除了負責皇帝的日常起居外,還要直接執掌一個新的機構;該機構的職權,則是以御史大夫衙門為參考框架,為入宮的宦者備案,考核!

說起來,這倒也沒什么——宦者令作為宮中侍女、宦官們的執掌者,建立檔案來核查宦官們的身份,也算是在常理之中。

但讓朝臣們大跌眼鏡的是,在這個消息傳出的當天下午,御史大夫張蒼便毫無顧忌的放言:為了保證宦者令能夠正確的建立起宮內宦官、宮女們的身份檔案,御史大夫衙門將派出幾位精干的御史,來幫助宦者令!

值得一提的是,在還沒有經歷宦官擾政,閹黨禍國的漢初,朝野和輿論對于宦官們,除了固有的不屑和鄙夷外,幾乎沒有太多的防備。

即便是在前秦奸宦趙高出現后的漢初,官僚階級同樣對宦官群體沒有太大戒備——歸根結底,趙高只是個例罷了。

實際上,趙高除了在秦始皇死后,自任為郎中令這一點不合規矩外,其他種種,且不論對錯,起碼是在秦法規定的官職職權范圍內——作為秦始皇親自任命的中車屬令、兼行符璽令事,趙高實際上已經脫離了‘皇帝家奴’的范疇。

因為中車屬令,其職權便是掌管皇帝御輦!

在秦時,太仆掌宮廄馬匹,中車屬令看管皇帝御輦;皇帝出行是,太仆駕輦,中車屬令立于車上。

如此說來,即便是秦始皇在時,身為中車屬令的趙高,其職權便已不比身為九卿的太仆低了——更何況趙高還兼任‘行符璽令事’,即負責保管皇帝玉璽。

而漢又承秦制,宦官在漢官制中的地位,與秦時的官職并沒有太大不同;幾乎每一個九卿屬衙麾下,都有一個職權類似,但權力、秩祿遠低于九卿,并且僅在名義上對該九卿負責的宦者官職。

例如郎中令屬下,便有‘中官丞’一人,以宦者充之,統領禁省。

太仆屬下,則有‘中廄丞’一人,亦以宦官擔任,負責皇帝御輦的日常清理、維護。

而在九卿之中,宦官群體最多的,便是作為皇帝府庫的少府。

少府本有的六尚中,除了‘尚書’外,同樣有對應的‘宦者五尚’——尚衣、尚食、尚冠、尚席,以及尚浴。

少府屬下的東西織室,也有專責御服的‘御府令臣’。

而少府宦官中地位最高,與少府卿所對應的,則是‘御府丞’。

林林總總算下來,未央宮內‘有秩’,即俸祿百石以上的宦官,便超過千人!

這上千‘有官職’的宦官,便俱由宦者令實際掌控。

‘宦官不得干政’的說法,在漢初顯然說不通;對于有司屬衙中隨處可見的宦官,官僚階級普遍也都習以為常。

在這種情況下,劉弘在本就已經足夠龐大的宦官系統中,增設一個負責為宦官們設立檔案的機構,似乎算不得什么大事。

朝臣們心中之所以不太舒服,主要是因為自秦以來,宦官群體都只在九卿有司占據一個不起眼的位置,而三公,則從未被這些‘刀鋸之余’所玷污。

除此之外,出于對劉弘幾次三番做出騷操作的忌憚,朝臣們也只是下意識的對這件事,抱有強烈的戒備。

至于其中真正的關鍵,百官則都感覺眼前被一層迷霧所阻擋,視野根本無法通過這片迷霧,看到劉弘藏于迷霧后的‘險惡意圖’。

偏偏宦官屬于皇帝家奴,朝臣們根本沒有干涉的立場,也就只能瞪大眼睛,緊盯著該機構建立起來之后,能整出什么幺蛾子了。

目前來說,朝臣們關注的焦點,還是今日朝會所要議論的主要內容——諸侯王問題。

自月初,劉弘終于將朝堂恢復到了朝臣心目中的‘正常秩序’,并開始遵守政治規則之后,基本上每一個或大或小的決策或政策改動,劉弘都好心的提前放出風,讓朝臣們心中有了心理準備;而不是像先前那幾次一樣,大家伙還沒想明白劉弘想干嘛,決策就被劉弘拍板。

自然,今日朝會的內容,也被劉弘通過奉常領宗正事劉不疑之口,傳到了朝臣耳中。

對于燕趙之地再度分封,百官心中早有預料;但劉弘地決定,卻與百官的預測略有些出入。

在朝臣們的預測中,燕趙之地位處北方邊墻,其戰略位置不可謂不重;劉弘最好的選擇,應該是從關東諸侯中,選年長善武者,移封燕趙;至于移封后留下來的封國,則應該暫時控制,留于將來分封皇子之用。

對于燕地,瑯琊王劉澤可謂信心滿滿;至于趙地,趙幽王劉友之子劉遂更是當仁不讓。

但劉弘地選擇,卻是讓劉氏宗親驚掉了下巴!

饒是朝中百官,也是對此略有些摸不著頭腦,搞不清劉弘究竟想干什么了。

——趙國地處北墻,其重者甚,暫不設王!

這個消息傳出當天下午,趙幽王劉友之子劉遂便氣沖沖進了未央宮!

但讓人匪夷所思的事,不過一刻之內,劉遂便面色蒼白的從未央宮內走出;逢人問起趙國之事,更是只字不提,只慌亂道:“公慎言,慎言···”

如果劉遂沒能得到趙王的位置,還不足以讓人詫異的話,那燕國的歸屬,便足以讓人瞠目結舌了。

——羹頡侯劉信,太祖高皇帝長兄,武哀王之后嗣;其仁善賢德,允文允武,當王之!

輕飄飄一句話,疆域數千里,其面積并不比戰國時期小多少的燕國,就這樣落到了羹頡侯劉信頭上——劉弘透出的消息中,燕王一事已有定論,并不在朝議民煮討論的范疇之中!

對此事,朝臣還偏偏挑不出任何一點錯——在劉邦二兄一脈有吳王劉濞,四弟劉交王楚國的現在,追尊開國皇帝劉邦長兄一家為王,以彌補武哀王一脈,完全就是老劉家宗親和睦,劉弘善待宗室的表現!

而原本自認為有機會移封燕地為王的劉澤,非但沒能成為新一任燕王,反而是面臨著被削奪封土之后,繼續做瑯琊王的命運···

至于劉澤的罪責——坐失其土、其軍,朝臣們則都是眉毛一挑,品味起其中暗含的潛在信息。

瑯琊王究竟有沒有錯?

——失去王國軍隊,劉澤唯一能僥幸活命的理由,僅僅是因為他姓劉而已!

劉弘卻并沒有如高皇帝處置代頃王那般,直接粗暴的奪去王爵,而只是輕飄飄削其一縣,無疑算得上的寬宏大量。

但在朝臣們原本的預想中,劉弘為了安穩宗室,以全力應對丞相等人,必然會對劉澤犯下的過錯視而不見!

劉弘卻毫無顧忌的將劉澤的罪責捅破,雖然從輕處罰,但也絲毫沒有將此時摁下的意圖?

稍稍翻起眼皮,看了看站在朝臣隊伍最前端,正小聲交談著的陳平、周勃、劉揭以及灌嬰等人,眾人意味深長的一聲輕嘆,旋即不著痕跡的將目光收回。

——劉弘,已經做好了和丞相一黨正面硬剛的準備!

PS:由于西漢的官制、律法,與秦有著極大的相似度,所以在研究西漢官制時,歷史研究者普遍以出土漢簡以及流傳下來的漢史為主要參考,并以秦簡、秦律作為佐證。在研究過程當中,將兩個時代放在一起,稱‘秦漢’,多數時間是同時研究的。宦官官制,便是其中典型的例子。

漢承秦制,從三公到九卿,以至于更具體的下轄官員,漢官制與秦官職幾乎可以稱得上的‘復制粘貼’的關系;而漢宦官官職,除了因為趙高而被移除的‘中車屬令’,以及將宦官掌玉璽改為侍郎掌玉璽,稱‘持璽侍郎’外,幾乎和秦宦官官制如出一轍。

文中援引的關于漢宦官官制的內容,考自《后漢書·百官志》《漢書·百官公卿表》;

秦宦官官制及御府丞相關內容,考自《通典·職官八》;

宦者五尚,考自《漢儀注》:省中有五尚,即尚食、尚冠、尚衣、尚帳、尚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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