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月梧桐

卷六 霧夜飛蒼 第三節 廬州俠少

第三節廬州俠少

夜色已深,入夜的天氣更加寒冷,除了更夫,街上根本看不到人影了,但就在這人人已經入夢的寒夜里,街道上好像飄來了一層白霧,那是二十匹駿馬在寒風里呼出的白氣,馬背上的騎士身體筆直的好像標槍,馬隊踏過雪渣的聲和佩戴的武器不時撞擊馬鞍的聲音混成一片,就像雪層龜裂的聲音飄蕩在空曠的街道上,他們正簇擁著一輛豪華之極的馬車在慢慢的前進。

馬隊直直的駛入一家大宅,大門早就四敞大開,一溜的護院家丁站在門前恭迎他們。

馬車停在了院中間,管家快步向前打開了車門,紅光滿面的俞睿微笑著走了下來,他心情好的很,就算連日的會議和酒宴的疲累也沖不散他心頭的得意。

對于振威的掌柜俞睿而言,晁家堡大捷就好像一杯好酒,哪怕喝下去這么長時間,那股舒適還不停的朝外散發,尤其是在長樂幫現在暗流洶涌的時候,一場大勝無疑會讓屁股在交椅上做的更牢,自己在上頭心中地位更重,所在的整個山頭甚至也能水漲船高,讓那些居心詭測虎視眈眈的家伙閉嘴老實一段時間。

但管家卻有事,俞睿一踩實地面,他就把嘴巴湊在俞睿耳朵上說了一會,最后說道:“……老爺,他還在密室等著呢。我勸他他就是不走……”

“他?唔,我明白了。”俞睿抬頭看了看天色,說道:“你就說我睡了吧。讓他改天再來。”

管家答應一聲,扭頭就是,但俞睿又叫住了他:“等等。我想想。”

俞睿宅第里的“密室”并不是指建在地下或藏在壁后的隱蔽逃生場所。它不過是宅子西邊的一個院子而已,但你若不是俞睿的特許或者邀請地人,能進到這里的難度不亞于從地下挖個密室出來。這里是專門為一些特別的客人準備地。他們往往是一些無法或者不想從大門正大光明進來的人。

一句話,不想見光或不能見光。

暗組的虎領王天逸無疑是其中之一。

現在,在這個“密室”中壁爐的照照火光下,王天逸正指著自己臉上的傷疤對俞睿說著什么,他看起來有些氣憤:“……掌柜,您看我這條疤!有多明顯?!暗組規定,臉上有明顯特征的成員一般不派去執行蛇任務!而且現在我是虎領,虎領以上成員包括虎領,也不是不可以不去嗎?”

俞睿笑了笑。說道:“天逸,不要這么激動。今天的會議你也參加了,你被派去化妝偵察鹽道,這是首領的親點。你不要老往歪處想,易老不是說了嗎,他這是他看你干練可靠。而且任務難度很大,這才專門派你去的,他這是信地過你。而且你那大哥古日揚會配合你,你們一暗一明,應該會很高效的完成……”

王天逸眼珠都瞪出來了,他脖子伸的很長,看起來恨不得把臉貼到俞睿那邊去。他的調門猛然高了:“信的過我?!掌柜,你也不是不知道,化妝偵察靠的根本不是戰場廝殺。靠地是裝得像!要是被識破了,只能是死路一條!暗組有名的幾個蛇,有一個是武功好的嗎?不是掮客就是商人出身,都是打小就察言觀色的!我哪里擅長這個?!這不是讓我去死嗎!”

看著眼前這個急了眼的暗組虎將,俞睿心頭一陣笑:長樂幫懷疑壽州府中有人從長樂幫地盤內販賣私鹽。壽州和晁家堡的位置一樣,不屬于什么大門派的地盤,但它處于大門派地夾縫中,因此掮客生意做的很大,府里有三大江湖掮客,一個是洪宜善,后臺是武當;一個是風槍門,年年給華山上貢;還有一個是賈六義,也是武當的附庸,他們地實力都比晁門強多了,這樣的情況下,壽州魚龍混雜,幫派情況微妙,做生意的江湖人在那里多得如過江之鱗,而且昆侖最近在武當的扶持下剛剛在壽州附近的城市建立了總部,雖然地盤勢力弱小,但因為掌門是能在千軍之中取上將首級地章高蟬,江湖人并不敢小視,這也使得壽州格局更加的復雜。

在這種情況下,有告密者稱那里成為私鹽的鹽道毫不奇怪,但這也使取到準確的情報成為行動的關鍵一環:有沒有長樂幫流出的私鹽?誰在販賣?源頭是誰?若是真在壽州,那參與者戰力如何?發動打擊的戰力需要多少?需要用什么形式發動打擊?

這一切的情報都需要有人去搜集。

于是易月親點了王天逸,他說這件事非同尋常,得需要一個得力的人去做。

雖然告密者會協助王天逸,但俞睿也知道蛇任務對王天逸這樣的干將來說實在是有點危險,他精于作戰指揮,習慣了帶著滿身鮮血砍掉敵人的頭顱、搶走敵人的錢財,而這次任務除了需要他一樣要把腦袋掖在褲腰帶上以外,除了更加危險什么好處也沒有,況且他還真的沒做過幾次蛇任務。

而蛇任務中,沒有可靠的同袍并肩廝殺,沒有精良訓練出的遠射手后方支援,也沒有“蛇”先前提供的精確偵察情報,你只有自己可以依靠,還得靠機智而不是武力和敵人周旋,一旦被目標發現,必死無疑。

所以俞睿一聽到易月的計劃,就知道有人肯定會急眼的。

“咄!你在說什么!”雖然俞睿心里暗笑,臉上卻如罩上了一層寒霜,他大聲呵斥起來:“長樂幫養你做什么的?!什么任務都得有人去做不是?都像你一樣畏首畏足,牢騷滿腹的!暗組還怎么行動?啊!暗組的第一信條是什么?不要問為什么!讓你去你就去!……”

王天逸的氣焰被罵下去了,他低下了頭,囁嚅著說道:“掌柜這我知道。我不是推托,也沒牢騷。只是覺的自己不適合這個任務。我臉上有疤,武器也特異……”

“這可是易老親定地。”俞睿斬釘截鐵打斷了王天逸的廢話,他的意思很清楚:易老什么人。你有氣找他?你敢嗎?再說了他定地計劃,你給我叫喚什么?

果然王天逸被一句話打的啞口無言,房間一時什么聲音也沒有。

過了好一會,王天逸才抬起頭,看起來有點猶豫,他怯怯的問道:“掌柜,您看我替暗組出生入死三年了,能不能洗白?”

俞睿眼珠唰的一聲盯上了這個青年將領的臉,心道:“果然來了。”

心里轉的快。但俞睿的聲音不疾不徐:“洗白?你沒升職,最近心里不舒坦是嗎?天逸,我告訴你,你還年輕,以后的路長著呢,不要因為一點不痛快就想這想那。安心替幫里做事。你天生就是暗組的材料,暗組還缺不了你。只有安心做事,才能前程遠大,我不是以你上級地身份給你說這些,是以一個前輩過來人的身份勸告你……”

“可是……”

“你想想,就算你現在能洗白,你是什么級別?最多在鏢局或者商會做個中層鏢頭或者管事。有什么用?別忘了你還是江湖逃犯呢!仇家來尋仇的話。你有那么多保鏢嗎?殺了你,幫派會不惜一切代價殺盡你所有可能的仇家嗎?不可能的!你級別太低!你的聲望還保護不了你!

要知道洗白并不是長樂幫說洗就洗地,其實是你自己洗白自己的!舉個例子。凌寒鉤和丁家有深仇大恨,丁家厲害吧?要是他像你一樣級別的時候就洗白,就在江湖上拋頭露面,丁家會不會派殺手來?他防的住嗎?但是你看現在,他一洗白就以濟南振威的副會長身份現身江湖。江湖里沒有笨人,人家一看就知道他是長樂幫的股肱之臣,他已經是長樂幫巨大威力的一部分了!和長樂幫渾然一體了!動他就是動長樂幫!結果丁家不是什么話也沒說嗎,這事就擺平了。

但話說回來,他怎么做到地?還不是老凌自己賣命嗎?幫派才重視他,保護他,最后讓他成為幫派高層,這還是自己洗白了自己。

你不怕死,非得要洗白也成啊,提出退出暗組啊,說不定易老就批了,但是這樣辦,肯定會降職使用,而且恐怕沒有那個上級會賞識你。”

“我錯了。”滿頭大汗的王天逸低頭稱錯,馬上又強笑道:“多謝掌柜指點。”

俞睿微微點頭,就在這時,王天逸把一個匣子恭恭敬敬的放到俞睿面前地桌子上,笑道:“其實我一直感激掌柜的照顧,一點心意,不成敬意。”

俞睿打開一看,也是眼睛一亮,旁邊的王天逸看得清楚,趁勢哀求道:“掌柜,您看能不能給我換個任務?我確實有難處。”

俞睿沒有說話,只是輕輕一笑,蓋上匣蓋,扭頭正色對王天逸說道:“你這事我會給易老說說,但這禮物你拿走。我這人向來公事公辦。”

本來已經面露喜色的王天逸沒想到俞睿會說出最后一句,好像被人掏心打了一拳,有點暈了,又湊上前懇求俞睿。

但俞睿卻堅決不收,到后來都快要發火了,王天逸這才悻悻的夾著那匣子離開了。

俞睿并非不收下屬地禮,相反,對有的人,他是來者不拒。

這種人就是他山頭上的人,收自己的禮,他覺的禮所應當:每個差事都得有人去干,收益要上歸幫里,幫里再分報酬;但差事必然有好壞之分,也許這個差事危險小但好處多,而命令權在我這里,我讓誰去不行?讓你去干好差事,豈不是你要把好處分給我點,這是我應得的!但這是對自己人,對其他人則不然,現在少幫主出江湖三年,并沒有干出什么大事,幫里的議論很多,而自己和林謙是除了四老之外,替長樂幫掌管兵權的兩個后起之秀,盯著的人自然很多,就恨不得找到自己的過失把自己從振威掌柜的寶座上拉下來,然后換上他們派系地人。這樣的情況下,自己能不謹慎嗎?所以對于不是自己派系的人一律公事公辦,這樣才不會被抓到把柄。座位才安全。

而這個王天逸現在可不是可以敞開門收禮地人。不僅如此,還有一個原因,因為他還是打算幫王天逸去求求易月,因為王天逸這個人的價值是有目共睹的。成了,是對王天逸一份大恩典,但不成的可能居大,這種情況下,收了他的禮,不給他辦事。就如同在黑屋子里和一頭不知道品性的猛獸在一起,這不是自找沒趣嗎?

看著王天逸的背影,俞睿哼哼一笑,心道:“這家伙有點意思”。

王天逸夾著匣子走出俞府的側門,回頭盯著那閉上的大門看了片刻,冷笑一聲。身后等候已久地馬車已經駛了過來。

坐上了馬車,王天逸輕輕的把匣子交給管家,管家問道:“老爺,事情辦成了?”

王天逸沒有說話,只是幽幽的看了他一眼,管家馬上明白自己問多了,馬上識趣一個點頭。坐了開去。

“老簡,”王天逸斜臥在馬車的軟榻上突然又說道:“最近揚州新開了一家慕容拙摟,你知道嗎?”

“知道。”

“你去那里給我挑一件禮物。適合送給滿月小孩的,比如長命鎖什么的。”

“知道了,老爺,大概要多少銀子地?”

“買最貴的。”

管家一愣,還想問什么。但看了一眼王天逸之后,只說了一個字:“是!”

伯牙城位于交通要道,商旅輻輳。

城里最大的客棧外邊,又來了一隊商隊,他們拉著幾十車貨物,如一字長蛇一般穿過了城里成堆的難民,直直往客棧過來。

他們管事的是一個年輕人,穿著樸素,腳蹬一雙破舊的靴子,腰里斜挎著三把劍,臉上有一條長長的傷疤。

這個人就是長樂幫王天逸,此刻地身份是一個小管事兼押運鏢師,名叫曾一凈,他替一個一心想發財的江湖小門派做跑腿,他們幫派做鹽買賣,在晁家被馬賊屠滅之后損失慘重,聽說壽州有人賣鹽,于是想去壽州碰碰運氣,因為最近壽州所在的府州先大旱又洪水,發生了饑荒,糧食價格陡升幾十倍,于是他們也像其他互通有無地商人一樣,帶來了一車隊那個地區緊缺的商品——糧食,想用這個去壽州換鹽。

“哈哈,又來一個賣糧食的!”王天逸一走進客棧大堂,里面就爆出了一陣大笑。

王天逸放眼看去,只見這客棧大堂也是用來吃飯的,里面放了不少桌椅,不過現在坐了一群商人模樣的旅客也聚團聊天。料想對方聽到了自己和店小二地對話,王天逸走到那個笑自己的人面前,作揖問道:“敢問這位兄臺,賣糧食的怎么了?”

“哈哈,這里愁眉苦臉都是做糧食生意的!”那人苦笑道。

一打聽下,王天逸眉頭皺了起來,原來此去壽州的交通要道上盤踞了一群山賊,大家都過去不得。

大家經常跑江湖,這種山賊土匪見得多了,絕大部分都是可以談判的,交點過路錢就可以過去。因為山賊們的帳也算的清楚,他們盤踞在商道上,做的是狼吃羊的買賣,清楚羊吃完了自己也得餓死,不如收點開山錢就放行,遇到一來一回的還可以收個雙份。一般商隊或者鏢隊也會付,落得花錢買個平安,當然長樂幫振威這種大鏢局是不付的,因為他們的刀太硬,沒人敢打他們的主意。

當然也有做的太絕的,越貨還殺人,這樣的土匪往往在化外或不毛之地,在中原之地是很少見的,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你斷了人家財路、逼急了人家,自然會有官府或者江湖門派來收拾你。

而盤踞在伯牙城外這群山賊原來也是“守規矩”的好賊,不知怎么了,最近一段時期,專門和做糧食生意的商隊過不去,索要的過路費漲了十倍不止。這樣的費用下,就算運過去怎么賺錢?又因為那邊饑荒,很多商人都想去那邊賣糧。大家都不是什么大生意,也請不起鏢局,就算請,鏢局也很少做陸路押運糧草地生意,因為押運糧食需要人手多而利薄。這樣一來,大部分的糧食商人都被這山賊檔在了伯牙城。

“十倍?”王天逸臉色有點發白,他來的時候全部心思都放在到了壽州怎么辦上面,沒想到居然會有這樣地匪徒攔住去路,他現在可不是帶著大批高手的虎領。他手底下除了腳夫,只有三個低級武士,還都是為了障人耳目臨時雇傭的。

“兄弟,別琢磨了,給了錢也未必讓你過!”又一個愁眉苦臉的商人走了過來:“聽說有人給了錢仍然不讓過去,糧食和人都被帶到了山上。后來放了人,但貨被松了。我現在想還是回去的好,這趟虧大方了。”

“那你的糧食怎么辦?”一個同行問道。

“地賣掉吧,真不行施舍給流落過來的災民好了,運回去,虧得更多了!”

“媽的,老子雇人干了那群王八蛋!”一個人一口咽不下氣的樣子。咬牙切齒地罵道。

“省省吧,上次那什么鏢局的鏢師不是被打的落花流水嗎?聽說山賊里有不少高手呢……”

直到吃晚飯的時候,看著面前的湯面。王天逸卻食不下咽,心道自己這所向披靡的暗組虎領總不能因為幾個蟊賊就回總部吧?這樣回去算怎么哪門事?就因為這幾個蹦出來地鄉巴佬山賊?回去怎么辦?扮成布匹商?還是帶隊高手過來?不回去怎么過去?總不能孤身前往壽州吧?別人推薦自己交易的信箋已經發往壽州的掮客了,而古日揚帶著鏢師也都準備上路了,耽擱了行程要誤多大的事?!

心里不由得直叫晦氣,一恨之下。手里的筷子咔啪一聲被折成了兩段。

就在這時,對面坐過來一個人,笑道:“怎么了?這位兄臺有什么愁心事?”

王天逸抬頭一看,面前坐了個錦衣華服的小哥,看年紀十七八歲的模樣,臉上還一副稚氣未脫地樣子,腰里掛著一把黑鞘的刀,而他身后站著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長地精瘦精瘦,留著一副山羊胡子,兩個人正笑容滿面的看著自己。

“不知兩位朋友有何事指教?”王天逸并不起身,只是微微一拱手。

那管家模樣的人此刻說道:“指教不敢,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家公子洪筱寒,鄙人葉楊,是隨公子出來的管事。”

一聽洪筱寒這個名字,王天逸一怔,眼睛朝那小哥掃了過去,腦海里浮現出了他出動前反復研看的那幾十張畫像,其中一張就是此人——洪宜善地兒子。

王天逸馬上站了起來:“原來是壽州洪先生的愛子,果然一表人才,幸會幸會。”

三人寒暄了一下,王天逸問道:“不知二位貴人找我曾一凈有何吩咐?”

洪筱寒和管家互相看了一眼,隨后洪筱寒問王天逸道:“我聽說曾兄押運著很多糧食,請前往壽州販賣牟利?”

王天逸笑道:“這里大部分的人都是想做這生意的,沒奈何山賊擋路。我現在愁的很。”

洪筱寒聽到“山賊”二字笑了一下,繼續說道:“是啊,曾兄在這里多盤桓一日,恐怕損失就多一分……”

“沒錯!多呆一日,行程就耽擱一日,而雇人的銀兩卻要照發,我真的急壞了。”

“你看這樣如何?”洪筱寒笑了笑說道:“你的糧食就轉手給我好了,省得天寒地凍的在外邊受罪?”

“哦?”王天逸沒想到這個人竟然要收購糧食,笑道:“不知洪公子想出多少錢?”

洪筱寒報了個價格,王天逸一聽之下就覺的臉下抽筋,盯著那少年心道:沒想到你這么點年紀,就想趁火打劫?

原來洪筱寒報的價格極低,就算王天逸是正經做糧食生意的,也必然折本。

況且王天逸根本不是正經做糧食生意的,他出動是為了偵察,這種事情說實話不比提著劍廝殺安全多少。為了偽裝,他身上什么引人懷疑的東西都沒有,連大把地銀子也沒有。而蛇任務往往需要大筆的活動經費,因為你要收買情報,你要打理關系,這些都需要大把的銀子,原來地計劃是他用賣糧食的銀兩做為活動經費,但現在如果用那個價格轉手給洪筱寒,他恐怕還得打道回府,從頭再來。

“怎么樣?”葉楊看他沒說話,笑著問道。

王天逸沒有答話。他反而問道:“前方有山賊,我要是賣給你們,不知你們怎么處置這些貨物呢?”

洪筱寒一愣,轉而望向管事,那葉楊趕緊說道:“洪家是江湖有名的掮客,糧號遍布這周遭地區。我們自有法子處置。曾兄弟,怎么樣?這總比你被山賊搶光來得好啊。”

王天逸沉思不語,而其他商人有耳朵靈光的,早就聽到了來意,一群人圍攏了過來。

“洪少爺,能不能給多一點?”

“洪少爺,我三天前拒絕了你。現在我想通了,我賣給你!”

大堂里熱鬧了起來,王天逸從他們的談話中了解到原來這洪筱寒在這里有一個月時間了。收購了不知被阻商戶的糧食了。

洪筱寒被一群人圍著,嘴里不停的說,眼睛卻時不時的看向那臉上帶疤的曾一凈,畢竟這個人手里地貨比這些人加在一起的總和還要多。

就在這時,一個洪亮的聲音在門口叫了起來:“我出兩倍于他的價格。都賣給我!”

眾人都愣然朝門口看去,一群彪形大漢正陸陸續續的掀開棉門簾走進客棧,喊話的正是其中一個,他正帶著一臉壞笑看向眾人中間地洪筱寒。

看到有人搶自己買賣,洪筱寒呆呆的愣了片刻,才想起怎么做:他扭過身子朝向那伙帶著兵器的大漢,用盡可能讓自己看起來兇巴巴的樣子大聲呵斥道:“你們哪個門派的?!和我搶生意?不問問我姓什么?”

“你姓洪。”又一個年輕人掀開門簾進來,他一副英氣勃發的樣子,但現在一臉不在乎的朝洪筱寒一笑,晃了晃脖子,馬上又大聲對店小二叫道:“快打熱水來!爺爺要洗腳。”

說著自顧自地扯過一條板凳,大喇喇的一屁股坐在上面,竟然開始脫起靴子來。

洪筱寒聽到對方那輕飄飄的口吻,又看到對方視自己如無物地神情,洪筱寒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辦,只好又求助般的看向管事。

那管事瞅了瞅對方腰里沉甸甸的兵器,咽了口唾沫,又仔細看清了這群人的穿著普通,不想有錢有勢的主,終于鼓起了勇氣,大聲叫道:“你是什么門派地?沒聽說過壽州洪宜善老爺嗎?告訴你,這里離壽州不遠,客人我們當盡地主之誼……”

“別廢話了!知道你們是誰。”那脫靴子的年輕人不耐煩的打斷了葉楊的話,把眼睛盯住了洪筱寒身邊的一群商人,說道:“兩倍價錢。有多少我要多少!”

商人互相看了看,又小心翼翼的偷瞧了洪筱寒主仆二人幾眼,但卻沒人挪步,大家都在互相審量。

“喂,我說,你們看來看去看個屁啊?倒底賣不賣啊?!”那年輕人把靴子咣的一聲扔到地下,又扯脫了棟子,大堂里馬上飄開一股腳丫子的臭味。

“我賣!”有人帶頭,馬上群起呼應,也不管那可怕的腳味,一群人呼啦一下全跑到那光腳年輕人身邊去了。

“水呢!快點!爺爺的腳涼死了!”那年輕人被人圍著,卻依然一臉毫不在乎的表情,一點都不像個搶分奪秒賺錢的商人,卻反而扭過頭又大聲招呼起店小二來了。

就在這時,“嗆啷”一聲金屬擦擊的脆響在大堂中間響起。鬧鬧嚷嚷的人聲瞬間就平息下去了,商人驚恐的看到洪筱寒抽出了腰里的刀,他的刀遙遙的指著搶他生意的年輕人,圍攏在年輕人身邊的人群掂著腳尖無聲而迅捷的閃到了一邊,就剩下洪筱寒和那年輕人兩人相對了。

“喲?脾氣不小嘛。”年輕人發出一陣大笑,面對洪筱寒的黑色長刀,他坐在那里根本沒有站起來的意思,大喇喇的把一只光腳踩在了條凳上,還揮手制止了那些看來是他手下的武士上前的舉動,伸出一根手指挑逗似的沖洪筱寒勾著:“來來來,讓哥哥我看看,你是不是掛把黑刀就和慕容老二一樣了。”

年輕氣盛的洪筱寒哪里受過這種羞辱,他一張玉面上脹得通紅,挺刀就要前沖。

但他的管事葉楊猛地從他背后摟住了他的腰,他驚恐的大叫道:“少爺,不要啊!他們人多!千萬不要!”

葉楊的那副驚惶失措的模樣讓那年輕人噗哧一笑,說道:“洪小哥,你家傭人還真懂事。”

洪筱寒猛地一掙,把不會武功的管事甩到了一邊,立定了腳步,滿臉怒氣的指著那年輕人大叫道:“你給我報上名來!”

“我?”那年輕人用拇指指著自己胸口笑道:“丁玉展!叫我丁三兒就行了!”

一聽這個名字,好像那光腳年輕人身上爆發了一場旋風,從他身上轟的一聲掃遍了這客棧的每個角落,客棧里的每個人都是一滯。

整個客棧大堂站滿了人,但這一刻鴉雀無聲,整個客棧都靜了下來,連落個頭發絲都聽的清楚。每個人都怔怔的看著這個赤腳叉腿坐在條凳上的年輕人。

但丁玉展自己打破了這靜默,他沖怔怔看著自己的那個店小二極其不雅的破口大罵:“看你個頭啊!媽的!爺爺的熱水!凍死我嗎?!”

打了個哆嗦店小二趕緊飛奔而走,店里也隨之響起了一陣竊竊私語聲:

“廬州首富的公子?”

“樂善好施的廬州俠少?”

“武妹四大家族的公子?”

站在正中間的洪筱寒好容易才從木雕一般的姿勢中恢復了過來,他標槍般挺拔的背彎了下去,直直的看著丁玉展在呲牙咧嘴的燙腳。

丁玉展抬頭沖他一笑,點了點頭。

洪筱寒看起來鼓了好大勇氣才朝丁玉展走了過去,他提著刀,臉紅的像塊紅布,不是因為羞愧,而仿佛虞誠的信徒看到了偶像的激動:“丁大哥!我……我…我是壽州洪筱寒……我聽說過你……我…我……”

在丁玉展面前,年輕的洪筱寒激動的語無倫次,他曾無數次聽到這個名字,每一次講述的人都是帶著尊敬和欽佩的口吻來說這個名字的。

“不好意思,搶了你的生意。”丁玉展口里說不好意思,但語調卻沒有半分不好意思的意思。

但洪筱寒根本聽不出來了,倒是葉楊湊了上來,作揖問道:“不知道丁少爺要糧食做什么?”

“你們那邊不是饑荒嘛,我自己募捐了一批糧食想運到受災最重的那個邑,聽說已經出現餓殍了,唉。另外沿途也購買糧食。能買多少是多少吧。”

一席話說來,堂里人人都是頭低了下來,這些商人想的全是把糧食運到災區高價賣掉,從沒想過去接濟一下災民,現在看到有丁玉展這樣的人,雖然他們心里沒有半分捐獻的想法,但在這樣的一個人面前,頭卻身不由己的低了下去。

就算黑暗再強大再根深蒂固再不可一世,但在哪怕是最微弱的光的面前卻仍然會自慚形穢。

這也許就是天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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