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月梧桐

第二十三節 一石四鳥(上)

第二十三節一石四鳥(上)

丁曉俠此刻正舒服的閉眼坐在椅子上,楊昆站在她身后,一邊輕輕的給她按摩肩膀,一邊匯報今天的情況。

“今天你很失禮啊。”丁曉俠說道,聲音很輕卻有一種命令的口吻。

楊昆馬上緊張的說道:“我找凌寒鉤,我想知道父親首級葬在哪里。畢竟……”

“我猜到了。這次算了。下不為例。”丁曉俠一擺手:“今天那青城弟子怎么回事?”

楊昆就把王天逸的事情說了一遍,丁曉俠說道:“剛才我和賓客們正在會談,岳中巔已經說了關于這個少爺的很多事情,青城掌門也承認了,這個人好像人品不怎么好,不僅目無尊長,而且有偷師門壽禮的嫌疑,就在這個時候,小弟沖了進來,當著賓客的面說要帶走那王天逸……”

“你沒有答應吧?”楊昆打斷了丁曉俠的話說道:“岳中巔也對我說過這些事情,那少年我覺的還不錯,但人心隔肚皮,又沒有用心調查過,哪敢輕易斷言。不過今日一觀,義氣卻還是有的。”

“呵呵,”丁曉俠一笑,從容的說道:“我答應小弟了。”

“什么?!”楊昆驚道:“那些賓客也會勸你慎重吧。”

“沒錯,賓客們都勸我慎重,但就是因為義氣。”丁曉俠高深莫測的笑道:“小弟要帶走那少年,為什么?小弟平常一個人闖慣了,他對家里的手下也是煩的很,還說過朋友不能做手下的,這次為何要帶那少年入丁家呢?”

“夫人明示。”楊昆雖口稱“夫人”,口氣卻和“頭領明示”無任何分別。

“不外乎那少年做了什么事,得罪了什么人,擔心受怕,想遠走高飛,小弟為了義氣才幫他!所以我當然要答應他。”

“義氣也得看看幫的是什么人啊!”

丁曉俠豎起了手指擺動著,說道:“你錯了。講義氣的時候一般不會是什么好事。你想,你在家睡覺、上山郊游的時候需要朋友講義氣嗎?不需要!什么時候需要?一般是你做了什么事情,反正總是得罪了人,有人想對你不利的時候,你一個人還對付不了的時候,你才需要朋友為你兩肋插刀。”

“這也為何義氣被人看重的地方,誰都怕有走投無路的時候,這個時候有人對你講義氣就重要了,講義氣的對象一般都不會有什么好處境或是什么守規矩的人。”丁曉俠冷笑起來。

“嘿嘿,講義氣聽起來是好事,不過卻沒人想要被講義氣!”

“我縱容小弟這個時候講義氣,正是讓大家看看我們丁家的熱血兒郎,對于一個人品有可能很低劣甚至欺師的人都如此仗義,讓大家想到,如果對小弟好,也許有一天,小弟對他們也會熱情相助的。”

“你說的很對。可是這事是青城的家務事,還涉及到華山,這樣是不是不太妥當?要不要我現在馬上著手調查王天逸?”

丁曉俠咧嘴一笑道:“你認為我錯了就明說嘛。調查就不用了,對錯根本無所謂。犯錯更好,彰現了他可貴的品質,況且小弟這個年紀犯錯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他的地位也可以犯錯,大家都可以包容,他又沒有為丁家正經做事嘛,不過是玩而已。在江湖里,一個人三十歲了還被稱為大俠是可悲的事情,但他如果年輕時候有過做大俠的努力,大家就會覺的這人不錯。就像父親現在美譽貫滿江湖一樣。他可以犯錯,但做為輔助父親的我就不能犯錯了,所以我允許他講義氣,犯錯也好作對也好,并沒關系,因為我并不打算對他守諾。”

“什么?你答應了他,卻根本不打算吸納王天逸?”楊昆吃了一驚。

“沒錯。這件事我既要替小弟揚名,又要維護丁家的權威,小弟他離開之后,我就對在座的武林朋友說,小弟古道熱腸,心地太好,只知道幫助朋友卻不知道江湖規矩,大家當小孩對他就行了。請大家先順著他的意思,至于事情該怎么做,我們丁家恪守江湖規矩,絕不多事。大家不要憂慮。除了千里鴻,武林眾人一個個都佩服的五體投地啊。”丁曉俠說著笑了起來,看來當時大家拍的馬屁她非常受用。

“你騙小弟,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氣,到時候他知道你騙他怎么辦?”

“哈哈!”丁曉俠大笑起來:“我的意思在座的江湖朋友都很明白,就是讓他們在小弟在的時候不要對王天逸做什么事情,至于我們走的時候,小弟怎么辦,嘿嘿,要是事情容易的話,要你干什么?”

“唉,”楊昆搖頭苦笑道:“這次又是你唱紅臉,我唱白臉啊。你知道他對我意見很大嗎?”

丁曉俠扭頭看了一眼楊昆,又閉上了眼睛道:“我知道。他現在一心想著做大俠做英雄,所以把紅塵中的事情想的很簡單,不理解你當時的選擇,也不了解你現在為他做的一切,但是只要他在江湖上呆久了,他總會知道誰是真心為他好的,到那時候,他感謝你還來不及呢。”

楊昆搖了搖頭,繼續替自己夫人揉肩,不再說話了。

“公子,這不好吧?我有點怕。”趙乾捷有點畏懼的說道。

“怕什么?!你馬上就不是青城的人了!”岳中巔哈哈大笑的拉著趙乾捷往前走:“跟在我身邊,這種場合多了去了!你就當看戲好了,看看在你們面前威風八面的掌門的另一張臉!”

“岳公子,你來了。”看到岳中巔出來,一直在等著的韋希沖父子馬上站了起來,抱拳行禮,等看到跟在岳中巔身邊的卻是戊組弟子趙乾捷,三個人一起不自在起來。

“岳公子,我們談的是要緊事啊……”韋希沖欠身說道,眼睛卻瞅著趙乾捷。

岳中巔也不和青城掌門父子見禮,大大咧咧的坐在最上座,一咧嘴說道:“都是自己人,什么事情?說吧!”

趙乾捷知道剛才掌門的意思是讓自己回避,但岳中巔卻一句“自己人”讓自己心里燙的舒服。

趙乾捷看到,以前那個高高在上不可仰視的掌門父子再也不見了,只有滿面堆笑的老頭和點頭哈腰的兒子,韋希沖陪著笑,說道:“這事還請岳公子幫忙,少漲價一成。”

“呵呵,”岳中巔盤腿坐在了椅子上“少漲一成?說的輕巧。那是多少銀子?這可是我們華山的損失啊!”

韋氏父子看了趙乾捷幾眼,實在無法,只好當他不存在,尷尬的兩人從廳口親手抬過來一口大箱子,吃力的放在了岳中巔座位前邊。

“乾捷。”岳中巔一努嘴,站在岳中巔身后的趙乾捷應了一聲,打開了箱子蓋,馬上驚呆了:這么大的箱子,里面居然全是銀元寶,層層疊疊、光芒璀璨,照得趙乾捷眼珠子都轉不動了,他有生之年從沒見過這么多的銀子。

韋全英恭恭敬敬的說道:“這是我們給您的禮物,請您笑納,一定幫忙。”

岳中巔一掃箱子里的物件,滿意的一笑,說道:“畢竟這么多年的朋友了,你們賺錢也不容易。”

這話一出,韋希沖父子二人好像傀儡背上的線被扯直了,嗖的一聲都直起身子,滿眼渴望的看向岳中巔。

“不過有一件事,我很不開心!”岳中巔語氣一轉說道:“你們也知道我這人講江湖禮節,講究恩怨分明,你們弟子王天逸屢屢羞辱于我,沒見你們給我個說法啊?”

“我們本來打算給你說法,但現在丁家少爺一行不是來了嗎?”韋希沖搓著手陪笑道:“剛才丁大姐也說了,他們丁家恪守江湖規矩,絕不多事,只要他們一走,王天逸隨您處置!”

“放屁!”岳中巔一聲怒罵,把趙乾捷差點嚇死,剛才本來聽到王天逸的名字他的心就懸了起來,現在岳中巔居然罵他們青城弟子以為和神一樣的掌門“放屁!”,而且是當面罵在臉上,而對方除了出了一頭冷汗外,竟然屁都沒放一個,趙乾捷能不震駭莫名嗎?

“剛才我不是沒看見丁三少爺親口要帶走王天逸!你們不知道唐家小虎也是這樣,因為他的一句話,就辣手無情的屠光了秦劍嗎?!要是三少爺非得要帶走王天逸,你們怎么辦?你們敢點起刀兵阻住他嗎?讓他四處說是怎么當眾羞辱我的嗎?讓武林眾人以為我被青城弟子欺負了還得忍氣吞聲?…….我賣給誰不行?泰山?長樂幫?非得賣給你們嗎?!.現在還想給你們降價,我有病嗎?我直接把你們木商行一把火燒了!一塊木頭都不留!乾捷,給我茶!”

岳中巔說了良久,韋氏父子被罵的頭都抬不起來,等岳中巔罵完,韋全英才滿頭冷汗的抬起頭來笑道:“岳公子息怒,我們這次招待不周,確實是我們做的不好。我們馬上去找楊昆先生或者丁大姐協商這件事。但是您放心,王天逸我們肯定給你一個交代,我倒有一計,您看行不行?”

“說!”

“我們比武大會的間隙一般會有貴賓上臺給弟子切磋武功,不如這次您讓貴派高手上去,我們讓王天逸應戰,然后就隨便你們了,我們就說是失手,反正刀劍無眼。這樣您在武林眾豪杰面前也找回了面子,沒人敢說什么了。”

“你當我傻嗎,有人會說我報復!”

“您的人就說隨便請一個青城弟子上臺,我們讓王天逸自己跳上去!就算他被打死,也是自找的!”

“切,萬一他發了羊顛風、踩了狗屎運,打贏了我的人怎么辦?”

“放心,我們讓他單劍應戰,他不就是靠偷來的鳳凰劍法才目無尊長的嗎?”

“要是監場在我們下手的時候停了比賽怎么辦?”

“不如您當監場,什么時候叫停您說了算!而且離那么近,也可以解氣了。”

“他現在有丁三少爺撐腰,他還聽你們的嗎?”

“不管如何,我們一定讓他應戰!”韋希沖手掌狠狠的斬下,岳中巔背后的趙乾捷打了個冷戰。

“不管怎么樣,王天逸目無尊長、羞辱閣下,我們青城一定要給您一個交代,您放心吧!”韋全英拍著胸脯說道。

岳中巔手肘拄著扶手,手背撐臉想了一會,講道:“那你們去做吧,能打死王天逸的高手,我手下多得是,一個蔣丹就夠了。不過我可警告你們,要是王天逸這件事情,你們做的讓我不滿意,降價你們想也別想!”

“這就是說,如果王天逸這件事我們做好了,您就同意降價?”

岳中巔嘿嘿的笑了笑:“讓我考慮一下。”又扭頭對趙乾捷道:“乾捷,送客。然后把箱子搬到我屋里去。搬不動的話,就去找蔣丹幫忙。”

趙乾捷躬身說道:“我一直守在這里,但蔣師兄剛才出去后,一直沒回來。”

此刻已是半夜,青城中的燈火大部分都熄滅了,黑暗籠罩了青城山,但掌門房間里的光亮卻一直亮著,掌門父子正在商議。

“爹,你果然猜中了,姓岳的果然用王天逸來要挾我們!”韋全英低聲說道。

“哼,這個混蛋貪得無厭!拿了那么多銀子還推三阻四。”韋希沖怒氣沖沖的叫道:“這簡直是敲詐,一點江湖情義他都不想講!”

“幸好您老早料到了,要不然我們剛才就麻煩了,弄不好還要交一大筆錢出去。”

“還給他銀子?”韋希沖手摁在了胸口上,“再要就是要我的棺材本啊!我家銀庫都給他好了!”

“爹,您息怒息怒。再要我們銀子是不會的!王天逸這事您老處理的真是太好了,”韋全英給老爹一邊捶背一邊陪笑道:“您說了以后,我尋思再三,真覺的越想越妙,真是一石三鳥的好計啊!”

“哦?全英你說說看。”

“在比武切磋時候讓岳中巔公報私仇,一來岳中巔沒有話說,這可是隨了他的意,就算他沒有拿下王天逸,那是他計劃不妥,卻和我們沒有關系,我們這是仁至義盡了,他在生意上當然沒有了借口再敲詐我們;

“二來我們又不得罪丁家,丁曉俠表面客氣,說什么丁家絕不多事,但她說讓我們多包涵丁玉展,什么意思?就是讓我們都隨著丁玉展的意思,丁玉展在的時候不要對王天逸動手,幼虎的玩具在幼虎玩膩前是不能動的,這可不是開玩笑!如果我們用強,就等于是不給丁家面子,現在此計一施,丁家斷無話說,就算覺的憋氣也是華山的原因!和我們有何干系?!

“三來我們在眾弟子前又不丟面子,畢竟王天逸一直是給我們出力的,如果我們在弟子前對他下死手,他們會怎么看我們?人心一旦散了,以后就不好管了,而且收徒費和謝師費也是我們收入的一項大頭,很多弟子出山以后又直接給我們扛活,確實要考慮周全,再說現在賓客云集,如果我們在人前下狠手,江湖名聲也不好,但王天逸自己跳上去,自己被打死,是他自己找死,不僅弟子們就算賓客們,也說不得我們半分閑話。真的是一石三鳥,一舉多得,既吃得了羊肉,渾身還沒半點騷味,姜還是老的辣啊!”

韋希沖聽兒子明白了自己苦心,不僅會心的笑了起來,不過他的臉色又陰了下來,問道:“那你知道現在關鍵是什么嗎?”

“怎么讓王天逸自己跳上去。”

“對,你打算怎么辦?”

“爹,江湖上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就算實際上淡,面上的熱絡還是有的,而且他還沒有出山,他不聽我們的還反了他了!要是不聽,有了忤逆的名聲,出山之后,哪個幫派肯收留他?而我們以前一直在灌輸他們這個信念,這個王天逸又專心武功,人情上面愚笨的很,現在給他一點好處,相信讓他跳上去還是不難的。”

韋希沖搖了搖頭,說道:“你想的簡單了,讓他跳上去,首先就得讓他聽我們的,江湖上講為師就是為父是不錯,但沒銀子誰當你爹啊?現在因為岳中巔的事情,他看出苗頭有點不對了,加上有了丁玉展這個泰山般的大后臺,他有不聽我們話的資本了。”

“那怎么辦?”

“就一點,讓他這樣想——只有依靠我們才能讓他脫離危險!”

一席話說得韋全英茅塞頓開,頻頻點頭,“我明白了,明天一早我就去找楊昆先生,然后再找張五魁布置,”但他又面有憂色的問道:“萬一他就是不答應呢?”

長著一張慈祥臉的韋希沖陡地猙獰起來,他咬牙切齒的說道:“那你就把他塞進箱子,搬到岳中巔那里去!”

明天就是掌門的壽筵了,本以為無事可做的王天逸天一亮就被大師兄韋全英叫去了。

“帶你去拜見個人。”韋全英拉著王天逸就走。

要拜見的人卻是楊昆。

而且他們沒有讓王天逸登堂入室的打算,連讓韋全英登堂入室的打算也沒有,楊昆就在院子里接見了王天逸,而韋全英識趣的退在院門口等著。

玉樹臨風的楊昆很有禮節,對王天逸這種小弟子沒有丁家高手那種飛揚跋扈,但他眼里總是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憂愁。

和王天逸寒暄了一會,楊昆說道:“昨晚你真是豪氣干云,看到了你,就像看到了年輕時候的我,我那時候和你一般的熱血,一般的義氣,身邊也有一群同生共死的熱血兄弟,可是現在,…….”

“楊先生過獎了,”王天逸謹慎的行了個禮,謙遜起來:“昨晚是我酒后無行,皆因為眾同門和趙師弟有些誤會…….”

楊昆揮了揮斷了他的話,他并不想聽什么解釋,他嘆口氣,眼睛看著遠方喃喃的念道:“…….識盡愁滋味,卻道天涼好個秋…….”

說罷他看定王天逸,說道:“你看起來人很不錯,不過這里卻是江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明白嗎?”

王天逸哪里會明白楊昆這樣說話的意思,趕緊行禮道:“請您明示。”

“昨天小弟說要帶走你,”說到這里,楊昆語調一轉,口氣再不似剛才聊天一般的口吻,而是威嚴起來:“但是我們丁家挑人是很嚴格的,是非常非常的嚴格,并非是管事的人想要誰就能要得了誰的………”

說了很多,楊昆轉過身來,拍著王天逸的肩膀說道:“王小哥,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覺的你很不錯。但世間的事情卻絕非心想事成的,講的是水到渠成,是你的總歸是你的,不是你的,你求也求不到;有些時候,退一步海闊天空,自己也有面子下臺階;若是時候不到,而非得要用頭去撞南墻,……唉。不要把我的話告訴小弟,他在我們眼中不過是一個貪玩的孩子,我們希望他高興,而不希望他不開心。這些話,我是做為江湖上的一個前輩勸告你。你很聰明,自己好好想想吧。”

說罷,不理滿頭冷汗的王天逸,楊昆轉身朝客廳方向走去。

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已經轉過身去的楊昆又轉了回來,他看了看在門口處看著自己陪笑的韋全英,對王天逸低聲講了這么幾句:“小伙子,我看你有情有義,給你指條路:求人不如求己!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江湖之大,何處不能容身?!拿命去拚,才可化險為夷!不要告訴你們青城的人!切記切記。”

說罷,不理滿頭冷汗的王天逸,楊昆轉身進了客廳,而丁家的隨從馬上走了上來,躬身送客。

“楊先生這話擺明了是告訴自己,自己入丁家是不可能的。丁三在他們眼中只是孩子,他的話并不算數!”王天逸滿頭冷汗,才持續了一夜的安全感瞬息消失的無影無蹤,岳中巔的獰笑又在眼前晃來晃去,“但最后那些話是什么意思?”

“天逸,你昨天喝酒了?”韋全英挽著王天逸的胳膊,搖了他好幾次,才把他從恐怖中搖晃出來。

“大師兄,弟子該死!”王天逸一聽大師兄知道此事,馬上低頭認錯,頭上的冷汗又出了一層。

“哈哈,沒事沒事,你年紀輕火氣大,這才對嘛。乙組本來就管教不嚴,屢屢生事,不過都是同門,以同門和睦為重,這件事情我替你了了,下不為例。”

“多謝大師兄!”

“天逸,你先去議事廳,一會我就到。明日壽筵大禮有件事情,青城要你出力。”韋全英笑著說道。

兩人分道揚鑣后,王天逸三魂六魄離了軀殼,滿腦子晃的都是丁玉展和岳中巔的身形,耳邊轟鳴的是楊昆的每一句話,就在這時,后邊卻有人叫道:“王天逸!”

王天逸扭頭一看卻是凌寒鉤在叫自己,趕緊停步答禮。

和王天逸寒暄了一下,凌寒鉤說道:“昨晚你真是豪氣干云,看到了你,自己的血好像也沸騰了起來,我那時候和你一般的熱血,一般的義氣,身邊也有一群同生共死的熱血兄弟,可是現在,…….”

說著凌寒鉤嘆口氣,眼睛看著遠方喃喃的念道:“…….只是舊顏已改,熱血不再,…….”

說罷他看定王天逸,說道:“你看起來人很不錯,不過這里卻是江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明白嗎?”

王天逸沒想到這個凌寒鉤和楊昆一樣的說法,他趕緊行禮道:“請您明示。”

“昨天丁玉展說要帶走你,”說到這里,凌寒鉤搖頭嘆息著說道:“王小哥,我很欣賞你。我只是想告訴你,有的人有心卻無力,有的人敢說卻未必能做到,就看你怎么識別這些人了?若是看別人好心就信,卻不看他有力無力,是想當然還是一言九鼎,豈不被拖累死?”

王天逸的冷汗出到了第三層,他鄭重的行了一個大禮,問道:“凌先生請給在下指條路?”

“求人不如求己!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江湖之大,何處不能容身?!拿命去拚,才可化險為夷!不要告訴你們青城的人!切記切記。”

最后凌寒鉤苦笑了一下,說道:“看你造化了。”說罷轉身走開,原來他已經通過江湖掮客從張五魁那里知道了青城的打算,恰好看到王天逸孤身而行,欣賞王天逸的義氣,上來提醒一下,卻又不便說破,言罷微笑而去,只剩下渾身發抖如簌簌秋葉的王天逸立在當場。

“難不成岳中巔要用強,而掌門要把我交出去?”王天逸戰戰兢兢,但別無他法,只能硬著頭皮到了議事廳。

里面只坐了一個張五魁,看見他來了,微笑點頭。

看到了里面并沒有雄兵林立,王天逸一顆心才落了下來,他欠身坐在了最靠門口的椅子上,把長劍緊緊貼在了腿邊,一雙手緊張的全是汗。

過了片刻,韋全英就來了,他手里拿著一把青鞘鑲金長劍。

“天逸,給!”

王天逸接過長劍,拔出一看,此劍卻未開刃,劍身上的一面上鑄著“青城精英”四個金底篆字,另一面卻刻著一個大大的“一”字,下面就是年月日期。

看完之后,王天逸卻是愣了,他呆呆的問道:“大師兄,這是何意?”

原來這把劍就是王天逸以前朝思暮想的榮譽之劍。

青城每次比武大會的前五名都有一把這樣的劍,只是一面按照名次,刻鑄不同數字,劍都沒有開刃,并非什么神兵利器,價值也一般,但這卻是榮譽的象征,也是實力的信物,拿著這樣的劍,在加入幫派時候一亮,人家就知道了你實力不凡。

青城弟子的最高榮譽也就是能在比武大會上得到這樣一把青城之劍。

這把“一”字劍赫然就是青城第一的獎品!

看著王天逸疑惑的眼神,韋全英神色凝重的說道:“這是為你準備的。”

“什么?”

“天逸,你原來內定第五,后來因為一些事情,這次比武大會的名單上沒有你,但你為了青城屢建奇功、忍辱負重,我們都看在眼里,贊許在心里,這樣的結果實在是對你不公,讓你的同門們不平,因此我們給你一個機會,讓你在比武大會上露臉,只要你按部就班的走一趟,這把劍就是你的了!”

王天逸傻在了那里。

“傻孩子,還不謝謝掌門恩典!”旁邊的張五魁笑著說道。

就這樣,這把朝思暮想的劍來到了自己面前,而且已經代表了青城第一,王天逸剛才還擔心自己又被捉起來,現在卻是這樣事情,他不禁恍如在夢中。

“大師兄,您說的露臉我不明白。”王天逸回過神來,捧著那把劍,低頭問道。

“嗯,”韋全英此刻激昂的語氣和神色消失了,他和張五魁換了個眼神,看著王天逸笑了起來:“天逸啊,你知道比武大會間隙都有貴賓指導弟子武藝,弟子們可以自己上臺切磋。但是這次比武大會是在那么多武林貴客面前舉行,因此我們非常慎重,雖然面上給貴客們說是弟子們自己隨意上臺,但其實我們也要謹慎挑選上臺的人選…….”

“就是說自由切磋的弟子也是事先選定的。”張五魁解釋道。

“你想想也明白了,要是隨便上臺和貴賓切磋的話,一個武功低劣的弟子不是會丟盡青城的臉嗎?所以就算是面上說隨便上臺,也得挑武功精湛的弟子,這樣人家看了,就知道我們青城武功博大精深,一個隨便上臺的弟子都可以打的那么好,不也長了我們青城的臉嗎?”

“我明白了。大師兄你們想讓我跳上臺去和貴賓切磋,不知道是和哪位貴賓切磋?”王天逸問道。

“和誰切磋并不重要,”韋全英的手在空中打著手勢,“關鍵是對方是貴賓,是我們的客人,你既要打的好,又要講禮節,打出一種既虛懷若谷又君臨天下的氣勢來,這樣需要的是更高的武功,更快的反應,你不是擊敗了上屆的探花和榜眼嗎?這樣的任務非你莫屬…….”

王天逸聽韋全英說了一大通,心里卻是越來越緊張,他再次問道:“那我和誰切磋?”

韋全英再次和張五魁換了個眼色,他咳嗽了兩聲,笑道:“我們安排你去和華山派切磋。”

聞聽此言,王天逸的臉“唰”的一聲就白了,心想為了岳中巔,自己被關來關去,現在居然又讓自己和華山派照面,這不是沒事找事、自找苦吃嗎?

“大師兄,請您三思,”王天逸頭上冷汗出到了第四層,他捧著那把劍好像捧著一塊剛出爐的山芋“我和岳中巔過節已深,現在再去上臺切磋恐怕是不好吧?”

“嗨,你想的太多了!”韋全英大笑了起來,好像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岳中巔雖然無恥卑鄙,但怎么說也是華山的領軍人物之一,位置和我類似,是江湖中的大人物,哪有閑心和你一般計較,說不定早就忘了你是誰。況且你要切磋的只是他的手下又不是他本人,那么多武林人物眾目睽睽之下,他能做什么?說不定,打的高興,來個不打不成交呢!哈哈。”

“你年紀輕輕,怎么這樣胡思亂想的?”張五魁跟著講了起來:“甲組高手要比武,剩下的人里面就屬你功夫最好,華山派對我們無禮,我們就是要讓最好的弟子上,在天下英雄前打出青城的氣勢,讓大家看看青城的實力,正所謂威武不能屈的精神!”

王天逸此刻突然想起了楊昆和凌寒鉤最后那遮遮掩掩的忠告,“拿命去拚,才可化險為夷!”莫非就是指此事,念及此處,哪里還敢逞什么英雄,畢竟拼命只是一個說法,除非想死,沒人喜歡動不動就拿自己性命去拚的。

“大師兄,張師傅,我不是…….唉,但是華山派岳中巔和我過節已深,我一個小弟子,無根無勢的,我實在怕……….”

張五魁怒目大叫了起來:“昨晚你不是一個人把三個乙組同門打的頭破血流嗎?你的氣勢哪里去了?你的勇氣哪里去了?哦,一提為青城出力你就打退堂鼓,我們白教你了?勇于私斗,怯于公戰呢?!”

“張師傅,公斗我不怕,私斗?我沒有私斗過。”王天逸很委屈的說道。

他想他打劉元三二人是因為李孝先,對乙組施狠是因為趙乾捷,委實沒有私斗過,所以他接著說道:“要不我換個貴賓切磋行嗎?”

“換?”韋全英一聲冷笑:“華山派是青城的老相識,別的門派切磋不切磋,我們不知道,但他們肯定要切磋的,所以我們才這樣費心竭力的找你,咳咳,不,是選定了武功最杰出的你………”

“王天逸,”張五魁冷笑道:“是不是你打算入丁家了,就把青城不當回事了?了不起啊!武林七雄的人了!”

“是啊,青城在王大俠眼里算的了什么?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幫派罷了。老師的話也就是放屁咯?天逸一個人要橫掃江湖吧?”韋全英嘿嘿的說道。

王天逸腿一軟差點跪下,剛才他徹底明白了楊昆的意思——丁玉展的心好,但卻幫不了自己,因為就是當時他、唐博和丁玉展在一起旅行的時候,也是他和唐博打理錢財、住宿等各式各樣的事情,而丁玉展盡管穿的像個乞丐,但在三人中間依然是個少爺,除了大喊大叫之外,并不管正事;別說有丁大姐和楊昆這樣的武林頭面人物在他身邊,就算自己這樣的小人物和他在一起,也知道丁少爺只管大事,小事卻決斷不了,而大事從來沒有過。

那么也就是說,現在他能依靠的只有師門——青城。

在師門多年的教導下,在他一個青城小弟子眼里,心里認為只有掌門、師傅他們才能庇護他免于江湖的狂風暴雨,至于楊昆和凌寒鉤所說的天高與海闊,他這種小蝦米委實體會不了。

“呵呵,全英說的對啊,”張五魁斜瞥著王天逸說道:“不過呢,背叛師門是武林難以容忍的大罪,要是有這樣的弟子,師門打死了他,也是江湖規矩!別說這個弟子,就是這個弟子的家里人也得付出代價。去年,五戟門不是把一個出逃弟子的家給燒了嗎?他自己被打斷了腿,父母生死不明,活該!”

一個弟子。

一個無依無靠沒有后臺的弟子。

一個二百門徒的大幫派。

還是弟子的師門。

這樣的弟子對抗這樣的幫派?

是講天地君師的人倫天理?還是講“弱肉強食”的江湖法則?

無論講什么,都好似泰山壓頂,壓的還是一只雞蛋。

“我錯了。”王天逸“嗵”的一聲跪下了:“我愿意去。”

聞聽此言,韋全英眼中一道喜色閃過,臉上卻是驚訝和怒氣,他一個箭步扶起了王天逸:“天逸,你這是干什么?跪下干什么?老張,你說的太重了!屁大的事而已!”

“呵呵,天逸跪下干嘛?我們就好像你的老師和大哥,唉,全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人性子直,眼里揉不得砂子,火氣大了些,其實是豆腐心,天逸莫怪。”張五魁笑嘻嘻的一起扶起了王天逸,“我估計你跳上擂臺之后,弟子們肯定要把你當神一般崇拜,他們已經把你當英雄了,多好,身體力行的你教教青城弟子們什么是榮譽!”

“這是小事而已。”韋全英笑道:“看你緊張成什么樣子,要是這樣見不得世面,以后我們怎么托付給你大事呢?”

韋全英對王天逸假嗔道,神色好像動情的少女對情郎撒嬌。

“你要記住,這是貴賓切磋,你只能用青城劍法,單劍。而且要點到即止,在貴客面前不要讓人以為我們青城不懂江湖禮節。”

“不要想不開,不讓你用雙劍是因為你那劍法不是青城的,我們也希望你打倒華山,給青城出氣啊,這也是師門榮譽啊,但這要光明磊落,堂堂正正,所以你就用青城劍法去打好了,壓倒華山,不要有顧慮,哈哈。”

“哦,囑咐你一下,對你個人而言這是額外恩典,對外呢則涉及到青城面子,不要和同門們亂說啊。”

青城的石板大路上走來三個人,中間是忐忑不安的王天逸,旁邊是兩個甲組弟子,他們奉了韋全英的命令,“護送”王天逸回禁閉室。

“天逸,岳中巔馬上就走了,你忍兩天,也不要亂跑了,否則我找不到你,你現在就回禁閉室先呆著。”韋全英笑著說道,于是王天逸就被“護送”回禁閉室了,但他分析楊和凌二人的說法,懷疑所謂“護送”應該是“押送”才對,但這樣就是對掌門不敬,他不由的矛盾起來,不過兩個師弟知道王天逸的赫赫大名,對他恭謹的很,而且兩人明日都要比武,于是還請教他如何制敵,這讓王天逸稍稍心安。

看著王天逸走了過來,一群弟子圍了過來,接著又一群弟子圍了過來,滿眼都是景仰,王天逸一問才知道昨日做的事情早已轟動青城,這件事他恃強凌弱,只是為了兄弟趙乾捷才殺一儆百,本來不愿意提起,但此刻一看,卻發現自己的恃強凌弱卻成了景仰的原因,而原因——義氣卻成了“強”的結果。

因為他夠強,所以才被景仰。

因為被景仰,所以他做的什么事情都被景仰——包括義氣。

而不是原來的因為義氣才很強。

王天逸不由的哭笑不得。

就在這時,一聲大喊傳來:“天逸,我來也!”

一聽聲音,王天逸就知道是三少爺來了,他扭頭道:“你怎么又來了?”

語調居然和唐博看見丁玉展的口吻一模一樣。

“天逸啊,”丁玉展永遠都好像沒有煩心事,他笑逐顏開的擠開人群,親熱的摟住了王天逸:“兄弟,昨天你說的雙劍劍法,我還沒領教過,有空嗎?走!比武去!”

“沒空!”憂心忡忡的王天逸對丁玉展沒好氣的說道,畢竟丁玉展昨天就算是無心的,也等于是耍了他一次,而且讓他本來就差的心情更差。

丁玉展倒是看出王天逸心情不好來,他拉著王天逸離開了人群,護送的弟子當然不敢攔,圍觀的人也趕緊閃出路來,一群人遠遠看著他們倆,好像百姓看著皇帝。

在丁玉展死纏硬泡下,王天逸看他也不是青城的人,就把他擔心比武的事說了,沒想到丁玉展倒是哈哈大笑起來,大叫道:“不就是比武切磋嗎?看你怕成什么樣?你在江湖上勇得像豹子,怎地到了自己門派反而像烏龜呢?”

“你當然不怕了!”又驚又怕的王天逸一邊回頭看不遠處的同門,一邊嘆道。

“真要是擔心什么狗屁比武,不去不就行了?”丁玉展有些疑惑的問道。

就好像吃了觀音土不會馬上死,但以后也許會被脹死,對于一個饑腸轆轆的災民來說,不吃馬上就成餓殍,你吃還是不吃?

可憐的災民身不由己。

王天逸同樣身不由己。

他也只能吃下這土,唯一能做的就是乞求自己不被脹死。

于是對于丁玉展的疑問,王天逸嘴張了合,合了張,好像肚子里滿腹的話要對朋友傾訴,卻說不出一個字來,他終于真正體會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

最后,他嘆了口氣,說道:“我一定得去。”

這語氣好堅決,堅決的讓聽的人都愣了。

“你自己要去,怎地又怕起來,莫不是想的太多了?”丁玉展笑著拉住王天逸的手,“放心,兄弟,不是說你不久以后就要加入我們丁家嗎?有我就有義氣,有義氣你怕什么?明日要是我看不妙,我跳擂臺!我這就去找老岳去,放心,我和他也很熟,他挺逗的人,不明白你們兩個怎么干上了?!”

王天逸罵道:“廢話,江湖人知道你是丁玉展,誰敢和你不熟?”心下卻是略安。

跳擂臺是指在擂臺比武的時候有人突然跳上臺面,在一些雙方勢均力敵的比武中,若是一方因為這分心,在石光電火中的格斗中,瞬間就可能被對方殺死。所以這是江湖規矩嚴禁的事情,若是有人這么干,監場必然要中止比賽,跳擂臺的人可能也就被眾人圍攻。

不過丁玉展是誰?

在青城這種地方,江湖規矩也許就是丁玉展這種人本身。

“好兄弟,謝謝。”王天逸心下感激。

“跟我客氣?”丁玉展指著王天逸的額頭,怒道:“不把我當兄弟看是不是?”

“和尚,你如果得罪了門派怎么辦?”

“直娘賊,誰敢得罪我?!”

“不是得罪你,是你和別人結仇。”

“那不一樣嘛!很簡單,狙殺對方的首腦,門派都是廢物組成的烏合之眾,沒有了腦袋頃刻間就四分五裂了。哈哈。”

“你得罪誰了?”

“岳中巔。”

“你一個蒼蠅一般的東西,你懂華山和青城的關系嗎?挺有膽量啊。”

“你是說他會報復我?現在?以后?”

“恭喜你,”胡不斬哈哈大笑起來:“你可以準備棺材了。有備無患。”

午餐是山珍海味。

可是王天逸卻無心進食,他抱膝坐在牢里發呆,面前地上擺滿了碟子。

他心亂如麻。

明日的比武他盡可能的不去想,但心里卻不由自主的充滿了寒意,如同面前放了一塊巨大的冰塊,絲絲寒氣如同針一般的扎著自己的臉。

“得罪了大門派,可怎么辦?!”王天逸咬著嘴唇,眉頭皺成了一團:幾個月前,他還認為只要功夫好,在江湖上肯定無往不利,但見識了武林的狂風暴雨,加上回到青城后,師傅們宛如神一般高高在上,雷霆雨露交替而來,轟的你不知道身在何處。

王天逸感到了自己不過是汪洋中的一條舢板,“神”讓你沖上云霄你就一飛沖天,讓你沉入海底你就得折戟沉沙。

而他們把你這只老鼠放入風箱,你就得硬著頭皮往前沖,哪怕前面是吐著信子的毒蛇。

絕無第二條路。

“丁玉展能幫的了我嗎?就算這次躲過了,可日后怎么辦?找岳中巔跪地求饒?”王天逸恍如不覺般的把筷子塞進了嘴里,咬得“咔咔”亂響:“要不裝病?打死也不去,掌門會怎么對我?”

可是我對得起這些同門們嗎?他們把我當英雄一般看待!我對得起掌門他們嗎?我丟了壽禮,就算傾家蕩產也賠不起啊,他們卻不問此事了!就算他們因為岳中巔對我有反復,也是身不由己居多,我對不起他們!

事情的正義感、身為人的尊嚴、知恩圖報的良知、絕不退縮的勇氣、甚至年輕人的面子這些東西如同烈火,讓血更熱,熱到發燙。

力量的差距、門派的巨大勢力、冷血報復的江湖規矩、師門的反復無常、甚至不可粘灰的強豪面子這些東西如寒冰,讓血更冷,冷到凍結。

寒氣和熱血在他體內碰撞激蕩,如同兩頭蛇在肚子里死斗。

“喀嚓”一聲,王天逸咬斷了筷子。

就在這時,鐵欞子外的聲音驚醒了皺眉苦思的王天逸:“師兄,為何不動美食反咬筷子?”

原來卻是外面看守的兩個乙組弟子,看王天逸不吃東西,關切發問。

聲音很軟,好像奴仆向主子問話,神態很關切,關切到謙卑。

好似王天逸是一個英雄。

王天逸臉紅了一下,因為別人這樣對他,他卻正滿心的恐怖,而英雄怎么能夠恐懼呢。

“沒胃口。”王天逸抬頭強笑了一下,這兩張臉他昨晚都見過,那個時候,他們倆個站在隊伍的最前面,咬牙切齒,滿眼的不平和憤怒。

可是自己那個時候顯的更憤怒,憤怒到要吃人,于是他親眼看著他們這些憤怒的眼神游疑了,退縮了,好像一根鐵柱慢慢的被折彎,從槍般挺立到委曲求全。

他們的眼神終于變成了敬畏。

“不錯,肯定是先畏后敬。”王天逸對昨晚自己的所作所為其實也是欽佩的,因為為了兄弟置身險地,理應是先敬后畏。

不過,事實卻是先畏后敬。

順序的顛倒讓王天逸肚里一陣不舒服,可又不知道什么來,只好同樣笑了起來。

就在這時,小小的門發出吱呀的聲音。

這聲音很緩慢,因為門是被慢慢推開的,盛夏的刺眼陽光緩緩的從門口流了進來,屋里的人都瞇起了眼睛。

如此之慢,反而顯得詭異。

“誰?!”兩個看守都疑惑的看了過去,一個人進來了。

趙乾捷終于來了。

兩人終于面對面了。

趙乾捷面色沉穩,沉穩得如雕像一般——視死如歸的死士才是這樣的神態,王天逸面露驚訝,但馬上表情同樣沉靜下來,如同波瀾不起的海面,好像就是山岳砸在里面又如何?

兩人一來,屋里的空間瞬間變小了,一個是青城最兇悍的弟子,一個是最有權勢的弟子,兩個人對視的視線如同溪流擴張成大江,旁觀的兩個乙組弟子好像被擠壓成了兩張薄薄的宣紙,這里沒有他們的空間。

“開下門,我有話對天逸說。”趙乾捷對看守微微頷首,語音客氣,但卻有了不怒自威的感覺。

“可是….”

“就兩句話。”好像是解釋,聽來卻是命令。

鐵門在靜默了一段時間后,打開了。王天逸和趙乾捷到了屋外。

“天逸,昨晚的事情我聽說了,我對不起你。”

面前的人曾是同命相憐的兄弟,為了保護自己還曾奮不顧身,但現在他卻成了拗斷他手指的那個人的屬下,也是王天逸得罪的人的手下。

造化弄人,王天逸心里只有這句話,但什么也說不出口。

趙乾捷自己說開了,他說的很快,絕不打艮,這些話已經在他心里憋了很久很久。

“天逸,我一直很羨慕你。你上進,在戊組苦練武功。我也是熱血青年,來青城學武也想日后在江湖上干一番大事業,可是實際上怎么樣呢?我沒有你的才情,也沒有你的勤奮,所以我只能安分的當一個戊組弟子,其實是青城打雜的!同門們看不起我們,教官們看不到我們,我們就是青城伙房那刷鍋的破布!”

“誰想這樣?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威風八面,倒頭來卻一無是處!我也是人,我做夢都想得到別人的贊許和承認,我不想當垃圾!”

“可是我沒有得到過任何贊許和承認,武功好的弟子看我不順眼就直接一頓拳頭,他們把我當撒氣筒,他們把我當人看了沒有?!呵呵,其實一直都是這樣。”

“我恨的不是他們打我,恨的是沒人瞧的起我!如果我是你,我絕不會為了一個趙乾捷,孫乾捷去報復,把那三個混蛋骨頭都拆散,我會秉公出事,我的要求并不高!大家對我客氣,以禮相待就夠了!

“岳公子,只有岳公子,他夸獎我,他贊許我,他沒有瞧不起我,他說我有優點有長處!所以我說,我對不起你,但是我不后悔!”

王天逸嘆了口氣,說道:“乾捷,你多慮了,我明白。我要是你又能怎么辦呢?”

“我也許不是上進,只是因為我的起點就是甲組,而后來到了戊組,我只是為了找回失去的東西吧,這和你一樣,也是尊嚴。強過又弱了才丟面子不是嗎?你所受的痛苦我非常了解,我想我們戊組每一個兄弟都是這樣過來的。但是有什么辦法呢?江湖本來沒什么法則,強是唯一的法則,我只是沒想到在我們師門里面,也是一樣的情形。”

“原來我沒有發覺過,直到我去了江湖,才發現原來江湖無處不在,我用拳頭打低了乙組所有人,他們怕了,服了,道歉了。可是我想沒有我的‘往死里打’,他們可能為你道歉嗎?他們低頭的方向不是理,而是鐵拳。我可是我更想大家一般的熱血,不畏強豪,但如果大家都是這樣的人,你也不會受他們欺負了。”

“真好笑,我因為他們‘恃強凌弱’,卻打的他們再次向‘恃強凌弱’低頭致敬!我這樣做有什么用?!!!”

“既然這樣何處值得留戀呢?你走吧,這樣更好,”王天逸想起了自己的處境,喉頭哽咽了一下:“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你比我走運,你走吧。兄弟,一路順風!”

“哈哈!”趙乾捷大笑起來,但卻淚流滿面。

他抱住了王天逸,一邊哭一邊笑,聲音在笑聲和哽咽的交錯出傳來:“王天逸,你太小看我了,我雖然武功不如你,和你熱血卻無二致!”

“什么?”王天逸被趙乾捷的失態弄懵了。

不理王天逸,趙乾捷卻仰天說道:“岳公子,你說我老實,你說對了。但正因為我是老實人,所以我要對不住你了。”

說罷,趙乾捷雙手捏住了王天逸的肩膀,問道:“明日你要上臺切磋對吧?”

“你怎么知道?”王天逸一愣,問道:“丁三去了?”

趙乾捷的手倏地捏緊了:“你不能去!岳公子明日想要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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