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在柏油路上摩擦，司機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問道：

“小伙子，看你有些面生，回家還是找人呀？”

“回家。”

周游靦腆一笑，低頭看著手機，不再接話。

跟以前相比，他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就算是熟人恐怕也認不出來。

不僅增高了四五厘米，鼻子也變得挺拔。

出油膚質得到改善，顯得整個人清爽了許多。

渾身贅肉無影無蹤，只有令人羨艷的肌肉線條。

這狀態，算是脫胎換骨了。

離開縣城以后，路面開始變得顛簸起來。

早些年，周游下車后，都是走回去的。

兩三公里路，也不遠。

這次坐電動三輪車回家，還是頭一遭。

沒過多久，就在周家溝停了。

周游付了錢，提著行李箱下了車。

這里偏離主干道，已經沒有了柏油路。

順坡而下，走了五十多米。

迎面是一座兩米高的小橋，橋下是潺潺的小溪。

幼時，周游便喜歡常來這里玩水。

溪水不深，連小腿都淹不過。

那掏魚蝦洞的指法，就是在這里練的。

過了小橋，遠遠看到升起的裊裊炊煙。

政府對周邊小區縣逐步開發，提供了大量的幫扶政策。

以前的兩層樓，已經加蓋成三層樓。

這樣的情景，在農村里并不少見，日子比以前滋潤多了。

防盜門沒鎖，就那樣虛掩著。

周游向前幾步，站在家門外，忽而有些近鄉情怯起來。

推開門，走進寬敞的院落。

墻壁上掛著曬干的辣椒串，右邊的雞籠里咯咯咯的。

守門的大黃狗栓了條鐵鏈，看到有人進門，汪汪直叫。

走進大廳，四十多歲的母親正在爐灶邊炒菜，柴火正旺。

那背影，令他有些心酸。

周游著實按捺不住，放下行李箱，脫口喊了句：“媽。”

周母回過頭，露出開心的笑顏。

她把菜炒好裝盤，手在圍腰上擦了又擦。

這才走過來，跟兒子來了個擁抱：“下車后怎么不打個電話？”

周游撓了撓后腦勺，靦腆一笑：“這不是回家太高興，給忘了嘛。”

“油嘴滑舌的，這大半年不見，你好像長高了。”

周游不想延續這個話題，四處張望，岔開話題：“爸呢？”

“在村頭喝茶呢，去叫他吧，待會兒要開飯了。”

“行。”

周游來到院落，摸了下搖尾吐舌的大黃狗。

一切，還是那么熟悉而溫馨。

離開家門向北走，大約三四百米，便是村頭。

茶鋪，是間平房。

黑色的瓦礫，竹編的椅子，沾染青苔的紅磚墻，無不透著一股遲暮的滄桑感。

早些年，茶鋪老板的田地被征用，得到足額補償。

為了照顧大家，茶錢收的很低。

兩三元，能喝上一天。

完全是給附近村子的老一輩，留個落腳聚會的地。

他們年紀大了，不玩手機和電腦。

每天在這里大多是發呆吹牛，打打橋牌和麻將。

或是回憶起往昔的崢嶸歲月，聊些電視上聽來的新聞趣事。

“爸！”

聽到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周父詫異的轉過頭，顯得既驚喜又意外：

“游啊，你怎么回來了？”

看來他手機忘家里，沒收到周母的通知。

周父剛想起身，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周游眼疾手快，上去把他扶住：“爸，你慢點。”

扶住兒子的手腕，周父仰著頭，語氣充滿著自豪：“讓我瞧瞧，這又長高了。”

那些喝茶的老人，投來羨艷的目光。

他們的孩子跟周游一樣，去了蜀都或是更遠的城市打工。

逢年過節回來一趟，待個四五天就走。

有時候事務纏身，甚至都不回來，一年都見不到一面。

別看女人之間愛攀比，老人也攀比。

攀比誰家的子女有出息，更孝敬老人。

大多時候，只是為了那薄薄的顏面。

以往的生活經歷和成長環境，讓村里老一輩的情緒表達含蓄又內斂。

偶爾思念得厲害，才給子女打個電話。

隨便聊上幾句家常，就被在忙為由掛斷電話。

他們知道，孩子在大城市打拼不容易。

便非常懂事的，沒有再提見面的小小乞求。

兒啊，我想你了。

這句話像是口老痰，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

說不出口啊。

真的，說不出口。

周游攙扶著周父，往家里的方向走：

“走吧，爸，要開飯了。我給你買了點膏藥和儀器，對風濕管用。”

周父的腳步一頓，提大了音量：“你說什么？給我買了什么？”

周游聞言，噗嗤一笑。

這都多大的人了，還跟小孩子一樣。

父親還沒到黃土蓋腳的年齡，這樣做，擺明是想在茶客面前炫耀。

回頭望去，瞅見那羨慕的神色，令周游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仿佛看到，半年來其他茶客提及子女的時候，父親只能默默低頭的模樣。

吸了下鼻子，周游配合地提高音量：

“爸，我說……給你買了祛風除濕的膏藥，還有4T增效頻譜儀，對風濕好！”

周父得意地掃了一眼茶鋪，露出孩子似得開心笑容：“哦，好啊，那回家去吧。”

兩人走了幾步，周游停下來，折返回去。

他先朝各位老人禮貌地點頭，然后摸出一千元，遞給茶鋪老板。

老板正在用鐵壺燒水，見到塞錢，忙擺手往外推：“干什么？”

“這些年在外打拼，不常回來，我爸承蒙您照顧了。

那個，叔，這錢您先拿著，大家喝茶就從這里面扣，算我請。”

“哈。”

老板輕笑著搖搖頭，伸出右手鼓勵似得拍了下周游的肩膀：

“有孝心是好事兒，以后啊，常回來看看。”

“一定一定，那叔，我先走了。”

周游快步趕到周父身旁，攙扶著他離開。

正在此時，茶鋪老板一揚手里的鈔票，對茶客高聲喊道：

“德貴家的孩子長出息了，請大家喝茶呢。”

農村現在的生活，比以前的清貧日子好太多了。

家家戶戶受到政策和渠道扶持，收入翻番。

不說存款幾十萬，幾萬還是拿得出手。

無論是茶鋪老板、周父或是茶客，都不差這一千元。

缺的，只是一份心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