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局就殺皇帝

第二百四十九章西行東去

爛柯寺,

城樓上,

幾面繡有黑龍紋路的徐字大纛插在了城樓上,旗幟周遭數千身穿布衣的僧侶倒在血泊之中,雙目并未合攏只是仰頭吶吶的望著天上,最后的眼神中不是驚恐,而是疑惑,心中信仰倒塌的疑惑,所謂之死不瞑目正是如此,因為他們的心中有遺憾尚未了卻。

“信仰的了大半輩子的東西。”

“臨了,還是沒能庇護你們。”

“挺可笑的……”

校尉用力一腳踹下,借著那股子反震之力,猛然從尸體的腹部抽出狹長的涼刀,望著對面僧人口中不斷吐出的血泡輕聲道。

“或許是小僧還不夠虔誠吧……”

對面的僧人跌倒在地用撇腳的官話說道,直至死亡臉上還是掛著輕笑,這類是爛柯寺中最為虔誠的僧侶,也是被洗腦最徹底的一批,仁波切尊者似乎執掌爛柯寺以來便從未停止過對思想的掌控。

“來世。”

“小僧一定更為虔誠修行佛法!”

那年輕僧人倒地時目光正好對上那被徐閑劈開的巨佛頭顱,對上那佛陀低垂的眼眸,笑容越發的溫和,最后笑著閉上了雙眼。

“都是爹生娘養的。”

“孝順爹娘,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不好嗎?”

“何苦平白無故要為這天上的東西丟了性命?”

“這幫人的這腦子不知道怎么長的。”

滿臉胡渣的粗獷漢子起身望著周遭,已經沒有一個站著的僧侶吶吶出聲道,對于這幫異域僧侶,談不上多少同情和憐憫,便是用鄉下的道理看來只是覺得愚蠢罷了。

“滴答,滴答……”

不斷從尸體上涌出的溫熱血液順著城墻蜿蜒而下,滴答滴答的落到地面,便是空氣中都飄蕩著著濃郁的血腥味。

有駐守在城門下的涼州老卒感受著臉上的溫熱,伸手擦了擦,望著指尖的粘稠的血液,下意識的放入嘴中,嘗了嘗。

“原來這僧人的血,竟也是這般腥臭……”

涼州老卒咂嘴道,這虔誠信奉佛祖的血也沒有想象中來的甘甜,仰頭望著那磚石縫隙中還在往下滲透的血液,最后長嘆了一口氣。

西口關下,

西域小國各路人馬的沖殺聲不絕于耳,距離西陵郡最近的十余個小國已經趕赴到了戰場,甚至于不少小國家是傾巢而出。

關口之下五花八門的旗幟四處散落,甚至于小國千余兵馬已經全軍覆沒,那旗幟已經跌落在塵埃之中,被重新填補上來的兵卒踐踏著。

爛柯寺的覆滅,

意味著西域極為穩定的局面將不復存在,而那些城池不過三五座,兵卒不過數千人的小國,在那種局面之下也將不復存在,至于兵卒千余的方寸小國,或許一個浪花都不會濺起來,就會消失在洪流之中,所以于他們而言沒有退路,早已經與爛柯寺共存亡。

有小國國主,持劍杵在城樓之下尸體之上,望著周遭堆砌著的尸體,最后仰頭望著爛柯寺的方向,竟是猛然推開尸體,望著關口上的守卒,大喝一聲,再度發起了沖鋒。

“噗……”

這是箭簇穿透身體的沉悶聲響,

城樓上昔日的盟國射雕手,

面無表情從新搭上箭矢,

“嗡嗡……”

長弓輕震著,箭簇從眼眶透過后腦勺而出,尾端的羽絨還輕輕的晃動著,面無表情的收割著戰場上敵首的生命。

“呼……”

“終于退了……”

望著城樓下退走的殘兵敗將,曲先國國主癱軟在城垛后,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放眼望去城樓上也是堆滿了自己麾下勇士的尸體,神情莫名有些恍惚,自己還是小看了那些小國存亡之際的爆發力,這才多久曲先國就已經戰死了兩三千名勇士。

而地平線上,

敵人還是如潮水般洶涌而來,那余下幾個西域大國的先鋒已經踏上了西口關的地界,細細看去騎兵的隊伍中竟夾雜著貴族和王室成員。

爛柯寺在這片土地上已經扎根一千五百了……

原本以為自己拉上若羌,于闐兩國已經做到了萬無一失,可如今才發現是自己還是低估了爛柯寺的影響力。

“咚,咚,咚,咚……”

有鐵騎踏地的聲響傳來,關口上灰塵簌簌的往下掉落著,那地平線上的騎兵已經近了。

“呵……”

曲先國國主望著那越來越近的衣著紛雜的鐵騎,嘴角露出苦澀的笑容,回身望去身旁的兩位國主同樣如此。

自己真的能夠抵擋住這四十幾國的聯軍嗎?

或許讓開這條路,讓開這道西關口,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放任讓他們去爛柯寺,而自己等人只需坐收漁翁之利就可以了。

“阿帕。”

“今日過后。”

“我們整個曲先國就徹底掙脫了那道鐐銬了!”

“難道你又要親手為他們重新戴上一副來自于東方的鎖鏈嗎?”

那一身戎裝的西域女子看懂了自家阿帕眼神中的閃爍大喝出聲,手中鋒利的彎刀,還有血液滴落,恍惚之間腦海中有回想起了那個笑意盈盈的少年郎,不知道為何每當想起他清俊的面容,心底深處都會莫名的寒顫。

用西域的話來說,總覺得他清瘦的身軀下隱藏著一頭兇獸,一旦釋放出來會吞噬掉整個西域,她甚至寧可獨自面對爛柯寺,也不愿意與那少年為敵。

“卓瑪,阿帕麾下的勇士已經不多了……”

“只要我還沒死!”

“他們便不能踏過這西口關。”

身穿戎裝的西域女子輕聲道,手中的彎刀揚起,默默地走到城墻的邊緣,站到城垛之上,望著底下的騎兵,半步不退。

“阿帕!”

“相信我你絕對不愿意面對那個人的怒火……”

爛柯寺內,

從天上往下看去,

滿地是斷壁殘垣,

目之所及皆是倒塌的殿宇,以及塌陷下來的巨石,和斷裂的木柱,那些殿宇中茍活的國主,貴族,跪地祈求著,可屠刀還是沒有絲毫猶豫的落下,倒地時只是怔怔的望著西口關的方向,不知道為什么到了如今,鬧出了如此大的動靜,還是沒有一兵一卒趕到。

正殿下,

巨大的裂縫上方,

已經躺了一地的尸體,

皆是那些西域求佛扣首已久的奴隸,

少年郎手持春風刀沉默地看著下方的地底空間,臉上的神情變得越來越凝重,握著長刀的手變得越來越僵硬。

因為那地底下涌出的“野獸”似乎看不清盡頭,尸體已經有千百具之多,可他們還是不知道恐懼為何物。

“寂上上師,這地底世界到底有多少奴隸?”

少年郎望著那一雙雙猩紅的眼眸輕聲可道。

“殿下,且看。”

寂上老僧不知從哪翻出一本厚重的書籍。

“呼……”

“這是近百年來各國獻祭的奴隸。”

寂上老僧吹開封面上的灰塵,干枯的手指輕輕的翻開頁面,隨后站在少年郎身旁,用大乾官話輕聲解讀起來上邊的梵文。

“爛柯立寺第一千四百零九年,”

“大月氏貢奴隸七百三十二人,金一百二兩,銀三千一百兩;且末國貢奴隸三百九十七人,金一百八十兩,銀一千八兩,法器數十……”

少年郎望著紙章上極為細致的賬目,只覺得每一個梵文上都沾滿了鮮血,字里行間都透著“吃人”兩個字,這上邊記載的是西域一千五百多年匯聚的財富,也是西域五十三國萬千奴隸信徒的血淚,而這類極厚的賬本還有十余冊。

“上師直接念最后一頁吧。”

少年郎輕聲道。

“爛柯寺立寺第一千五百三十二年。”

“曲先國貢奴隸一千二百七十八人,金八百兩,銀三萬二千五百八十一兩,珍寶不計;若羌國貢奴隸兩千五百九十一人,金銀不計;于闐國貢奴隸不計,金五千兩,銀八萬六千四百兩……”

“爛柯寺一千五百多年積累下來的財富,除去每年大量的耗費外,想來也是頂的上大乾三五個年成的賦稅的。”

“西域雖然貧瘠,可所有的貧瘠匯聚到一起,也足夠讓腳下的土地流淌著蜂蜜。”

寂上老僧望著寺廟外荒蕪的土地輕聲道,可最后的結果卻是,爛柯寺榨干了整個西域,財富卻束之高閣堆砌在寺廟之中,沒有半分反哺于這片土地。

“至于如今爛柯寺中,還活著的人登記在冊,應當攏共有六萬七千三百二十一人,其中地底世界的奴隸六萬余……”

寂上老僧輕輕將書頁合攏望著底下的數之不盡的奴隸開口道,一千五百年來這地底世界埋葬的尸骨何止百萬,若不是每隔一段時間都有僧人將這些尸體抬出,恐怕這爛柯寺底下埋藏的尸體還要遠遠勝過任何一處戰場的埋骨之地,所謂的萬人坑比起這地底世界的“活人坑”而言,實在是有些小巫見大巫。

“沒有人想過逃跑嗎?”

少年郎輕聲道。

“很早很早之前是有的……”

“可后來就沒有了……”

寂上老僧指著那暗無天日的地底深處道,

少年郎眼眸中有精光流轉,

再度望去,

那極遠之處的邊界上有無數的鐐銬,和銹跡斑斑的鐵鏈,已經數之不盡的白骨,定睛看去甚至能看清那慘白的肋骨上還有被人刻有無數的梵文,即便是死后他們依舊在為自己的行為贖罪。

少年郎的腦海中以極快的速度浮現出,那些奴隸逃跑被抓時,驚恐的神情,被鐐銬束縛時的絕望,被刺穿血肉時痛處,而他們的同類看見那永無天日的痛處之后選擇了茍活,眼底最后最后的希望,也是在那些僧人用戒刀刨開腐爛的肉體,用刻刀在骨頭上刻下梵文時熄滅的。

“它們已經被馴服了。”

寂上老僧語調極為平靜開口道,

“在爛柯寺中,只要它們理佛,叩佛,它們便能活,至少還有一口吃食供應,或許在我們眼中這并不是活著,可它們至少沒有死去。”

“西域被中原諸國稱之為蠻夷之地其實也不無道理,這片土地上最早的奴隸都是部落征戰的產物,蓮華生最早來西域的時候,遠不止五十三國,其中混亂廝殺不斷,到了安定下來的時候便只余下五十三國了。”

“而最早那批修建寺廟的奴隸,都是無數次戰爭中被滅掉的部落百姓,那個時候的他們,或許還能夠稱之為人,至少他們有思想,懂得反抗,可漸漸的他們麻木了,他們妥協了。”

“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們就已經變成了野獸。”

“被馴服的野獸。”

寂上老僧干枯如鬼的臉上帶著一絲絲感嘆之色。

“那后來的奴隸又是從何而來?”

“后來的奴隸,便是各國最底層的百姓賣掉的兒女,流寇,犯人,又或者是極遠之地掠奪而來的野人部落,西方小國百姓,總之每年都會有無數的苦難人,被送往這爛柯寺。”

“他們會慢慢的被地底世界余下來的人同化,似乎已經形成了一種傳統,老人會帶著新人適應地底的環境,同樣也放棄了“人”這個身份。”

“在這種環境之下,即便是西域最勇猛的武士,想來用不了多久也會變成這般,因為它們的思想已經被扭曲,它們漸漸地選擇了接受,而那尊地底世界唯一存在的巨佛則成為了它們的思想寄托。”

“既然這輩子只能如此,那便只有祈求來世了,總想著死后能夠步入那西方極樂世界,可誰又曉得,哪來的極樂?”

“它們或許知道,可不愿意去相信,總而言之它們不論出于什么原因,到了最后已經將所有的一切都放在了虛無縹緲的佛陀身上,它們成了最瘋狂的信徒!”

“這六萬人如此之前的百萬人同樣如此。”

少年郎深吸了一口氣。

可總覺得有什么東西堵在胸口,

這一口氣無法咽下去,

“很荒唐不是嗎?”

少年郎輕笑著手已經死死的握住春風刀。

“現實永遠比想象中更為荒唐,不是嗎?”

寂上老僧如是反可道。

“也是……”

“這個世界遠比我們的想象要來的荒唐。”

少年郎突兀的笑道,

笑容中帶著幾分無奈,和譏諷,

“如果我放了它們會怎么樣?”

少年郎望著周遭倒下的尸體輕聲道,原本以為殺得已經夠多,可比起剩下來的人來說無異于滄海一粟。

而放了它們或許全是最好的結局,因為它們和自己最早并沒有仇恨,可自己也沒有那個精力去繼續圈養這批已經被馴服的野獸。

“放了它們?”

寂上老僧對少年郎的言語并沒有感到太多的意外,因為在他的印象中少年郎從來都不是弒殺之人,盡管他殺的人很多,可都是有目的的,如今這批人似乎沒有殺掉的意義。

對的,連殺掉的意義都沒有,

挺可悲的……

“或許這廣袤的土地上會在多出一群野獸吧……”

“連再度成為奴隸的資格都沒有嗎?”

“奴隸是有用的,可以筑城,可以修路,可以放牧,可以充當死士……”

“可它們連站立起來都是一件難事,它們出了跪拜,扣首之外,什么都不會,沒有一個貴族,國主會因為它們浪費一粒糧食。”

“如果是在早些戰亂的時候,”

“或許它們也會成為糧食本身,”

““兩腳羊”這個說法,想來殿下也聽說過,至少擁有了“被吃“價值,可如今已經沒有絲毫的價值,或者說存在的意義。”

寂上老僧赤裸裸的話語,讓身后那些正在打掃戰場的涼州鐵騎感受到一陣陣徹骨的冰寒,即便是那眉宇冷冽的少年郎也是下意識的眉頭緊蹙。

“那它們的歸宿是什么?”

少年郎仰頭望著爛柯寺上方的天空,

笑容中滿是譏諷,

既是對自己,也是對這個操蛋的世界……

“歸宿……”

“或許……”

寂上老僧頓了頓,

“死亡或許是最好的歸宿吧……”

“佛說一缽水,八萬四千蟲,”

“若不持此咒,如食眾生肉。”

“信佛之人飲水都唯恐殺生,”

“而今為何,”

“數萬人的生死在上師口中竟是如此輕描淡寫?”

少年郎恍惚間想到了什么,

目光灼灼的看向寂上老僧。

“還是那個答案。”

“老僧只信心中佛,而心中的佛告訴我,”

“死亡于他們而言是最大的慈悲,而非為了那天上佛,經文中的佛,它們口中所言不殺生,便殘忍的讓它們以一種野獸的方式活下去。”

寂上老僧干枯如鬼,笑如春風。

少年郎沉默了許久,

“看樣子上師是真的悟了!”

終于,

少年郎眉頭舒展。

“殿下實在考驗我?”

寂上老僧反可道,

“對。”

“因為本殿實在不想未來的某一天,在這個人世間還會出現一個爛柯寺,而本殿在想來,上師是有這個能力的,本殿不愿意去冒這個險。”

少年郎點了點頭。

“殿下的教誨,老僧記下了。”

寂上老僧點頭道。

“其實有時候本殿覺得自己挺虛偽的。”

少年郎突兀的出聲道。

“方才可了上師許多。”

“也從上師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個答案。”

“除了方才的緣由外,還有一個念頭,便是讓自己在結束它們性命的時候,減輕那么一分心頭的負罪感……”

“本殿似乎從一開始都是扮演著,管殺,不管埋的劊子手角色,歷史上從來都不缺乏本殿這類的人,而這類人有一個通病,便是殺得太多,會變得冷血,他們會高高在上的坐在那個最為靠近蒼穹的位置上理所當然的看待這個人世間,覺得它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可我不希樣自己變得那么冷血,因為這個世界已經夠操蛋了,充斥著,冰冷,死亡,絕望,不公……”

“這個世界應當是有所改變的……”

“可很多東西是千百年來根深蒂固的……”

“經歷得越多,我越來越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講到底我是個天性涼薄的人,可也并不介意在和自己所做事情不沖突的情況下去改變這個人世。”

少年郎自嘲一笑。

“殿下不是已經開始改變這個世界了嗎?”

“老僧如今還記得從靈隱寺去武當山的路上,聽乾國的讀書人提起一句話,為萬世開太平……”

“后來詢可白得知,這句話是殿下在離山書院提劍刻下的,殿下已經有了這一份心,以殿下的能力想要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改變這個人世間。”

寂上老僧笑容溫和道。

“殿下已經開始了,不是嗎?”

“科舉,便是一個開端。”

“往后的時間還很長,如果老僧有生之年還能回東方,期待著老僧能夠看到殿下所想要的改變。”

“我也期待著……”

爛柯寺外,

少年郎翻身上馬,身后鐵騎如龍,伴隨著滾滾煙塵,那繡有黑龍紋得徐字大纛緩緩的消失在地平線上,往東邊而去。

身后的寺廟已經化為一片火海,這場大火將焚燒掉爛柯寺所有的痕跡,經文,雕像,殿宇,都將散去……

在滔天烈火外,

一個干癟的身影正一步一步向著極為遙遠的西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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