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二章腰纏萬貫進此地身無分文雁拔毛第五百九十二章腰纏萬貫進此地身無分文雁拔毛(1/2)
朱祁鈺這條命令可算不上昏政,而是歷朝歷代的規矩。
中原歷代王朝禁賭,比如宋律中就明確規定:京城無賴輩相聚蒱(pú)博,開柜坊,屠牛馬驢狗以食,銷鑄銅錢為器用雜物,令開封府戒坊市,謹捕之,犯者斬,匿不以聞及居人邸舍就與惡少為柜坊者同罪。
這條明文規定中,任何開設賭坊、收熔鑄銅錢者,若是被捕的時候反抗,格殺勿論。
若是知情不報、隱匿者,周圍的鄰居全都為同罪論。
這是宋朝的連坐。
柜坊就是賭坊的別稱。
在唐朝時候,柜臺是為了客商保管重要物品,寄放財物之地,隨后因為錢財來往頻繁,慢慢發展成了不法之徒熔鑄銅錢和賭坊,柜坊又別稱窮富賭錢社。
到了大明這條京師不能設賭坊的規矩還在,但是五城兵馬司的人已經有些懈怠了。
因為正統三年就有敕,修改了柜坊并誅罪名,而是變成了:具獄當議投配惡地,告言有賞,縱而不察,有司論罪。
司法層次的松動,讓賭坊的規模越來越大。
在《皇明祖訓》中,朱元璋明確的提出了太子涉賭的處罰:太子博戲,則笞。不止,則特笞。不止,則更立。。
大明合法廢掉太子的理由并不多,這賭就是一條,歷朝歷代皆是如此,這是《法經》里的內容。
朱祁鈺申飭五城兵馬司的圣旨剛到錦衣衛的時候,五城兵馬司的都尉們,嚇的魂都冒出來了。
當初陛下申飭都察院違背宵禁,都察院御史共三人,違背宵禁還推搡五城兵馬司的軍卒,致使龍顏大怒,奉天殿怒斬三名御史,此情此景,歷歷在目。
興安捧著圣旨大聲的喊道:“夫搖骰子騙人,出于一人之手,而眾人為之犄角,欺騙贏錢。打揭、豬窩、族鬼、胡畫、數倉等;采選、象戲、弈棋等;斗蛐蛐、斗雞、斗狗等。”
“若是乎,君子之惡,惡道至甚也。”
“陛下聞之,痛徹心扉,令五城兵馬司禁絕京師賭坊,以上條目不得復見。”
五城兵馬司歸錦衣衛管轄,錦衣衛左都督盧忠跪在地上接過了圣旨,這是用黃錦裱過的,這代表這件事陛下真的很在意。
盧忠站起身來送了興安一段,小聲的交流了片刻才回到錦衣衛衙門。
盧忠自然知道徐四七的事兒,這案子他也有經手,而且很多關鍵的人證、物證都是他稽查的。
徐四七是陛下還是郕王時候的舊人,奇功牌在身,徐四七出身卑鄙,早些年時候,想要腐化徐四七的比比皆是,徐四七持節守正,都擋住了。
可是最終還是因為他那個不孝兒子獲罪流放邊方。
陛下和十二騎天子緹騎的明光甲,就是出自徐四七之手,盧忠是唯一在明面上活動的天子緹騎,他身上的明光甲也是徐四七打的。
爹娘大約上輩子都是欠了孩子的,這輩子還債的。
盧忠面色鐵青,以徐四七的位置和在陛下心中的分量,跑去塞外邊方營建官廠,兒子被送進了戍邊的開平衛,這和流放邊方有什么區別?
盧忠厲聲說道:“陛下看不得大明首善之地有賭坊這種至惡之道,陛下看不得,就是我們緹騎們看不得!”
“張榜所有坊市,但有隱匿,一并坐罪!”
“各城門外聚集民舍,也要張榜清查,無論查到了哪里,查到了誰,一并坐罪!”
說起這柜坊一道,那多數都是富商大戶,資金雄厚無比,盤根交錯,大多數都有靠山,這個靠山甚至有宗室子弟的可能,賭坊混的就是個黑白通吃。
居京師大不易,寸土寸金首善之地,要買下一片歡樂地,營建煙花世界,那背景能小了去?
陛下的意思很明確,無論是誰,一查到底。
盧忠親自帶人來到了東城東四胡同,這里是大明的勾欄之地,也是大明教坊所在,逐漸演化成京師的煙花世界。
酒肆、茶館、妓館鱗次櫛比,街上人來人往摩肩擦踵,整條胡同都是燈紅酒綠紙醉迷金,這是大明的銷金窟。
腰纏萬貫進此地,身無分文雁拔毛。
盧忠走到此地的時候,坊門緩緩關閉,大批的官軍魚貫而入,開始徹查此地。
錦衣衛把京師折騰的雞飛狗跳,盧忠更是開罪了不少人,但是陛下的意志不可違背。
三日后,盧忠面圣,交給了陛下一份滿意的答卷。
盧忠俯首說道:“這京師的賭坊大多數都是一個叫王東所設,本司胡同和勾欄胡同的兩處煙花地,都是這王家的產業。”
“這王東本是一潑皮,就是個經紀,王東背后的人是穎國公楊洪嫡長子,現在的昌平侯楊杰。”
“誰?!”朱祁鈺奏疏沒看完,聽盧忠一說,打了個激靈,翻到了結尾處,看到了盧忠稽查的種種證據。
楊洪戍邊四十余載,大明風雨飄搖之時,帶著宣府邊軍入京,楊俊身中十七創,剛養好病,就扈從于謙巡檢邊方,在四威團營擔任都督,在東勝衛血戰瓦剌,功封伯爵,可謂滿門忠烈。
楊俊是庶子,楊俊和他父親楊洪的關系一直不是很好,最后楊洪把他的爵位傳給了嫡長子楊杰。
楊俊一直想要證明給他爹看,他爹選錯了。
現在看來,楊洪的確是選錯了,這個楊杰別的本事沒有,賺錢的本事倒是門清兒。
盧忠繼續說道:“楊杰有個堂弟名叫楊京,在宣府、山西行都司開設賭坊已經二十年有余,穎國公走后,這楊京就找到了楊杰,這京師的賭坊生意,就全都歸了楊杰的經紀。”
“宣府乃是京師門戶,往來商賈眾多,這楊京買賣做的也很大。”
朱祁鈺看完了盧忠的奏疏,揉著腦闊說道:“把四威團營都督楊俊叫來,朕有話說。”
盧忠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說道:“陛下,楊俊和這件事沒什么關系,穎國公本就和楊俊不睦,穎國公病逝時,楊俊正征戰靖安,年余光景之后才回京,陛下授勛封賞之后,楊俊才得空去了金山陵園。”
“楊俊回府時,楊杰還弄了不少幺蛾子,楊俊得封伯爵,就已經自立門戶了。”
盧忠對自己的定位很是清晰,他就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刀,要殺誰,怎么殺,自然是陛下說了算。
但是他還是得為楊俊說兩句公道話,陛下國事繁忙,對當初的事兒,并不是很清楚。
盧忠看陛照穎國公的遺囑,喪失從簡,這靈堂本該撤掉,但是楊杰一直等待了楊俊回府,才在靈堂召集了叔公,披麻戴孝大罵楊俊不孝。”
“楊俊無言以對,帶著夫人離開了昌平侯府。”
朱祁鈺嘴角抽動了一下,這豪門大戶爭爵之事,從來都不是新鮮事,但是大鬧靈堂,的確是罕見。
第五百九十二章腰纏萬貫進此地身無分文雁拔毛第五百九十二章腰纏萬貫進此地身無分文雁拔毛(2/2)
楊俊當時反駁就是坐實了他不孝,而且對陛下讓他征戰邊方心中有怨,那就是不忠。
楊俊不反駁,就只能被這楊杰蹬鼻子上臉罵。
朱祁鈺面色古怪的說道:“還有這等事,當初楊俊為國征戰,為朕盡忠才無法歸京,何來不孝子之說?這楊杰指桑罵槐,是想罵朕是吧?”
“指斥乘輿,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盧忠不敢搭話,陛下顯然對墮了昌平侯府威名的楊杰,有強烈的不滿。
這種不滿都溢出來了,寫在了臉上。
朱祁鈺想了想說道:“楊杰涉案,這昌平侯之位自然褫奪,還是給楊俊妥當,去宣吧。”
“是。”興安遣了一個小黃門去京外大營宣見楊俊。
楊俊不知何事,用最快的速度來到了講武堂聚賢閣,他還以為邊方有異,需要他領兵支援武清侯,一路上臉色鐵青,殺氣騰騰。
“末將參見陛下,陛下圣躬安否?”楊俊鏗鏘有力的喊道:“但有差遣,赴湯滔火,為君分憂!”
朱祁鈺上下打量了下楊俊,他還是看楊俊順眼,這楊俊濃眉大眼,滿臉英氣,軍伍之中那種雷厲風行的干練,渾然天成。
“并無差遣,你看看這個。”朱祁鈺將盧忠的奏疏遞給了楊俊,朱祁鈺怒其不爭的說道:“你哥哥和堂弟楊京干的好事,京師禁賭,乃是歷代鐵律,公然違背,膽大包天!”
“啊?”楊俊還以為是戎政,聽聞不是出征,就非常失望。
他從貴州凱旋之后,這才歇了三個月,就有點坐立不安,這大好年華,這不是白白浪費?
他滿是失望的打開了奏疏,看完之后頗為平靜的說道:“哥哥愛財,做出這等事來,臣不意外。”
“不過哥哥所做之事,和臣無關,還請陛下明鑒。”
楊俊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他沒做就是沒做,自從楊洪薨逝之后,楊俊就和楊杰徹底決裂。
作為當事人,他當初凱旋歸京,得奇功牌,受封伯爵,何等榮耀?可是回到府中,他那個不成器的嫡子哥哥,給他設下了好大的埋伏,靈堂怒罵羞辱他,他的妻兒在府上的日子極差,等同于奴仆。
一怒之下,楊俊徹底和楊杰決裂,憑著自己的軍功,也爭到世爵。
“昌平侯之位歸你了,這楊杰身為貴勛,公然違禁,朕容不得他。”朱祁鈺點頭說道。
楊俊欲言又止,卻不謝恩,一時間,聚賢閣的御書房里,有些安靜。
朱祁鈺也不說話,等著楊俊自己說。
楊俊硬著頭皮說道:“臣正值當打之年,這世侯之位,臣可以自己立功封爵,臣不想恩蔭,臣,自取之!”
朱祁鈺就知道楊俊還是有心結,他坐直了身子說道:“還對你父親當初選了楊杰嗣爵有怨氣嗎?”
楊俊面色赤紅,但還是大聲的說道:“子不言父過,臣只是覺得父親選錯了。”
朱祁鈺倒是知道楊洪為何不讓楊俊襲爵,楊俊實在是太像楊洪了,戎馬一生,最后能換到什么?
楊洪事四朝,見慣了這大起大落,楊洪更喜歡那不做不錯的楊杰,實乃意料之中。
楊俊心里有怨氣,這股怨氣不是不得爵的怨氣,人家自己有本身能掙到爵位,正如他所說,無須恩蔭自取之。
楊俊心底的怨氣還是怨他爹選錯了人,弄到今天這個局面。
朱祁鈺十分嚴肅的說道:“楊俊,昌平侯位置茲事體大,事涉宣府、開平衛邊軍局勢。”
“宣府乃京師門戶,開平衛此時正是我大明王化韃靼大計之重地,你這昌平侯的位置必須得接住。”
“事關江山社稷,容不得私情。”
若是別的事,楊俊私請,朱祁鈺也就恩準了。
但是這件事在涉及到了楊杰那個在宣府的堂弟楊京時,就容不得楊俊小性子,也沒有任何回轉的余地了。
鬼知道那楊京這么發展下去,會把宣府折騰成什么樣。
楊俊這人,心比天高,他傲是因為他有自傲的本錢。
東勝衛炮藥庫被炸,他還打贏了來襲的瓦剌人,最終瓦剌人只能退出河套。
“謝陛下隆恩。”楊俊俯首領命,他心氣高不假,但國事為先。
朱祁鈺示意楊俊回營,接下來難堪的事兒,都由他處理,楊俊無須多慮。
待楊俊走后,朱祁鈺才看著盧忠說道:“盧忠,你帶著緹騎去請這楊杰一家出府,府中一片落葉他楊杰也不能帶走!”
“想罵朕就光明正大的上奏疏罵,朕又不是不讓罵,他楊杰指桑罵槐算什么?”
盧忠領命而去,俯首說道:“是。”
朱祁鈺手里是一封李賢、李賓言、孫炳福的奏疏,松江府和應天府出現了新的財經事務問題。
朱祁鈺為何起意南巡應天,就是因為他察覺到了江南的財經事務問題,雙李已經處理不了。
“李賢想行鈔法,解決錢荒問題,孫炳福因為錢太多了,除了投錢占股構建利柄之外,他還想放印子錢。”朱祁鈺翻看著奏疏對興安說道。
李賢那頭缺錢,缺到請旨行鈔法解燃眉之急。
孫炳福又太有錢,有錢到府庫堆不下,吸儲做的很好,銀錠子太多,兵仗局日夜不停的鑄造銀幣,勉強能吃得下寶源局的吸儲。
興安端了杯茶水給陛下,驚訝無比的說道:“不是吧,又有錢荒了?這么快?”
興安可是知道陛下為了解決錢荒付出了多大的心力,這才安穩幾年,這錢荒就又來了?
“可不是嘛,臨到頭,還是金尚書贏了,大明又有錢荒了,而且缺的還不是一星半點兒。”朱祁鈺頗為感慨的說道。
金濂生前就一直問什么時候征伐倭國,因為倭國有金山銀山,能夠解決大幅度緩解大明錢荒之事,而且金濂還說,終有一天,陛下要在鈔法和征倭之間二選一。
金濂贏了。
要么朱祁鈺行鈔法,要么想方設法加大倭銀流入。
否則大明財經事務就有崩潰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