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國之君

第五百八十七章 異姓王

王復有些疲憊旳揉了揉腦闊,靠在了軟篾藤椅上,自從也先喪子以來,王復變得愈加繁忙,大小政務戎事都要靠王復自己一人處理。

他懷里抱著一個大明皇帝送來的機械鐘,這個時鐘上的時間是大明京師時間。

癸未號鐘表,是大明的皇帝陛下親手制作的時鐘,送給他的禮物。

王復是墩臺遠侯,他對大明忠心耿耿,甚至為了大明想要殺掉自己最得意的門生博羅。

但是他對大明的這份忠誠,皇帝陛下真的能夠理解他嗎?

如果站在陛下的角度去思考問題,王復完全可以看做是在借著大明的勢力,完成自己的雄心壯志。

在最后時刻之前,在王復沒有回朝之前,王復的忠誠都需要懷疑。

王復也時常感念,他遇到了一個好皇帝。

他這位陛下從來都是論跡不論心,只要他王復沒有做出危害大明利益的事,皇帝就會默認他是忠誠的,這給他做事帶來了極大的便利。

而此時的王復,陷入了思考,那就是到底要不要做康國的王。

現在,大明對撒馬爾罕鞭長莫及,也先沉浸在喪子之痛之中,不能自拔,王復只需要按照計劃行事,一個康國的王,手到擒來。

王復坐直了身子,將最近撒馬爾罕的消息,事無巨細的寫到了密報之上,交給了夜不收,消息會隨著從西域來的商隊,趕至嘉峪關,隨后送到大明京師。

王復還是想做大明的臣子,而且陛下也給他做大明臣子的機會。

從撒馬爾罕過天山至哈密這段需要將近兩個月的時間,而從哈密到嘉峪關,從嘉峪關到景泰縣至京師,只需要一個月的時間。

朱見深的見識沒有錯,在沒有河套之前,大明的三邊,完完全全是一個負資產。

大明的朝廷和內地,需要不斷的向三邊輸送人丁、糧草、軍備、民用之物等等,大明為此承擔了極大的財政壓力。

而現在隨著河西走廊、天山古道的駝鈴聲再次響起,絲綢之路的不斷開拓和恢復,三邊之地逐漸恢復了往日的風采。

越來越多的大明客商攜帶著絲綢、茶葉、鐵料、漆器、瓷器,尤其是茶葉,茶磚的生意簡直是一本萬利,在廣袤的西域,茶葉是一種必需品。

而更多的胡商,也來到了三邊,他們的貨物包括了棉花、羊毛、大宛馬等物,當然這其中最重要的是人,更確切的說是奴隸。

這些奴隸包括大量的波斯人、突厥人以及烏茲人。

張翼臨死之前和皇帝奏對,大聲的咆哮的說,人性貪婪。

這些奴隸并不受大明律法的保護,也不受勞保局的保護,大明出現奴隸,蓄奴之風驟起,就變成了一種必然。

比如河套地區眼下就需要大量的勞動力,即便是走西口和農莊法調動了一定的積極性,補充了一定的勞動力,但是依舊缺口很大。

徐有貞走后,河套地區的水利工程并沒有停止,一條三百里長的景泰安民渠只是一個開始,一份超過了一萬里的水利安民策,是徐有貞留給河套地區的財富。

但是如何將這條萬里水路徹底實現,是需要人力一點點的開鑿。

靖安五原府的有將近一千五百里的溝渠需要修建,大約需要兩萬人不眠不休的勞作兩年,如果全都用大明人,那就需要支付二十四萬銀幣,這還僅僅是勞動報酬支付,還有行政成本需要支付以及物料。

而皇帝陛下、戶部尚書只給了十萬銀幣,如何完成這一千五百里的溝渠開鑿?

如果使用奴隸,就可以節省大量的支出,甚至還有貪腐的余地。

作為五原府的知府,這個時候,就自然會選擇奴隸去完成,哪怕這個知府是極為清廉,持節守正之人,他的選擇也是使用奴隸。

使用奴隸可以節省大量的勞動報酬的支出,也可以減少百姓的勞役,并且將這些勞役用到其他的地方,比如墾荒,比如修筑城墻、修筑河堤、炸毀黃河冰面等等。

除了奴隸本人輸了以外,商賈、官僚、百姓都贏麻了。

所以奴隸貿易,在三邊也非常盛行,而且所有人下意識的選擇了視而不見,送到京師的所有奏疏里,對販奴之事,只字不提。

三邊、集寧的山西行都司、北平行都司都有蓄奴之風,而且這股風氣也有愈演愈烈,席卷整個大明的趨勢。

建設掛帥的景泰年間,皇帝又不肯大量征調民夫,甚至還要設立勞保局保證勞動收益,那就只能苦一苦這些奴隸了。

貴州的烏江疏浚和四萬里水路疏浚以及寫在大明規劃里的二十萬里水路,六枝廠和滇銅的開發,也需要大量的勞動力。

南衙大興造船業、桐油、鹽田、運河維護、雞籠島的遷民、手工作坊的不斷增多,也需要大量的勞動力。

還有一項已經啟動,卻需要更多勞動力的大事,大明皇帝正在推行,那就是超過四十萬里的道路硬化和橋梁營建。

按照每里消耗一人算,這就需要超過四十萬的奴隸或者征調四十萬的民夫。

如果不苦一苦奴隸,那就只能苦一苦大明百姓了。

資本的原始積累,無不是血淋淋的,即便是在大明,亦是如此。

坐在京師的大皇帝陛下,知道這些嗎?

幾乎所有的官員都選擇了對奴隸之事視而不見,皇帝深陷信息繭房,獲得的信息,都來自于朝臣,他知道大明蓄奴之風的興起嗎?

泰安宮里的御書房燈火通明,興安分門別類的將所有的奏疏整理歸檔,看著噴燈潔白燈光下,伏案批閱奏疏的陛下,心中五味成雜。

張翼是個蛀蟲,而且是查補之后,必然會被斬首的蛀蟲,但是張翼有些話說的很對。

作為九五之尊的陛下,太過于辛苦了一些。

“興安,把這幾本夜不收的密報,送給于少保,讓于少保看看,明日召于少保奏對。”朱祁鈺將幾本奏疏放在一起,遞給了興安。

興安接過了奏疏低聲說道:“陛下,夜深了,唐貴妃的宮嬪跟臣說,唐貴妃最近練了一套劍舞,想請陛下看看。”

“朕知道了。”朱祁鈺頭都沒抬,看著手中的幾本奏疏,陷入了沉思。

朱祁鈺知道大明興起的蓄奴之風,因為朱祁鈺有散在大明四處的錦衣衛、夜不收,也有通政司通政,每個月都會見一見各地的百姓,他對蓄奴之風的興起,心知肚明。

三邊的奴隸來源主要是西域;

云貴川黔的蓄奴之風主要來自于東南亞的三大宣慰司;

而兩廣、福建、雞籠、南衙三省兩直隸府的奴仆來源主要是高麗、倭國和東南亞的昆侖奴;

北直隸和遼東的奴隸來源主要是女直和野人。

朱祁鈺敲著桌子,思忖了許久,心中終于有了定策,開口問道:“王復的奏疏到了嗎?放在哪里?”

“在這。”興安找到了王復的奏疏,遞給了陛下,就知道今天唐貴妃的劍舞,怕是白準備了。

朱祁鈺對撒馬爾罕發生兵變之事,知道的比也先還要多。

王復其實早就注意到了海罕的異常,甚至有計劃的在刺激海罕做出過激的行為,這么做的目的,自然是讓康國穩定持續的走下去。

但是王復顯然沒想到海罕會發動的那么快,他剛剛進行了軍制改制,剛回到了蘭宮,海罕就發動了軍變,幸好王復做了準備,沒有讓海罕得逞。

也先在軍隊嘩變之前,居然還在憤怒的說,他在沒人敢反這種話。

朱祁鈺看著王復的奏疏,再加上諸多夜不收的密報,開口說道:“讓王復不要再跟也先吵架了,也先雖然還沒到耳順之年,但是經過了喪子之痛和背叛之后,性情大變,讓王復安撫好也先的情緒。”

“如果安撫不好也先,也先很有可能提前趕往薩萊拔都,奧斯曼的法拉提絕不允許出現這種事,帖木兒的卜撒因肯定會背刺康國。”

“如果也先做不得恭順王,那恭順康王這個位子,朕可以給王復坐。”

興安看著陛下低聲說道:“陛下,這是異姓王還是胡王啊?”

胡人封王就是大明在草原斗蛐蛐的那個草梗,王復這要是領了這個恭順康王的位置,一定得問清楚在陛下心里,這是封的胡王,還是封的異姓王。

這里面從印綬到詔書格式,官僚派遣等等,都有巨大的差別。

胡人封王是自治是羈縻,而異姓王則是大明疆域。

朱祁鈺點著奏疏說道:“這都是王復自己一點點打拼出來的!朕就是個給了冊封的詔書罷了,自然是異姓王,是大明的藩籬,而不是胡王。”

“一封詔書朕便開疆拓土,天底下哪有這等好事!朕難道還要把王復推向也先那邊嗎?”

“反正有沐王府的前例,朕可以先給康國公,不會讓禮部難做的。”

黔國公的國公府是按照王府的規制建造,而且黔國公府在大明多數被叫做沐王府。

朱祁鈺給王復許諾的是康國公,規制卻是康王制,實際上的異姓王。

禮法豈是不便之物,朱祁鈺對禮法的使用,也是如臂指使。

“那個奧斯曼的使者叫什么來著,利特斯德曼是吧,讓他明天覲見,朕有詔書帶給奧斯曼蘇丹法提赫。”朱祁鈺寫著給王復的回書,還叮囑著這件事。

興安記下了皇帝陛下的命令,低聲說道:“他給自己取名康成志,陛下。”

朱祁鈺嗤之以鼻的說道:“他說他叫康成志,目的是為了讓朕以為奧斯曼人是昭武九姓的后裔,是突厥人,但是他們明明是泰西人,甚至以希臘人居多。”

“朕偏要叫他利特斯德曼,他給奧斯曼人辦事,還想跟大唐攀親戚,他算哪根蔥?”

說到這個朱祁鈺就來氣,也先到現在還拿著大明賜下的恭順王金印,四處招風,什么國書公文,都下的恭順王印。

雖然這個康成志已經知道了,所謂的大明遠征軍只是被大明嚇跑的敗犬而已,但是西域多數人認為瓦剌大軍就是大明遠征軍。

朱祁鈺停筆思考了片刻,準備再給王復五百墩臺遠侯,五百掌令官,充任康國的庶弁將,防止此類軍隊嘩變之事,再次發生在康國。

這一千人的庶弁將,都是從大明講武堂和講義堂畢業的天子門生,可不是撒馬爾罕那個山寨學堂畢業的冒牌貨。

有了這一千人,王復想要掌控康國政務戎事才會更加得心應手。

要知道整個山西行都司和靖安三府,也就不到一千掌令官和庶弁將,這是朱祁鈺給王復的人才支持。

王復在康國不需要銀錢,因為王復和脫脫不花本身就掌控著康國的財經大權,王復也不需要大明給他政治地位和軍事地位,因為王復和王悅兩個人,自己就爭取到了。

但是王復需要大義的名分,需要大明皇帝的肯定,需要大明的肯定。

王復需要人才,撒馬爾罕實在是太遠了,他沒有辦法找到更多可以信任的人,這是王復的困局。

“告訴王復,他的奇功牌朕已經打好了,就在聚賢閣,朕等著親手給他掛在胸前的那一天,期盼已久。”朱祁鈺站起身來,眼神看向了西方。

若是王復愿意留在康國做他的康國公,朱祁鈺自然不會招他回來,若是王復肯回來,朱祁鈺愿意給王復在朝堂留下一個很好的位置。

于謙百官之首的職位需要有人在于謙百年之后承接,而王復就是朱祁鈺心中人選之一。

經過了鐵和血的歷練,王復若是回朝,就是經過了所有的考驗,無論是能力還是忠心,都值得朱祁鈺信任。

“這么晚了,去埃萊娜的花萼樓吧。”朱祁鈺盥洗之后,決定去埃萊娜的那邊。

汪皇后這個時間已經休息了,唐貴妃那邊有劍舞可以看,朱祁鈺卻沒有jing力配唐貴妃折騰。

他怕第二天起不來。

唐興這個三皇子的外公能折騰,唐貴妃懷有身孕在泰安宮受襲時躍躍欲試要親自御敵,三皇子朱見浚也是閑不住,前幾天爬樹掏鳥窩,差點把興安給嚇厥過去。

埃萊娜一直遲遲沒有身孕,朱祁鈺打算多在埃萊娜身上耕耘一下,無論是公主還是皇子,都是閃電歸來的保證。

埃萊娜在寫字,她的漢學需要補課,這段時間她已經讀完了禮記,開始接觸九章算術。

埃萊娜看到皇帝的身影,大眼睛里淚珠朦朧。

泰安宮并不大,但是她很久沒有見到皇帝了,她還以為皇帝把她給忘記了。

深宮閨怨,異國他鄉,她能依靠的也只有她這個夫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