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國之君

第五百六十三章 朕,包藏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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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濙,你把你那套無德的話收起來!在朕這里,不管用!”朱祁鈺敲起了桌子,頗為不滿的說道。

胡濙把他那套對付朝臣的法子,對付到皇帝頭上來了。

胡濙選擇讓陛下把那些海拉爾召進宮的方法是磨,陛下一天不答應他胡濙就磨一天,他不是選擇直諫,他也不是那種直諫的人。

“陛下,能問問陛下為何不讓那些海拉爾入宮嗎?畢竟埃萊娜公主都入宮了,這都兩年多了,陛下也沒有賜下漢姓漢名。”胡濙有些奇怪的問道。

陛下應該不是考慮華夷之辯這些東西,要論蠻夷,埃萊娜公主那個模樣,不比韃靼人長得更像蠻夷嗎?

朱祁鈺卻沒回話,繼續看著手中的奏疏。

“冉姑娘進了宮不也是深受陛下恩寵,這些年也沒出什么事不是?”胡濙繼續追問著,搞清楚陛下的到底在顧忌什么,才能對癥下藥不是?

這大軍征戰,一些部族為了討好大軍,送些女人,將領不好處理,打包送入宮中,也不是第一次。

當初楊俊在播州,把冉思娘送進宮中的時候,陛下不也是納了嗎?而且琴瑟和鳴,冉思娘時至今日,圣恩不輟。。

在胡濙的眼里,韃靼人和播州那些生苗,其實沒什么區別,甚至某種程度上,大明和韃靼人的關系更加親近些。

這可不是胡濙胡說。

比如當初三楊之一的楊傅,就忿忿不平的說過一句,韃靼半漢的言論。

這是楊傅修史的時候,發現洪武、永樂年間打的仗,韃靼人里面有很多很多的漢將、漢人,所以才發出了韃靼半漢的感慨,意思是韃靼人里面過半其實都是漢人。

而且大明亦常設韃官、韃軍,讓韃靼人為大明驅使。

胡濙真的有點想不明白,為何陛下唯獨對這些海拉爾這么抵觸,這種情緒到底是怎么來的?

朱祁鈺合上了奏疏,他忽然想起了來到大明前,一件辦公室趣聞。

他是數學老師,但是級部辦公室里,也有其他老師。

成吉思汗子孫遍天下,尤其是幾次西征,搞出了上帝之鞭的雅號。

有人對成吉思汗散在各地的子孫進行過一次基因測序,從中東到基輔,都有這樣的子孫后代。

也就是黃金家族基因測序。

這一測,就測出了of155基因,這個基因又被叫做漢劉基因。

就是說在Y染色體上,有這個基因突變的,那都是正兒八經的劉邦后裔。

從發掘的五個成吉思汗爺爺輩兒的黃金家族墓葬,五個貴族有三個都有漢劉基因。

也就是說,草原上的黃金家族,地地道道的大漢宗親,正龍旗的!

朱祁鈺當時驚的下巴都差點掉下來。

稍微了解些之后,朱祁鈺才知道這種事歷史上也不算新奇。

比如正經的匈奴人劉淵,建立了漢趙,就宣稱自己是漢國。

比如唐末建立,一直到金國崛起被滅的遼國,更是自稱漢室宗親沒入契丹為王,自稱炎漢之后。

這種宣稱意思很明確,耶律家,也是正龍旗的!

不是和親的劉氏,也不是繼承自匈奴圖格氏的劉姓!

比匈奴、鮮卑這些漢家外甥之輩,血統純了一萬倍!

遼國的開國皇帝耶律阿保機的漢名其實叫劉億。

耶律本就是劉的意思。

其實大家打來打去,打了幾千年,血統這種東西,早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黃金家族測出是劉邦后裔,也沒什么好奇怪的。

朱祁鈺想到這個趣聞,完全是因為他并不是因為華夷之辯這些拒絕海拉爾們入宮。

朱祁鈺十分鄭重的說道:“朕不愿意她們入宮的理由很簡單,因為她們比較危險,朕不信她們。”

“朕納了冉思娘,那也是貴州戰事趨于安定之后。”

“倘若大明和韃靼此次和談之時,韃靼反叛,大明和韃靼開戰,打起來,這些入宮的女人,朕難道一并斬了去?”

胡濙看陛下說的鄭重,這才知道陛下擔心什么。

陛下是大明皇帝,同樣是泰安宮皇嗣的父親,是夫人們的丈夫。

陛下對海拉爾有有疑慮,不愿意她們入宮,是擔心泰安宮的安危,那是陛下的逆鱗。

為了維護泰安宮上下的人身安全,陛下甚至不住皇宮,這是陛下的不能碰的底線。

陛下的底線其實很低很低,第一個底線是不能做出有害大明利益之事,第二個底線,是不能傷害他的家眷。

這兩個底線,不能碰。

“哎呀,陛下原來擔心這個,簡單的很。”胡濙樂呵呵的說道:“其實韃靼人就是要個態度,陛下也不納了這些海納爾,就收入澄清坊便是。”

朱祁鈺一愣,說道:“這…只是收入澄清坊?這是不是有違禮法?”

畢竟這些海拉爾是政治緩和的禮物,一般而言,都是要納入后宮,以示圣恩。

“禮法豈是不便之物?”

胡濙趕忙說道:“陛下,這不是很容易變通嗎?禮部不是不懂變通的地方,不給海拉爾封號,就是單純宮女,不入泰安宮,有什么違背禮法的地方嗎?”

“或者干脆送皇宮得了。”

陛下不住皇宮,送皇宮離泰安宮就更遠了。

胡濙十分擅長變通,陛下不讓海拉爾入泰安宮是處于安全考慮,那入皇宮就沒什么問題了。

陛下反正不打算搬回去住。

“你等會兒,朕捋捋。”朱祁鈺伸手打斷了胡濙的念叨。

這些海拉爾并不一定要進泰安宮,安排到了澄清坊,也不是不行。

“大明能得到什么?”朱祁鈺松口了,只要不威脅到泰安宮上下的安危,朱祁鈺就變成了一個成熟的政客,熟練的開始了利益交換。

不知名的政治家曾經說過,政治,就是利益交換。

胡濙看陛下從人父的角度變成了從人君的角度看待問題,便開口說道:“韃靼人求的是心安,既然陛下收了禮物,他們便會心安。這和談就可以推進了。”

“至于大明究竟能得到什么,得看大明能拿到多少了。”

谷覕“我們的底線應該是讓韃靼人不再擁有犯邊的能力。”

這是和談的底線,不再擁有犯邊的能力,是在賀章出發前,就已經定調的。

這里面包含了政治、軍事、經濟、刑名等方方面面。

政治方面,任何韃靼人未曾及冠的臺吉,必須到大明的四夷館就學,所有的韃靼王、可汗、濟農、萬戶的任命,都得得到皇帝的冊封。

軍事方面,要馬放南山,刀槍入庫,所有適合作戰的馬匹都要在軍馬場養殖,供給大明使用,武備管理等同大明,不得私自藏甲胄、強弩等物。在宣府等地,設立韃軍,集中訓練。

翻譯翻譯,就是對韃靼人去軍事化。

經濟方面則是推行大明錢法,以及劃分牧區,不得私斗火并等,并且設立巡按制來約束韃靼的內斗等等。

這些都是大明提出的條件。

當然,大明提出了自己的條件,也給出了自己的義務。

在韃靼人被入侵之時,大明將會保護韃靼百姓不受他人危害;

韃靼會設立郡縣,對韃靼部進行韃靼諸部進行管理;

大明將專設一名監察御史專管韃靼和兀良哈部;

大明會派出歷局官員對春耕秋收放牧進行教諭、設立府州縣社學等等。

大明的義務,概括為一句話,那就是大明將會對韃靼人一視同仁。

大明在和談之中,并不打算把韃靼人當成鷹犬或者當成牛馬,而是準備把韃靼人正式并入大明。

這和烏格齊、脫脫不花、阿噶多爾濟、滿都魯的判斷完全不同。

直到朱祁鈺和胡濙商量海拉爾的時候,韃靼人的可汗,還不知道大明給出了如此優厚的條件。

胡濙對和談的底線,一清二楚,和談內容還是他對賀章耳提面命,他俯首說道:“陛下真的是至仁至善之君。”

“朕哪里擔得起一個至仁至善的名號,朕包藏禍心罷了。”

朱祁鈺立刻否認了胡濙的稱贊,甚至直言不諱的說自己不是好人。

他對至仁至善四個字一點都不喜歡,他更喜歡當亡國之君。

什么時候開始,朱祁鈺如此仁慈了?

他前腳還在讓夜不收燒荒,用錢法逼迫韃靼王們朘剝韃靼百姓,逼迫韃靼百姓奔逃大明,十足的亡國暴君的模樣,這后腳就開始用懷柔政策了?

朱祁鈺這么做,說好聽點,叫王化,同文同種一家親,說難聽點,朱祁鈺要消滅他們的文化,要消滅他們的信仰,要亡其族名。

胡濙當然對陛下的目的,一清二楚。

但是胡濙卻從另外一個角度思考過這個問題,在王化韃靼的過程中,大明也會吸收韃靼的文化,吸收韃靼人的習俗。

最終變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不是單純的大明對韃靼單向王化的過程。

歷朝歷代,皆是如此。

胡濙稍微思慮了一番說道:“陛下,元和十年,白居易越職言事,被貶黜到了江州做司馬,三年后,白居易升任忠州刺史,白居易聞敕,伏地痛哭,喜極而泣。”

白居易的貶官和元和十年的一場刺殺有關,當朝宰相武元衡被人當街刺殺而死,朝野震動。

朝中黨爭極為激烈,白居易被貶斥的結果,對白居易這種直諫臣子并不是壞事。

留在京師,反而小命不保。

就像于謙、李賢、王翱等人在正統年間,只能在地方巡按一樣,朝堂上沒有他們的立錐之地。

“白居易為了表達喜悅之情,親自做了一份胡麻餅,給萬州刺史楊敬之,并且作詩一首,即為《寄胡餅與楊萬州》。”胡濙說完就喝了一口茶,靜靜的看著陛下。

他的勸諫就是讀書人的那個彎彎繞繞的調調,什么話都不講明白,至于陛下到底聽出了什么,那是陛下的事兒了。

胡濙是個非常典型的文臣,除了投獻陛下之外。

他很確信,陛下聽懂了他的話里有話,看似是在說史,其實還是說的大明的王化之路。

王化不是單方面的消滅,而是彼此之間融合。

這是大明王化之路和羅馬殖民之路,根本性的不同。

白居易是唐代科舉出身,可白居易并非寒門,胡麻餅,來自西域,白居易為何會做胡麻餅?

而且還寫詩,借著胡麻餅抒發自己升官的喜悅心情?

白居易會做胡麻餅,并且寫詩稱贊,其實就是當時胡麻餅極為流行,這是文化融合的結果。

唐朝的王化之路,是彼此影響的,大明的王化之路,必然也將彼此影響,即便是陛下把車輪以下的草原男丁都殺了,也改變不了這一事實。

所以,胡濙并不認為陛下在消滅韃靼人,陛下能夠完全消滅韃靼人。

因為一旦王化之路走通了,韃靼本身就是大明的一部分,要徹底消滅韃靼人,那就要先把自己給滅亡了。

朱祁鈺看著胡濙,禮部尚書果然很懂禮法。

“你是對的,但是最后,那也是大明主導的融合,而不是胡元,他們做不到。”朱祁鈺承認胡濙說得對,但是大明在這個過程中和結果,都是獲利和主導的那一方。

胡濙立刻點頭說道:“那是自然,陛下英明。”

“那海拉爾的事兒,就這么定下來的話,就讓禮部擬詔了?”

朱祁鈺點頭說道:“擬詔,入澄清坊吧,還有禁止莫羅和這些海拉爾接觸。”

胡濙一直說海拉爾入宮之事,朱祁鈺一直以為要入泰安宮,但是住澄清坊,就沒什么安全側的問題了。

胡濙的眼神流轉,陛下對太后和稽王府并不是完全信任,任何給太后和稽王府加籌碼的事兒,陛下都不會做。

“稽王身邊有個叫萬貞兒的宮人,是山東諸城人,是孫太后的人。”胡濙往前湊了湊說道:“這萬貞兒和稽王生母同歲,稽王對其極為迷戀。”

萬貞兒大稽王朱見深十七歲,胡濙說起此事,和近來陛下冊封了稽王一事有關。

陛下在賀章出使之前,冊封了稽王世子朱見深,襲稽王爵位。

這件事還是胡濙為陛下分憂解決掉的,但是胡濙突然發現了這個稽王對這個萬貞兒過于癡戀了。

胡濙既然為陛下分憂,稽王因此襲爵,胡濙就不會半途而廢。

胡濙的洗地,包售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