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來

第六百三十一章 淡淡風溶溶月

倒懸山原本只有一道大門通往劍氣長城,如今開辟出更大的一道門,舊門那邊就少了許多熱鬧。

用那抱劍漢子的話說,就是喜新厭舊,傷透人心。

輩分極高的小道童依舊坐在那邊看書,在讀一本失意文人撰寫的閑雜書,便伸手隨意拘了一把皎潔月色,籠在人與書旁,如囊螢照書。

上次被那個腦子被門板夾過、再被驢踢過的白衣少年惡心壞了,好好一本才子佳人、清湯寡水的松間集,硬是給那人說成了一部刪減版的艷情,害得他好幾天沒緩過勁,看什么書都提不起精神,便只好舍了這個為數不多的樂趣,只能每天發呆。

只是接連忍著個把月不看書,實在無聊透頂,所以重新看書之后,直接拿了一大摞書籍放在身邊,不分晝夜,看得十分癡迷。

小道童雖是神仙中人,看書卻慢而細致,哪怕過目不忘,依舊喜歡經常翻到前邊頁數看幾眼。

守著大門另外一邊的抱劍漢子,懷捧長劍,溜達到了小道童這邊,一想到這算怠工,便又跑回去,將長劍擱放在柱子上邊,這才拎了壺酒,回到小道童這邊蹲著蹭書看,小道童只愿意獨樂樂,又厭惡那些酒氣,轉過身,漢子便跟著挪窩,小道童與他當了好些年的鄰居,知道一個無聊的劍修能夠無聊到什么地步,便隨那漢子去了。

漢子伸手指了指書頁上的一句話,“這書中書生有點能耐,‘山清水秀、天地靈氣盡付美人,我輩男子來此人間,不過是做些糟踐山川、辜負佳人的勾當’,這句話說得多好,圈畫起來,可以背誦。”

小道童習慣了這漢子的碎嘴,只管自己看書翻頁,漢子也不管小道童看書翻頁,只管自己絮叨聒噪。

看完了一本書,漢子嘆息道:“沒勁,半點葷腥滋味都沒有。”

小道童放下手中書本,又拿起一本,是本講那月黑風高、飛檐走壁江湖演義,漢子看到精彩處,便多飲酒,只不過眼睛始終死死盯住書頁,一個字都不會錯過就是了,嘖嘖稱奇道:“不愧是書外老天爺相中的書中小老天爺,其他武學奇才,一輩子都鉆研不透的絕世功法,給他上了手,一晚上就給學會了。真是羨慕,可惜這套功法口訣一筆帶過,寫得模糊了,不然我也可以試試看……”

“看看,被我說中了吧,這種邋里邋遢的糟老頭子,越是喜歡說瘋話怪話,越是深藏不露的絕世高人,如何?被我說中了吧,老人果真對咱們這位小老天爺刮目相看,呦呵,大手筆!以畢生功力的一甲子內力灌頂,幫忙打通了任督二脈不說,還徹底洗髓伐骨了,好家伙,這要是重返江湖,還不得天下無敵?”

書才翻了一半,小道童一板一眼道:“明顯暫時還算不得天下無敵,哪怕有了這天上掉來的一甲子內力,再加上他自己的二十年打熬,不過八十年內力,先前有那伏筆,通過書中路人提過一嘴,那個在江湖上掀起血海腥風的大魔頭,已經修煉出來了百年功力,內力精純,深不見底,打不過的。”

漢子揉著下巴,覺得有道理,“那還缺一把削鐵如泥的神兵利器,不過應該不會得手太快,畢竟故事才講到一半。”

小道童緩緩翻過一頁書,難得附和這個漢子:“急什么,肯定會有的,不然根本沒法打。”

漢子狠狠灌了一口酒,“青梅竹馬的老相好,江湖偶遇的正派女俠,相愛相殺的魔道美人,一個都不能少!”

估計那個不過是想著掙點柴米油鹽、紙張筆墨錢的寫書人,他自己都無法想象,書本刊印之后,會有這么兩個看書之人。

而且雙方看書看得如此“粗淺”,偏偏還算有幾分真心的喜歡。

需知一位是師尊名諱都是天下忌諱的道家天君,所求之事,是學那上古真人,提挈天地,把握陰陽,移山倒海,呼吸精氣,與天地同存。

一位是劍氣長城的大劍仙,參加過那場十三之爭,他這輩子所交盡豪雄不說,亦有紅顏知己是那女子劍仙。

只不過師承與家世都無比煊赫的小道童,離開家鄉的青冥天下,是來這邊歷練,磨礪道心。

而這漢子,算是刑徒中的刑徒,只能年復一年守著兩人身后的這道大門。

小道童合上書,漢子急眼了,“干嘛?”

小道童說道:“緩一緩,這本書不錯,看慢些。”

書中有一幅場景,不寫山上不寫神仙,只寫江湖人,寥寥幾筆,便讓從未真正走過江湖的小道童,如見畫卷。

雨后初晴,水上霧生,朦朧與天永,湖心一彩舟,有那豪杰立船頭,無蒿破水,漸近亭前,沿途折葦動有聲,亭中白衣客,煮酒以待,相約醉后決生死。

漢子哀嘆一聲,后仰躺去,隨口問道:“姜道君,青冥天下到底是怎么個地方?”

小道童隨口答道:“習俗規矩也不少,跟這浩然天下差不多吧。”

漢子問道:“道老二還沒找齊五百靈官?”

小道童也不覺得這是什么不可泄露的天機,“估計還早。換個螺螄殼繼續做道場,并不輕松。”

漢子雙手作枕頭,換了個舒服姿勢,翹起二郎腿,“都很忙啊。”

小道童笑道:“你我就不忙。”

漢子望向那輪明月,“如我們這般熬夜也忙的。”

阿良曾經給劍氣長城留下一番膾炙人口的言語,不會熬夜的修道之人,修不出什么大道。

至于如何熬夜?

苦兮兮的煉氣煉劍,為下。

喝酒為中,哪怕喝到了囊中羞澀,再無錢買酒,月色入杯不花錢,酒杯永遠不空。

至于何為上。

酒鬼賭棍們,大家都是男人,會心一笑。

小道童有些奇怪,轉頭望向那個漢子,“張祿,你就這么沒勁兒?劍氣長城戰事吃緊,你真要執意返回城頭,陳清都也不會攔著你吧?”

名為張祿的漢子開始閉目養神,說道:“心累。”

小道童笑道:“你這心態,很難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了。”

張祿輕聲道:“隨便。”

小道童伸手打散那團如一盞書案燈火的皎皎月色,仰頭望向天幕,“天地間真滋味,唯靜者嘗得出。”

“你師尊教的?”

“雜書上看來的。”

“姜云生,你說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斗,可忘生死,好不好?”

“不曉得,懶得想。”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以后我會想你的,有機會就去你家鄉找你耍。”

“一個大老爺們對另外一個大老爺們說這話,你惡心誰呢?!”

“你只是孩子模樣啊,大不到哪里去吧。”

“張祿,你找抽?!”

漢子轉了個身,竟是酣睡起來。

若是在浩然天下的九大洲,一位大劍仙,混得再落魄,也不至于就只有這么丁點兒大的立身之地。

小道童繼續看書。

可憐了那位劍仙邵云巖。

做生意,掙銀子,不分晝夜。

每一顆神仙錢,都被譽為天底下最精粹的靈氣聚攏,但是天底下到底有沒有一顆干凈的神仙錢,難說。

一艘巨大渡船卸貨、換了一大堆劍氣長城的丹坊物資后,便離開了倒懸山渡口。

這是西南扶搖洲大宗門山水窟的跨洲渡船,渡船名字十分鄉土氣,瓦盆。

據說山水窟的開山老祖,起于市井巷弄,只不過發跡之后,一輩子所做之事,就是與過往撇清關系,把山上日子過得宛如人間王侯,唯獨在給聚寶盆的跨洲渡船取名字一事上,現出了原形。

一位渡船元嬰管事站在渡船頂樓的觀景臺那邊,默默掐指算賬,這趟倒懸山往返,最少可以掙七十顆谷雨錢,加上如今扶搖洲山下幾大王朝,打得天昏地暗,若是運作得當,找對買家,翻上一番都不是沒有可能。

山上也因為那幾件應運而生的仙家至寶,光是半仙兵就有三件之多,爭了個頭破血流,已經死了好些個地仙不說,許多上五境的老王八都逐漸浮出水面,如果不是礙于儒家書院的掣肘,這些老神仙只能站在幕后,不然就不只是利用牽線傀儡去較勁這么和和氣氣了。

無論是山上山下,這么耗費家底的打來打去,對于山水窟這些首屈一指的商家宗門而言,都是好事。

瓊林宗有錢,是因為北俱蘆洲劍修如云,使得仙家門派更換極快,大勢一動,神仙錢自然而然就跟著滾走起來。

打算盤打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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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子滾動,就是錢了。

至于皚皚洲劉氏,又是異類,與誰都能做買賣,許多樁買賣,根本已經不是錢財這個范疇了,掏了錢,掙來的,是王朝更迭,是宗字頭仙家豪閥的換人。

最可怕的地方,還在于皚皚洲劉氏與任何人做買賣,最大的宗旨,是先保證對方能掙錢。更可怕的地方,則是這件事情,還真給皚皚洲劉氏做成了,并且成為一條雷打不動的家規,代代傳承下來。

老修士這趟倒懸山之行,收獲頗豐。作為山水窟的跨洲渡船管事之人,得了老祖授意后,先前在那靈芝齋的上等房,約了好幾位扶搖洲、金甲洲的同道中人,打算互通有無,大家一起合伙掙錢,總計八艘跨洲渡船,在利潤一事上下點苦功夫,不然就白白給了劍氣長城晏家、納蘭家族貨比三家、借機壓價的余地,所以大家得商量好,選一處距離倒懸山不遠不近的中轉渡口,先談好價格,各自分了貨物,每一艘渡船專門專賣幾種,再來倒懸山這邊與劍氣長城磨價格。

這只是第一件事,幾乎沒有任何異議,主要是山水窟財大氣粗,對于促成此事,志在必得,愿意保證下一場交易過后,都賺錢了,皆大歡喜,證明此舉可行,以后就按照這個規矩走倒懸山,但是只要虧了誰,山水窟就自己掏錢補償誰。

第二件事,是如今劍氣長城那場仗,打得極其艱難,需要大量的補給,山水窟便帶頭,拋出了一個建議,除了合力打造幾艘新渡船,出錢請那些老祖出山,幫忙開辟出一兩條更加順暢的新路線,打殺掉那些攔路障礙,再幫著坐鎮渡船,以前是錢少,不為所動,現在形勢有變,谷雨錢夠多,這些老祖們哪怕自己瞧不上,可終究人人都有那門派、嫡傳和家眷占據其一,只要各自宗主出面,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還是有希望說動這些老前輩沾染紅塵一二的。

第三件事,比較棘手,晏溟和納蘭彩煥兩位元嬰劍修,都去了城頭那邊,家族事務,暫時交予了家族晚輩,雖說遠遠不如兩位劍氣長城財神爺精明,但是麻煩在于這撥人咬定價格、死守規矩,不答應,雙方那就耗著,雖說誰都清楚劍氣長城肯定耗不過跨洲渡船,但是只要在倒懸山多待個十天半個月,交給倒懸山的那筆神仙錢,可不是小錢。所以不光是山水窟,事實上所有的跨洲渡船,都希望打破僵局。

歷史上,納蘭家族在劍氣長城的大戰期間,不是沒有過與要價要狠了的幾個大洲跨洲渡船撂狠話,愛賣不賣,不賣滾蛋。

就在那幾個洲十多艘渡船管事,個個變成熱鍋上螞蟻的時候,正打算低頭服軟之際,事情突然有了轉機,有一位在扶搖洲渡船上籍籍無名的年輕人,合縱連橫,竟然說服了七洲宗門渡船的所有管事,拼了不掙錢,所有渡船一夜之間,全部撤出倒懸山,好似游山玩水,去停靠在了雨龍宗的藩屬島嶼渡口那邊,只留給劍氣長城一句話,我們不賺這錢就是了。

而這個名聲鵲起、最終成功幫助所有渡船都大賺一筆的年輕人,正是山水窟的開山老祖,當時不過是觀海境的修士,就能夠一一說服所有做慣了買賣的老狐貍,在那之后短短三十年,年輕人就自己有了山頭,有了跨洲渡船。

納蘭家族不是沒有想過專門針對后來山水窟的兩艘跨洲渡船,只是山水窟一次次都應對得十分輕松,久而久之,還能如何,買賣繼續。

后來又有了個晏家,家主晏溟相對好說話些,不像納蘭家族的生意人那么直腸子,更多還是劍修的臭脾氣,晏溟則更像是個名副其實的買賣人,此人兢兢業業,盡量幫著劍氣長城少花冤枉錢,也讓各大跨洲渡船都掙著錢,算是互利互惠。而納蘭彩煥接任家族財權后,與各洲渡船的關系也不算差,而晏溟和納蘭彩煥兩個聰明人負責商貿之后,雙方關系一般,大體上屬于井水不犯河水,私底下,也會有些大大小小的利益沖突。

一位老修士的嫡傳弟子來到觀景臺這邊,欲言又止。

這位老元嬰笑道:“有話就說。”

年輕人問道:“師父,以往我們山水窟渡船,都答應劍氣長城那邊允許賒欠的,大戰落幕過后,按照說好的利息結賬便是,早還少給,晚還多給。為何此次老祖要我們山水窟聯手其余渡船,與劍氣長城否決此事?”

老人輕聲道:“雖說劍氣長城那邊消息管得嚴,不許任何人靠近城頭,連我這種老熟人,以往次次能夠去劍仙宅邸住幾天的,這回進了劍氣長城,都去不了城中,只能在城池與那海市蜃樓之間的宅邸中,與那兩個家族的人談買賣,但越是如此遮掩,越證明這一次妖族來勢洶洶,劍氣長城這場仗會打得極慘,你說晏家和納蘭家族,家底如何?”

年輕人笑道:“晏溟與納蘭彩煥兩位劍仙都精于此道,積攢下來的家底,無論是自家的,還是幫著劍氣長城,肯定都不薄。”

老人點頭微笑道:“所以這一次,我們可以幫著山水窟多掙很多。不但要將那晏家和納蘭家族的家底挖個底朝天不說,還要讓丹坊積蓄,蕩然一空。至于不賒欠一說,我們自然是當真的,千真萬確不是玩笑,但是事實上呢,又是可以不當真的,如何讓我們不當真,就得看晏溟和納蘭彩煥的誠意了嘛。”

年輕人小心翼翼說道:“劍仙的脾氣可都太好,千萬別惹了狗急跳墻。”

老人譏笑道:“納蘭家族有那老祖納蘭燒葦,劍氣長城十大劍仙之一,若是在咱們扶搖洲,誰敢在這種老東西面前,喘個大氣兒?納蘭燒葦脾氣好?很不好。但是遇到了咱們,不好又能如何?劍仙殺力大,喜歡殺人?隨便你殺好了,他們敢嗎?接下來咱們還要說服其余渡船師門的老祖出山,所以說,神仙錢才是天底下最結實的拳頭。”

年輕人其實真正想要問的問題,是為什么不能稍稍少掙錢,總是這樣往死里掙劍氣長城的錢,好像沒必要。

老人似乎看穿嫡傳弟子的心思,笑道:“你啊,修行尚可,做買賣,真是愚不可及沒悟性!明明能掙錢,卻想著少掙錢的人,你以為這輩子真能掙著大錢?你只要這么想,一輩子就休想成為我們老祖那樣的人物了,想都別想,簡直就是給老祖他老人家提鞋都不配。”

最后老人說道:“你小子少管閑事,把自己日子過好,已經很了不起。等你成了比師父更重要的山水窟祖師人物,到了那個時候,你才有資格來談少掙錢一事,不過師父可以萬分肯定,真有了那么一天,你只會比師父更想著掙錢。再回想今天的念頭,你自己都覺得可笑!為何?”

老人自問自答道:“因為你的屁股坐在那張山水窟祖師堂的座椅上了。”

雨龍宗歷史上最年輕的金丹地仙,傅恪,他今天離開了雨龍宗所在島嶼祖山,去了一座藩屬島嶼,去見好友。

雨龍宗自己并無跨洲渡船,因為不需要,一座宗門,大大小小的藩屬島嶼二十多個,處處是渡口,上邊全是依附雨龍宗的仙家門派,嫡傳、外門弟子加上雜役,數萬人之多。

絕大部分的北俱蘆洲跨洲渡船,以及一部分南婆娑洲渡船,都需要在此中途停靠。

傅恪沒有攜美同行,獨自駕馭符舟,登上的這座島嶼名為碧玉島,島上有仙家樹木,質若碧玉,十分金貴,是許多靠岸跨洲渡船的重金購買之物,反正在倒懸山那邊掙了個缽滿盆盈,不缺這點開銷,何況回了家鄉,一樣有賺,還能錦上添花。

碧玉島位于雨龍宗東北方位,所以早年經常能夠看到那些往返于蛟龍溝和南婆娑洲的布雨老龍,運氣好,還能看到奄奄一息的墜海疲龍,只是雨龍宗與蛟龍溝算是近鄰,歷來善待這些遵循本能行云布雨的龍屬之物,一旦有精疲力竭的蛟龍浮海,無法返回老巢,甚至專門會有大修士幫著運轉水流,漂往蛟龍溝。

但是近些年,瞧不太見了,因為蛟龍溝那邊給一位劍術極高、脾氣極差的劍仙,不分青紅皂白,為求名聲,出劍搗爛了大半巢穴,碧玉島一些見慣了風雨的老人,都說這種劍仙,光有境界,不懂做人,正是典型的德不配位。

傅恪關于這樁傳聞,其實最有資格說上幾句真相言語,只是就不去掃半個自家人的興了。

傅恪的符舟,沒有直接落在朋友的私宅那邊,規規矩矩落在了碧玉島的岸邊山門,然后緩緩而行,一路上主動與人打招呼,與他傅恪說上話的,哪怕只是些客套話,無論男女,心中皆有受寵若驚,與有榮焉。

對于傅恪而言,這是件小事,卻能一舉兩得。

一個是幫自己加深那種平易近人的形象,二是幫著自己朋友掙點面子,山上山下,其實差不多,面子都是能換錢的。

傅恪的朋友,虞富景,是個在寶瓶洲也半點名聲的下五境修士,與傅恪就是舊識好友,早年雙方差不多的境界出身,不曾想傅恪這個幾乎山窮水盡的窮酸漢,不過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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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這輩子一定要去看一眼倒懸山,便有了這么大的大道福緣落在頭上,倒懸山沒見著,反而留在了半路上的雨龍宗,更一步登天,成了一個宗字頭仙家的乘龍快婿,兩位仙子先后投懷送抱。

機緣深厚,真是羨煞旁人。艷福不淺,更足可羨殺旁人。

這個消息,很快隨著老龍城桂花島這艘渡船的返回,被渡船乘客們幫忙傳到了寶瓶洲,傅恪立即成為許多野修佩服不已、譜牒仙師都要眼紅的存在。

所以虞富景就碰運氣來了,先前只是希望能夠從好朋友傅恪的指甲縫里,得到些神仙錢,類似幾顆小暑錢,救濟救濟朋友,虞富景便心滿意足。不曾想傅恪還真講義氣,虞富景涉險離開渡船后,戰戰兢兢去往雨龍宗,不敢登島,只敢報上名號,說自己與那傅恪認識,當時甚至都沒臉說是傅恪的朋友。

傅恪不但趕緊離開雨龍宗,礙于宗門規矩,無法帶著虞富景登島,便將虞富景安置在了這座碧玉島,傅恪說只管放心住下,不著急返回寶瓶洲。傅恪離開后,虞富景既慶幸,又遺憾,因為傅恪并未明言什么,不料一天過后,碧玉島祖師堂掌律修士就親自登門,詢問他是否愿意成為碧玉島內門修士,雖未祖師堂嫡傳,卻已經讓虞富景感激涕零,要知道碧玉島雖是雨龍宗藩屬之一,卻有一位元嬰老神仙坐鎮!擱在家鄉寶瓶洲,是何等高不可攀的仙家府邸?

而那位掌律修士,也是一位金丹地仙,下五境野修的虞富景這輩子做夢都不敢奢望,一位金丹地仙會對自己有個笑臉,客氣言語半句。

在那之后,虞富景便以碧玉島譜牒修士的身份,安安穩穩修行起來,得了仙家術法口訣,委實是資質平平,虞富景的修行,始終進展緩慢,連那碧玉島上根本不算個玩意兒的洞府境,這輩子都希望不大,但是沒關系,祖師堂修士依舊對他另眼相看。

傅恪此次登上碧玉島,顯然是拜訪他虞富景。

早已從師門得知消息的虞富景,急匆匆離開屋子,還修行煉氣個卵,除非是有那額外道緣,或是大把的神仙錢砸下去,就憑他虞富景這般枯坐,簡直就是等死。

只是虞富景在大門那邊突然停步,磨蹭了許久,這才開了門,稍等片刻,就看到了那位正與碧玉島老祖道別的傅恪。

虞富景連忙加快步伐,想著好歹與這位元嬰神仙說上幾句話,那位島主老元嬰還真就停下了腳步。

虞富景快步上前后,重重一巴掌拍在了傅恪肩頭,笑罵了一句有了媳婦就忘了兄弟的貨色,傅恪笑著不說話。

虞富景立即與師門老祖畢恭畢敬行禮。

老元嬰與虞富景和顏悅色撂了幾句客套話,無非是勤勉修行、大道有望之類的,虞富景屏氣凝神,豎耳聆聽,老元嬰笑著離開后,虞富景拉著傅恪一起進入私宅,不大,但好歹是私宅,碧玉島等級森嚴,下五境修士有私宅的,除了祖師堂未來棟梁的年輕天才,就只有虞富景一人了。

虞富景拉了傅恪喝酒。

傅恪從咫尺物里邊取出三壺雨龍宗釀造的仙家酒水,與虞富景一人一壺,剩下一壺,傅恪笑道你師父好酒,回頭可以送他。

虞富景笑著伸出大拇指:“仗義。”

傅恪笑道:“酒可以喝,記得別喝醉,這壺酒后勁大。喜歡喝的話,我哪怕自己不來,也會讓人送到碧玉島這邊。”

虞富景打趣道:“架子這么大?傅恪,是不是成了地仙,便瞧不起我這下五境的朋友了?”

傅恪無奈道:“什么亂七八糟的,我是因為到了一個小瓶頸,需要閉關一段時日,脫不開身。”

虞富景喝了口酒,一腳踩在椅子上,望向屋外,感慨道:“打死都想不到,我會與傅恪坐在這里喝這死貴死貴的仙家酒釀。”

傅恪笑道:“大道無常,不過如此。喝酒喝酒。”

虞富景喝酒頗快,傅恪也攔不住。

虞富景原本對傅恪充滿了感激之情,只是隨著傅恪的步步登天,給人的印象,幾近完人,心中便有了些想法。

有利可圖。

傅恪拋棄糟糠妻,好似從來沒有這樁山下因果,登了山,抱得美人歸,成了雨龍宗的祖師堂嫡傳,便全然拋之腦后。

虞富景當然不是威脅,也不敢威脅一位既是朋友更是地仙的傅恪。

所以在今天的酒桌上,虞富景看似漫不經心,說漏了嘴。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而已,夾雜在追憶往事當中。

傅恪放下了酒壺。

虞富景便自己給自己了一個耳光,“看我這張破嘴!傅恪你別多想,這件事情,我打死不會在外人那邊多嘴。”

傅恪笑了笑。

然后虞富景便當場死絕了。

傅恪拿起酒壺,繼續慢慢飲酒,望向大門那邊,自言自語道:“虞富景,你來找我,搏一搏富貴,我便離開雨龍宗,撐船見你,給了你一份想做夢都不敢想的富貴,你要是安生一點,識趣些,說不定還有些許機會,未來成為我的左膀右臂,畢竟境界是境界,腦子是腦子,我從來都知道你是個聰明人,結果你自己不惜福,那就怨不得我不念兄弟情分了。”

“你只是下五境修士,未曾領略過山巔的風景,我卻親眼見過,面子、名聲這些東西,可以的話,我當然都要。只是兩害相權取其輕,讓我覺得你是個喂不飽的白眼狼了,那么與其養在身邊,遲早禍害自己,不如早點做個了斷。其實我留你在這邊,還有個理由,就是每次看到你,我就會警醒幾分,好好提醒自己到底是怎么個低賤出身,就可以讓自己愈發珍惜當下擁有的每一顆神仙錢,每一張諂媚笑臉,每一句溜須拍馬。”

傅恪神色落寞,“你真以為你死了,是什么大事嗎?我什么都不做,出了門后,依舊什么都不用說,就這么返回雨龍宗,整個碧玉島,就會處理得天衣無縫,甚至還要由衷感謝你,幫著碧玉島與我攀上了一份隱蔽的香火情。這才是聰明人該做的事。虞富景啊虞富景,你還是眼界不夠,怪不得你找死。”

傅恪起身,擦了擦手,轉頭看了眼那個死人,“早說了,好好喝酒,少說醉話,你偏不聽。”

傅恪果真就這樣離開了碧玉島,去了山門那邊,才祭出符舟,去往雨龍宗。

傅恪躺在符舟上,閉上眼睛,想了些將來事,比如先成為元嬰,再躋身上五境,又當了雨龍宗宗主,將那倒懸山四大私宅之一的雨龍宗水精宮,收入囊中,成為私人物,再衣錦還鄉一趟,去那偏居一隅的小小寶瓶洲,將那些原本自己視為天上神女的仙子們,收幾個當那端茶送水的丫鬟,什么正陽山蘇稼,哦不對,這位仙子已經從枝頭鳳凰淪為了渾身泥濘的走地雞,她就算了,長得再好看,有什么用,天底下缺好看的女子嗎?不缺,缺的只是傅恪這種志在登頂的天命所歸之人。

傅恪高高伸出一只手,輕輕攥拳,微笑道:“劍氣長城的女子劍仙,不知道有沒有機會被我金屋藏嬌幾個,聽說羅真意、司徒蔚然,都年紀不算大,長得很好看,又能打,是一等一的女子劍仙胚子,那么劍氣長城若是樹倒猢猻散,我是不是就有機可乘了?”

至于萬一劍氣長城失陷,這么個爛攤子,自有那些高高在上的儒家圣人們收拾殘局,哪里需要他傅恪和雨龍宗出力。

不說中土神洲,只說近一些的,不就有那如今身在城頭上的醇儒陳淳安嗎?

何況這就只是萬一。劍氣長城的那些劍修,也真是有趣,浩然天下的練氣士,人人怕死,劍氣長城那邊,反而個個好像怕活,做著求死之事。

想到這里,傅恪睜開眼睛,心中默念道:“可惜蠻荒天下的畜生太廢物啊。”

有飛鳥掠過符舟,傅恪瞥了一眼,大笑不已。

詩家說那舟子水鳥兩同夢。

我輩神仙客,御舟白云中,與飛鳥同夢才對。

蘆花島能夠與那以行事強勢著稱于世的雨龍宗,只是當鄰居,而不是成為藩屬附庸,沒點本事肯定不行。

雨龍宗在最近千年以來,也就在那位劍仙手上吃了點虧,其余過路修士,哪怕是地仙,甚至是上五境神仙,一樣給雨龍宗收拾得沒脾氣,反正下場都不太好,而雨龍宗離著三洲陸地都太過遙遠,孤懸海外,天高皇帝遠,所以雨龍宗的規矩,很多時候,要比儒家書院的規矩更管用。

蘆花島能夠不被雨龍宗吞并,其實與自家修士沒關系,只是蘆花島有一處上古遺址,被后世好事者命名為“造化窟”,據說有一位來歷不明的道家高人坐鎮其中,占盡了氣運,不容他人染指分毫,不過關于這本老黃歷,就連蘆花島輩分最高的修士,都已經無法確定真偽,實在是太過久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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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膽敢去一探究竟的外鄉大修士,一個個有去無回,也就漸漸斷了念想,仙家機緣再珍貴,總不能為此丟了性命,再者蘆花島自己都沒半點非分之想,雨龍宗又不曾吞并此地,已經足夠說明很多事情。

蘆花島只與雨龍宗最西南的一座藩屬島嶼,勉強可算近鄰,與雨龍宗其實算是遠鄰。

蘆花島修士不少,只是錢不多,這得怨那個不愛與別洲打交道的桐葉洲,一艘跨洲渡船都不樂意打造,雖說桐葉洲到倒懸山一線,相比老龍城那些渡船航線,確實更加危機四伏,只是桐葉宗和玉圭宗那么大的宗門,如果真的愿意掙這份辛苦錢,憑借兩座宗門的驚人底蘊,其實開辟路線,不算太難,也絕對不會虧本,可惜桐葉洲的仙家勢力,以龐然大物居多,在浩然天下是出了名的吃穿不愁,與別洲幾乎國國有仙府、州郡有仙師,大不相同。只說那玉圭宗,擁有一座云窟福地,根本不稀罕這類跨洲買賣。

用那姜氏家主的話說,就是老子打個噴嚏、放個悶屁都能掙錢,有那閑工夫跑什么倒懸山掙什么錢?

“你可以羞辱我姜尚真的境界低微,但是絕對不能侮辱姜尚真的掙錢本事,誰敢這么英雄好漢,我就用錢砸死他。”

可如果桐葉洲真有了幾條跨洲渡船,挑選中轉渡口,蘆花島就是首選。

蘆花島太過與世隔絕,修行一事,人人按部就班即可,掙錢一事,自有那出海的采珠客修士。

所以這里的修士,反而更喜歡搜羅外邊的奇人趣聞,拿來說道說道,不然修行來修行去,給誰看?蘆花島可比不上那雨龍宗,就沒出過什么驚才絕艷的修士。

今天有了一場半點不讓人奇怪的爭執。

兩幫修行資質很一般的少年少女,分成兩座陣營。

原本是在爭吵那雨龍宗的一位天才劍修,到底能不能與劍氣長城的最拔尖天才媲美。所謂的天才,就是百歲之前,成為了金丹劍修。

有說不能比的,也有說肯定相差無幾。

后來不知不覺,吵架就吵偏了,吵到了劍氣長城到底是怎么個地方。

有說那劍氣長城個個是英雄豪杰,是天底下劍仙最扎堆的地方,據說走路上,去買壺酒而已,就能隨處可見,這么個地方,這輩子不去走一趟、喝點酒,就是對不起自己的修士身份。

自古以來的吵架精髓,就是對方說什么都是錯,對了也不認,于是很快就有人說那劍氣長城,劍修全是缺心眼,反正從來不會做生意,幾乎所有的跨洲渡船,人人都能掙大錢,比如那雨龍宗,為何如此財大氣粗,還不是間接從劍氣長城掙錢。更有少年冷笑不已,說等到自己長大了,也要去倒懸山掙劍氣長城的神仙錢,掙得什么狗屁劍仙的兜里,都不剩下一顆雪花錢。

一個路過的老修士,笑罵了一句一個個只剩下罵架的本事了,都趕緊滾去修行。

晚輩們非但沒有聽命行事,雙方反而一定要這位德高望重的老修士幫著評評理。

老人在蘆花島是出了名的故事多,加上沒架子,與誰都能聊,心情好的時候,還會送酒喝,管你是不是屁大孩子,一樣能喝上酒。

老人是金丹地仙,祖師堂那邊有張椅子,在島上有一座占地極廣的豪奢私宅,在倒懸山麋鹿崖山腳那條街上,更與山上朋友合伙開了一間鋪子,連那南婆娑洲、寶瓶洲的老龍城,北俱蘆洲的骸骨灘,都去過,走南闖北,見多識廣,是個什么風浪都見過的老神仙。

所以蘆花島的晚輩都愛聽這位老神仙講笑話。

一喝高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都能說出口,光是浩然天下的各地鄉俗,就能說上幾百種,什么立春日買春困,什么青樓里邊花魁們會請那穿開襠褲的小崽子跳床驅邪,什么儒家書院不推崇燒紙錢一事,佛道兩家也都不認此風俗是自家流傳開來,然后就鬧哄哄吵了好多年,聽得蘆花島長大的孩子們,一個個憧憬不已。

光是玉圭宗那個姜尚真的諸多傳奇事跡,老修士就能說上很久。

老修士其實最愛講那姜尚真,因為老修士總說自己與那位大名鼎鼎的桐葉洲山巔人,都能在同一張酒桌上喝過酒嘞。

沒人相信便是了。

老修士今天被晚輩們拉著不讓離開,便搗漿糊了一通,說了些雨龍宗那位天才劍修的好話,也說了劍氣長城的好話,這才得以耳根子清凈幾分。

老人沿著一條寬闊山道走下山,兩側古木參天,綠意蔥蘢,老人閑來無事,老人都有那老習慣,便默默數著臺階,一直走到了蘆花島岸邊,波濤陣陣,一望無垠,老人心情不錯,這兩年麋鹿崖生意不壞,掙了不少小暑錢,關鍵是老人覺得自己這錢,掙得良心,干凈,偶爾夜深人靜,良心一起,老修士甚至都想要給劍氣長城送些神仙錢,只是一想到這種笑話事,就能讓老人笑得合不攏嘴,你宋遂算個什么東西,需要你去送這點錢給劍氣長城?認識劍仙嗎?

老人撓撓頭,有些惆悵,一輩子無甚出息的自己,若是真能與那姜尚真喝過酒,倒也好了。

以后與孩子們吹牛的時候,拍胸脯震天響也不心虛。

老人回望山上,希望一直這樣安穩下去,只有小煩惱,無那大憂愁。

老人回過神來,啞然失笑,搖了搖頭,重新登山,再數一遍登山臺階,腳步慢悠悠,半點不急。

遙想當年,少年身邊跟著個臉蛋粉撲撲的少女,少年不英俊,少女其實也不漂亮,但是相互喜歡,修行中人,幾步路而已,走得自然不累,她偏偏次次都要歇腳,少年就會陪著她一起坐在半路臺階上,一起眺望遠處,看那海上生明月。

老人停下腳步,轉頭望向那海上月。

今人見過昔年月,今月曾經照故人,都曾見過她啊。

老人突然扶住額頭,穩了穩心神,瞪大眼睛,凝神望向臺階上的月色,總覺得方才有一瞬間的古怪,只是環顧四周,天地寂靜,唯有偶爾松花簌簌落地的細微聲響。

老人心細,雖說不曾與姜尚真真正喝過酒,走過數洲之地、見過奇人異事,卻是千真萬確,不覺得這是可有可無的小事,立即御風來到一棵古松之巔,依舊沒有任何蛛絲馬跡,護山大陣沒有絲毫動靜,老人最后望向一座蘆花島劃為禁地的孤峰,是那曾經名聲大噪又名聲漸無的造化窟。

老人自嘲道:“若真是里邊的老神仙出關,是好事才對。”

大海茫茫,比那九洲之地更加廣袤,歷史上有極多的仙人悄然離開陸地,在海上選擇一處風水寶地,隱匿其中,潛心修行,要么悄然破境,要么悄然兵解,都不為人知。

玉圭宗位于桐葉洲南端。

峰巒疊翠,深邃幽奇,靈氣充沛,是一等一的修行寶地。

其中那座神篆峰,有那峻極于天的美譽。

加上玉圭宗英才輩出,且從無青黃不接的憂慮,憂慮的只有一代一代的天才太多,祖師堂應該如何避免出現厚此薄彼的事情。

從老祖荀淵,再到稍稍年輕的姜尚真,最后是那年輕一輩中的第一人韋瀅。

而與姜尚真、韋瀅差不多輩分的天才修士,如果不是被這兩人遮掩了太多光彩,其實換做其他宗門,在山上的名氣,會大許多。

一座名為九弈峰的山頭上,殿閣連綿,仙氣繚繞,仙禽盤旋,不是小洞天,勝似小洞天。

而這座時時刻刻都會從玉圭宗祖山之外所有山脈峰頭、溪澗江河汲取靈氣的山頭,之所以如此特殊,就在于玉圭宗歷史上所有的宗主,都曾在此峰修道,宗主荀淵便是如此,成為宗主后,才搬了出去。

傳聞當年姜尚真正是躋身了金丹境,覺得唾手可得的一座九弈峰,竟然成了煮熟鴨子,鴨子沒飛,老子竟然沒筷子了,由于沒能順利入住九弈峰,姜尚真這才一氣之下,撂了句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就大搖大擺離開了桐葉洲,直接去了北俱蘆洲鬧幺蛾子,遍地撒野,害得整個玉圭宗在北俱蘆洲那邊名聲爛大街。

在荀淵搬出九弈峰之后,在韋瀅上山之前,因為姜尚真沒能成為峰主,所以九弈峰一直空懸無主。

因為誰都清楚,誰能夠結丹,在此開峰,就意味著是下一任宗主的不二人選。

韋瀅一生下來,還在襁褓中,就被抱到了玉圭宗,然后在十九歲那年,就又在眾望所歸之中,合情合理地搬到了九弈峰。

然后韋瀅就喜歡時不時站在九弈峰,抬頭望向那座神篆峰,并且從來不掩飾自己的打量視線。

反正是自己的下一處修道之地,只要在這期間,別畫蛇添足,安心修行,遲早就是他韋瀅的,那還有什么好藏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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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韋瀅站在一處樓頂的廊道中,又仰頭望向那處神篆峰某個地方,這與早些時候,是不太一樣的。

韋瀅身邊站著一位身材修長的年輕男子,與他爹不一樣,年輕人相貌普通,眉毛很淡,并且有個略顯脂粉氣的名字,但是他有一雙極為狹長的眼眸,這才讓他與他父親總算有了點相似之處。

姜蘅。

但是玉圭宗祖師堂譜牒和姜氏家譜上邊,卻改成了姜北海。

不過熟悉他的人,還是習慣稱呼為姜蘅。

能不能稱呼姜北海為姜蘅,也算是玉圭宗年輕一輩修士當中,算不算有出息的一種證明。

因為姜蘅也好,姜北海也罷,都是姜尚真的獨子。

如果說韋瀅是板上釘釘的下一任玉圭宗宗主,那么姜蘅照理而言,比不上韋瀅,卻怎么也該是下一任云窟福地的主人。

只是最近些年,有些風言風語,說那藕花福地,化名周肥的姜尚真,又折騰出來了個兒子。

這讓姜蘅這些年心情始終舒坦不起來,不舒坦也只能忍著,連那派人潛入藕花福地、宰掉那個弟弟的念頭,都不敢流露出絲毫。

理由很簡單,姜蘅最怕之人,正是父親姜尚真。

姜尚真的那種可怕,桐葉宗山上山下,路人皆知。但是姜蘅對自己父親的畏懼,要更深。

姜蘅的母親,也就是玉圭宗某位輩分極高老祖的嫡女,一輩子都知道姜尚真從未真正喜歡過她。

但是她與年幼姜蘅獨處之時,依然會流露出幸福的誠摯神色,與尚且年幼的姜蘅說些心里話,對孩子說,能夠陪在你爹身邊,已經很知足很知足了。

而她即將離世之際,姜尚真就坐在病榻旁邊,神色溫柔,輕輕握住枯槁女子的手,什么都沒有說。

反而是姜蘅的母親,死死抓緊姜尚真的手,然后笑著說了些讓一旁姜蘅如墜冰窟的言語,“那女子,我偷偷去見過她一次,白發蒼蒼了,便是年輕時候,長得應該也不算好看。姜蘅姜蘅,取名蘅字,我猜了你的心思,遂了你的心愿,你也不與我說聲謝謝,我這么些年,只與你生氣這一件事。”

姜尚真伸出另外一只手,輕拍女子的手背,柔聲笑道:“那你知不知道,當時你偷偷看她的時候,我在偷偷看你?你當時好像什么都贏了的嬌憨模樣,傻乎乎的,好看極了。”

女子點了點頭,笑著離開人世。

姜蘅坐在床邊的一條椅子上,嗚咽不已。

然后姜尚真轉過頭,笑道:“哭死了娘親,還要把你爹也哭死啊?這可不是孝子所為。”

孩子嚇得噤若寒蟬,立即坐好,紋絲不動。

姜尚真當時說了一句讓姜蘅只能死死記住、卻根本不懂意思的話,“做不了自己,你就先學會騙自己。姜尚真的兒子,沒那么好當的。”

不過撇開對父親那種刻骨銘心的畏懼,姜蘅在玉圭宗其實活得很好,甚至可以說是除了韋瀅在內兩三人之外,再無人可以與姜大少爺媲美。

此時此刻,姜蘅順著韋瀅的視線,望向神篆峰那邊,笑問道:“就對那個隋右邊如此念念不忘?”

韋瀅搖搖頭,“是也不是,是至今仍然忘不掉,卻不是如何癡迷喜歡,她最讓我生氣的,是寧肯死了,都不來九弈峰做客。”

韋瀅斜靠欄桿,不再看那神篆峰,望向姜蘅,輕聲笑道:“這些女子心思,還是姜叔叔最知道。”

姜蘅趴在欄桿上,不愿聊這個話題。

他的名字一事,就是玉圭宗許多老祖師的樂子。

再加上雪上加霜的藕花福地一事,玉圭宗有那祖師堂座椅的,斗心斗力都斗不過他爹,所以就喜歡拿他姜蘅撒氣。

反正那些人看得更加真切,都清楚姜尚真對姜蘅這個兒子,從來不給予希望,更別提厚望二字了。

姜蘅轉移話題,“看神篆峰那邊的氣象,老宗主肯定能夠成為飛升境。”

韋瀅笑著點頭,“所以我想要成為下任宗主,就愈發遙遙無期了。還好,玉圭宗只能有一位宗主,但是桐葉洲卻能擁有兩到三位飛升境。不知道哪個幸運兒,能夠成為第三人。我看那太平山黃庭,以及那個離開扶乩宗去往書院的孩子,相對希望比較大些。”

姜蘅由衷佩服韋瀅,什么話都能講,都敢講,不是進入九弈峰之后才如此,在修行之初,韋瀅就已經是這樣。

姜尚真就從不掩飾對韋瀅的青眼相加,說親生兒子不像兒子,所幸還有個更像自己兒子的韋瀅,住在了九弈峰。

如今玉圭宗形勢大好,而且不局限于一洲之地。

除了老宗主荀淵會躋身飛升境。

還有玉圭宗的下宗真境宗,已經在寶瓶洲書簡湖徹底站穩腳跟。

再就是桐葉宗、太平山和扶乩宗的一個個傷筋動骨,如今宗門里邊都開始有了那個說法,只要我們玉圭宗自己想要北上,哪怕三宗結盟,也擋不住,一洲之地,山上山下皆是我之藩屬。比那寶瓶洲的大驪王朝,一洲之地皆是國土,更加驚世駭俗。

玉圭宗當了好幾千年前的桐葉洲老二,然后啥事沒做,就成了桐葉宗的執牛耳者,而且再往后看幾千年,好像玉圭宗繼續什么都不做,一樣能夠穩坐頭把交椅。

估計玉圭宗老宗主荀淵,做夢都能笑開了花吧。

委實是桐葉宗倒了八輩子血霉,怨不得別人幸災樂禍。

先是飛升境老祖杜懋莫名其妙死了,不但死了,還牽連了一座小洞天,杜懋連那兵解離世的琉璃金身碎塊,都沒能全部遺留給自家宗門,加上那劍仙左右的出劍,太過縝密,影響深遠,傷了桐葉宗幾乎全部修士的道心,只有深淺不一的差別。后來便有了玉圭宗姜尚真的在云海上的大擺宴席,就在桐葉宗地盤邊緣地帶,換成以往杜懋這位中興之祖還在世,根本無需杜懋親自出手,姜尚真就給砍得狼狽逃竄了。

然后是一位上五境老祖的叛逃,攜帶宗門至寶一起投靠了玉圭宗,最后陪著姜尚真去寶瓶洲選址下宗,一起開疆拓土,只是最近些年沒了此人的消息,據說是閉關去了。

韋瀅突然說道:“先前說到了那個黃庭,其實在我看來,她的福緣比較惋惜,被拘押在了一洲之地,如果桐葉洲的劍修,少些井底之蛙的心態,愿意多走走劍氣長城,哪怕桐葉洲注定成為不了北俱蘆洲,也該早早攏起一兩位仙人境劍仙的氣運了。我若是說話管用,從今天起就會讓劍修去往倒懸山,山深露重,每一次下山,多少是可以沾露而歸的,螞蟻搬家,桐葉洲的劍道氣運,年復一年,積攢家底,自然而然就充沛起來。當然這些游歷劍修,必須被蒙在鼓里,因為唯有心誠些,才能成事。”

韋瀅無奈道:“她要是留在玉圭宗,我是愿意幫她與黃庭在劍道上,爭上一爭的。”

姜蘅不知道所謂的氣運一事,是韋瀅自己琢磨出來的,還是荀老宗主泄露天機。不過姜蘅自然不會詢問。知道了事情,何必多問。

至于那個來歷不明的女子,是如何到的玉圭宗,韋瀅又為何高看她一眼,姜蘅都不在意。

韋瀅最后緩緩道:“否極泰來,月滿則虧,不可不察啊。”

姜蘅望向遠處,懶洋洋笑道:“我就是個混吃等死的,千秋大業,都交由瀅哥兒想去。”

“邊頭老馬,解下韁繩便欲眠,絕無筋力可勝鞭。”

韋瀅笑了笑,竭盡目力,舉目遠眺,“好一個暮氣沉沉,千墳萬塋。”

姜蘅聽了這些奇怪言語,也就只是下意識記住而已。

姜蘅思緒飄遠,早些年游歷倒懸山,桂花島桂夫人,來自老龍城的云上一劍,倒懸山的梅花園子……

那一次遠游,姜蘅原本志在必得,想要擁有桐葉洲第一條跨洲渡船,算是為姜氏開辟出一條新的財源,錢不多,但是有噱頭,怎么也該讓那個好像永遠云遮霧繞的男人,稍微正眼看自己這個兒子一次。

結果事事不順,非但這樁密事沒成,到了倒懸山,返回玉圭宗沒多久,就有了那個惡心至極的傳言,他姜蘅不過是出趟遠門,才回了家,就莫名其妙多出了個弟弟?

今天姜蘅御風離開九弈峰,回了自己宅邸,依舊是娘親住過的那棟老宅子。

姜蘅坐在一間屋子的門檻上,轉頭望向空無一人的里邊,哽咽道:“娘親,爹是騙你的啊,當時爹還在云窟福地,如何去看的你,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最后姜蘅仰起頭,喃喃道:“娘親,你那么聰慧內秀,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你一輩子都是這樣,心里邊最緊著那個薄情寡義的混賬,娘親,你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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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有一天,我會讓他親口與你道歉,一定可以的,從那一天起,我就不再是什么姜蘅了,就叫姜北海……”

驟然之間,有個熟悉至極、又讓姜蘅畏懼到了骨子里的嗓音,在不遠處響起,“乖兒子,這么說自己爹,可不孝順,會死的。”

姜蘅渾身緊繃,僵硬轉頭,望向那個滿臉笑意男子。

那男人唉聲嘆氣道:“好不容易回趟家,就給自己長子一通埋怨,虧得我薄情寡義,鐵石心腸,不然得直接道心炸裂,連跌數境。”

姜蘅搖晃起身,面如死灰。

那人看著姜蘅,片刻之后,笑著點頭道:“笨是笨了點,畢竟隨你娘親,不過好歹還算是個人,也隨她,其實是好事,傻人有傻福,很好。不過該有的家規還得有,今天我就不與你計較了,你長這么大,我這當爹的,沒教過你什么,也不好罵你什么,以后你就牢記一句話,父不慈子要孝,然后爭取兄友弟恭,誰都別讓我不省心。”

腦子里一團漿糊的姜蘅,只能是木然點頭。

姜尚真轉身離去,嘖嘖道:“怎么生出你這么個丑崽子,實在是多看一眼都糟心,你也太對不起爹娘了。以后再見到我,低頭說話。”

姜蘅這才敢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和淚水,恍若隔世,鬼門關走了一遭。

那個男人今天這些話,興許被外人聽了去,只會憐憫他姜蘅的境遇,可事實上,比起以往男人所說言語,都算好聽的話了。

姜尚真離開了這座宅邸后,直接去往了神篆峰祖師堂,要恭迎老宗主出關,成功躋身飛升境。

韋瀅無論是境界還是地位,其實都該在這祖師堂有一席之地,位置還肯定不會靠后,只是九弈峰太特殊,反而沒有座椅。

祖上傳下來的死板規矩,沒道理可講。而宗字頭仙家,祖宗之法從來比天大。

進了門,被姜蘅壞了點心情的姜尚真,心情立即好轉幾分,就喜歡這些老王章的,其實不是這些山上神仙也羨慕的美好話語,而就只是篇首三字。

“余家貧。”

如果有那吃飽了撐著的仙人,選擇從海上蘆花島出發,然后筆直一線東去桐葉洲,就會在那座扶乩宗附近登岸。

扶乩宗祖山名為垂裳,常年云海繚繞。

早先與那同樣位于桐葉洲中部的太平山齊名,只是大致上算是一西一東,與那桐葉宗和玉圭宗的南北對峙,異曲同工之妙。

扶乩宗精通“神仙問答,眾真降授”,不過雖是道家仙府,卻不在青冥天下的白玉京三脈之中,與那中土神洲的龍虎山,或是青冥天下的大玄都觀,都是差不多的光景。

只是在那場幾乎殃及整座桐葉洲的天大變故之前,不談真正的底蘊,只說聲勢,扶乩宗還是略勝太平山一籌,雙方曾經積怨已久,先后兩頭大妖作祟之后,一個重創了扶乩宗,一個更是讓太平山元氣大傷,患難與共的太平山與扶乩宗,自然而然摒棄前嫌,成了盟友,雙方修士俱是下山,并肩作戰多年,如今關系緩和極多。

今天深夜時分,有一對年輕男女,登上了封山多年的扶乩宗。

封山之前,扶乩宗將半山腰那條喊天街搬遷到了山下,這條繁華異常的街道,顯然成了扶乩宗宗主嵇海的傷心地,因為多看一眼,就會想起他那位親手打造出這條街道的道侶。

在喊天街那邊,一襲儒衫的年輕男子買了些小物件,只要是價格超過十顆雪花錢的,一律不買。

男子身邊跟著一位姿容極美的背劍女子,但是無人膽敢惹事,原因很簡單,那把劍,是太平山佩劍樣式。

而如此好看的太平山女冠,就只有一個,福緣深厚冠絕一洲的元嬰劍仙,黃庭。

要知道當年連那寶瓶洲神誥宗的賀小涼、如今北俱蘆洲清涼宗的宗主,先前在福緣一事上,都只是被譽為“黃庭第二”。

而與黃庭身邊,這個落魄書生模樣的讀書人,則是沒了儒家君子身份的鐘魁。

當賬房先生,陳平安還算是最早跟鐘魁學的。

鐘魁側身而走,笑道:“我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雖然沒了儒家門生的身份,可到底不是什么扶乩宗嫡傳,要與那嵇宗主學習獨門秘術,光靠我家先生的面子,估計還是不太行,我是陳平安的至交好友,你與陳平安關系也好,那咱倆就是親上加親,你不幫我說幾句良心,說不過去啊。”

黃庭剛從北俱蘆洲游歷歸來沒多久,未能一鼓作氣打破元嬰瓶頸,回了太平山后,說是閉關,其實就是懶得見人。

南下歸途,期間路過寶瓶洲的時候,還專門走了一趟大驪王朝,想要見一見那個丑乎乎的黑炭小丫頭,看她劍術刀法學得如何了,不曾想小姑娘竟然不在山上,倒是有兩個眼神不正的家伙,盛情挽留她,年紀大一點的,是想要騙她當供奉,另外那個只差沒流哈喇子了,跟市井無賴沒啥兩樣。

黃庭沒心情跟鐘魁說些玩笑話,此次出山,是山主攆人,不得不陪鐘魁走這趟垂裳山,所以說起了正事,“我有山主密信,應該能幫上忙。其他的,我都不管。如果嵇海不答應,我也沒轍,你自求多福。”

鐘魁憂愁不已。

黃庭就想不明白了,事情大,先前就該上點心,哪有到了垂裳山才當回事的道理。先前在山腳的喊天街,這位曾是書院君子的鐘魁,殺價起來,功力不淺,半點臉都不要的那種。黃庭也是走多了山下江湖的,依然自愧不如。不過鐘魁此人,黃庭不愛搭理他是一回事,心中觀感不錯,是另外一回事。太平山一役,若非鐘魁料敵先機,力挽狂瀾,對師門心懷愧疚的黃庭,估計已經把自己窩囊憋屈死了。

這一路上,鐘魁走走停停,會在江河湖畔找那些水鬼水仙閑聊老半天,與那游蕩在墳塋中的野鬼,聊那雞毛蒜皮的老黃歷,黃庭反正就由著他,他自己不急,她一個旁人更不急。

當時鐘魁還有理了,與那差點燒黃紙拜把子的鬼魅老者道別之后,與黃庭說這叫老人不說古,后生不知譜,是那陳平安與我念叨的。

沉默的黃庭便難得頂了一句,陳平安也會與人念叨你的念叨嗎?

鐘魁就埋怨她,你們這些劍仙啊,出劍吧,殺人,說話吧,傷感情。

兩人緩緩登山,嵇海遲遲沒有露面,不是個好兆頭。

兩人雖非什么桐葉洲的通天人物,但是嵇海一向待人接物禮數周到,不是那種喜歡擺架子的前輩。黃庭從不是妄自菲薄的人,哪怕光是自己一人造訪扶乩宗,嵇海按照常理,就算不去山門那邊迎接,此刻也該在山路臺階之巔那邊露面了。

鐘魁依舊不著急,說道:“聽說那北俱蘆洲那個與你在砥礪山打過的劉景龍,不但已經是劍仙了,后邊三場問劍,打得很精彩。”

黃庭點頭道:“那個婆媽鬼,成了劍仙有什么奇怪的。我是元嬰境的瓶頸更大更高,故而再慢他一些,修道之人,不差這幾年早晚。相比名次更高的兩個,林素和徐鉉,我更看好劉景龍的大道成就。當然,這只是我個人觀感。”

鐘魁來了興致,悄悄問道:“這趟北俱蘆洲游歷,就沒誰對你一見鐘情?”

黃庭不忌諱這些,“有啊,還不少,骸骨灘鬼蜮谷里邊,就有個披麻宗修士,人挺好的,我都想著介紹師妹給他了。”

鐘魁哀嚎道:“天底下還有比女子對男子說你人好,更讓男人感到天崩地裂、生無可戀的言語嗎?黃姑娘啊,黃仙子啊,以后求你莫要再說這種話了,哪怕當個啞巴都比這更好。”

黃庭又懶得說話了。

鐘魁望向西邊,垂裳山臨海。

鐘魁自言自語道:““真的很想去劍氣長城那邊看一看。先生不讓啊。”

黃庭瞥了眼鐘魁。

鐘魁苦笑道:“我不是你,是那劍修,萬事由心。讀書人,規矩多。”

黃庭笑道:“連君子頭銜都沒了,儒家門生都不是了,還死守著讀書人的身份不放啊。嗯,還真是死守著不放。”

鐘魁有一點極好,開得起玩笑,往他傷口撒鹽都不計較。

鐘魁扯了扯衣領,抖了抖袖子,“當讀書人自身利益受損,還能夠保持一顆平常心,就算修身小成了。做不到,就是道貌岸然,我這會兒,屬于正大氣象。當年陳平安那小子,便是被我這些渾身浩然氣給震懾到了,佩服得那叫一個五體投地,死皮賴臉要與我斬雞頭,我都沒答應,嫌他肚子里墨水少,寫不出詩詞。”

黃庭說道:“我眼沒瞎,瞧不出來。”

鐘魁仰頭望向垂裳山之巔,有些傷感。

相傳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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