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圣人

第四十三章 水調歌后,余詞盡廢

中秋文會斗詩環節在一開始便熱鬧起來。一詞鎮國后,眾人還沒來得及反應,旋即一詞傳天下,萬古不朽。

張易將整首《水調歌頭》書寫完畢,這才抬起頭來,這才聽到響徹長弓城的金鐘。他轉頭望去,陳東谷正在招呼家丁抬走吐血倒地的陳書文……此時此刻,他還沉浸在詞作當中,沒了與陳書文計較的想法。

紙卷起舞,金鐘長鳴。

所有人翹首以盼,傳天下的詞作絕對不應該只顯露兩重異象。

正在這時,張易心中一動,抬起頭望向迎仙樓頂。

諸位讀書人原本都將注意力放在這首傳天下詞作和張易的身上,見他抬頭,連忙順著他的目光而去。只見一卷竹簡自冥冥虛空浮現,越過樓頂,赫然出現在迎仙樓中,出現在諸位讀書人的眼中。

這卷竹簡看起來極為古樸和普通,上邊的字跡潦草凌亂,讓人難以看清,猶如天地間的一道驚雷,又如風拂過山崗留下的殘影。

但在場所有人都認得這卷竹簡。

春秋圣書。

讀書人科舉的最終文位是進士,進士想要再進一部,就需要參悟春秋圣書。在天下讀書人心中,春秋圣書便是天下文運的代表。

任何異象,凡是能跟春秋圣書扯上關系,那便了不得。

“圣書傳影!”

不少讀書人忍不住驚呼出聲,大部分讀書人則躬身參拜圣書虛影,期望得到圣書賜予。

張易呆立原地,望向春秋書,心中涌現無窮回憶,一滴眼淚順著臉頰滴落。這倒不會引起別人誤會,在場讀書人都沒有見過這等異象,不少人都激動落淚了。

圣書傳影是極為高等的異象,比起紙卷共舞和金鐘長鳴,不知高了幾個等級。

迎仙樓出現這等異象不到十息,大周百國成千上萬的文院中心,圣書虛影都不停顫抖,散發出無窮文氣,普照天下。

太安城如今有兩處地方,地位已然不下于六殿。這兩處地方,分別是翰林院和國子監。

翰林院聚集了天下鴻儒,其中雖只有幾名大儒,皇朝學士卻極多。尤其是那些白發老儒,基本上都摸到了大儒的門檻……頂尖lìliàng雖比不上六殿的眾位閣老,總體實力猶有過之。

當然,翰林院是比數百國文院更為尊重的地方,是整個大陸春秋圣書虛影最為強盛之地。

國子監,由當初五大書院之一的太安書院改建而成。書院弟子被送至城中一處宅院繼續就讀,位于太河上的太安書院則被改造成了國子監,其中有無上神器坐鎮,甚至能跟春秋書相抗衡。

那尊不知名的無上神器,是大周朝廷敢與道一書院叫板的底氣。

就在長弓城迎仙樓出現“圣書傳影”異象的剎那,翰林院中心的如山岳一般的圣書虛影,以及國子監深處那尊無上神器,同時綻放出七彩光芒。

翰林院位于太安南城,而國子監在太安城北部,兩者散發出的文氣太過濃郁,不但形成七彩光芒,更是將整個太安城都照的如同白晝。

這樣的光芒,比起霓裳閣每月燃放的煙火,絢爛百倍。

太安城百姓盡皆抬頭,不知究竟發生了何時。

朝廷震動,尚禮殿六位閣老連夜召集殿內執事,吩咐他們查探究竟誰驚動了圣書虛影和無上神器。

伏流國都南都城,坐落于南季山脈一側。高聳入云的南季山脈,常人舉目望去,只能看見蒼茫云海。若是修為高深的讀書人,隱約能夠透過云層,看到其間如同仙宮般的建筑層層疊疊。

這便是道一書院。

道一書院,大周皇朝最尊崇的地方。即便是大周皇室和各大世家,加起來都難以撼動,

道一書院的三大院主,在大周百姓的心中,宛若神明。李氏至少有五位天子,因德行不配被道一書院一紙罷黜。

千年前那位雄姿英發的天子李龍集,被稱作大周中興之主。在其前往道一書院晉升大儒后,醉心讀書修行,傳位于太子,便于書院中閉關,不知如今是何等修行。

大周歷任天子,皆是雄心勃勃之輩,誰不曾曾妄想以王權壓倒書院高高在上的神權?所謂德行不夠,到底是德行不夠,還是忠心不足?

道一書院分作三院,以三院院主為尊。平日里三院互不干擾,甚至各院弟子沒有要事不得越界進入其他兩院。

三院猶如天宮,建筑風格迥異,若有大能從云層中探頭望去,方可發現三院的布局竟是上古三才陣的陣勢。

三院中心交界處,是整個書院的禁地,更是圣地。這處圣地別無他物,只有一道高逾萬丈的筆直山峰巍然聳立,唯有螺旋階梯盤旋而上。

山峰石壁上雕刻著各種各樣的劃痕和文字,數萬年來,只有最為優秀的進士領悟到書中精髓,方能于石壁上勾勒出心得,用以給后來人做參照。

山巔供奉著春秋圣書,只有道一書院選中的進士,方可登上山巔參悟圣書,其余進士只能在石峰下參悟。

任何時刻踏上山巔,皆能看到春秋圣書四周都端坐著十數位進士或者翰林,他們心神沉浸在圣書之中,只望能夠領悟出一絲精髓。

就在圣書傳影異象出現的剎那,萬丈石峰上的春秋圣書,微微顫抖,旋即恢復自然。端坐在圣書附近的十數位進士頓時心神受到重創,鮮血噴灑而出。

一位仙風道骨的白發老者突兀出現在山巔之上,他身著麻衣,揮手就將在場進士送下石峰,順帶將其體內的傷勢修復。

老者轉頭望向長弓城所在的方向,喃喃道:“院首如此看重那個孩子,難不成當真比得上李三思?真是有些匪夷所思。”

這位地位在許多大賢之上的老者微微搖頭,再度消失不見。

王謝兩大世家的圣地烏衣巷內,一位俊朗青年指著兩位老頭大笑道:“你們兩個老東西,我說了這小子一年內就會寫出傳世文章,你們還跟我打賭。hāhā哈,快將碧蓮瓊漿給我拿出來。”

兩位老頭平日里最是摳門,今日卻極為大方,痛痛快快交了三大壇碧蓮瓊漿給青年。

其中一位咧嘴笑道:“那孩子的確有長弓的幾番風采。我還記得當年你跟長弓第一次來烏衣巷,我就覺得你倆……唉,不說了不說了,人老了就是愛回憶。”

另外一位老頭不知是哭還是笑,倒沒有前者扭捏,指著青年罵道:“徐若風你個臭小子,老謝我當年就覺得你比不上長弓小子,沒想到他沒成就大賢,你小子多活了上千年,也還是比不上他。”

俊朗青年徐若風渾然不害臊,撅嘴罵道:“謝老頭,你哪壺不提開哪壺是吧?張易這臭小子可不比長弓差。你家這位不知道隔了多少倍的孫女兒雖說有大賢資質,配這小子還是有點差的,除非多送我幾壇碧蓮瓊漿,我便允了他倆的婚事。”

謝老頭聽到徐若風這般說,昂起頭罵道:“我家寶貝孫女兒跟那小子的事情,關你小子屁事,休想再誑我碧蓮瓊漿!”

“哼哼,老謝頭,你要知道長弓臨走前,可是把張府后人托付給我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現在就是張易的祖宗!”徐若風驕傲的抬起頭,望向威名赫赫的謝家老祖。

原本在一旁伺候三位老家伙喝酒的世家神女,早在三人說起張易的剎那,思緒便已經不知道飄向何方。

以至于自家老祖跟徐院長的調侃都沒聽到。

《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因“圣書傳影”異象,幾乎在一夜之間就名動天下。張易這位百國第一秀才的稱呼,同樣在一夜之間,便被稱作百國第一舉人,張傳世。

張易半月前方才通過府試,如今卻被稱作百國第一舉人,當真匪夷所思。天下卻無人不服,就算翻遍史書,也鮮少找到幾位在舉人時便做出傳天下文章的大才子。

無數讀書人爭相傳唱摘抄水調歌,險些再次引發一場“太安紙貴”的文壇奇事。

當然,自然有不少鴻儒名士站出來品評這首傳世詞作。

謝府一位翰林搖頭贊道:一洗綺羅香澤之態,擺脫綢繆宛轉之度,使人登高望遠,舉首而歌,而逸懷浩氣,超然乎塵垢之外。尤其此詞前半段,幾乎是天仙化人之筆。

更有文人學士模仿水調歌,道:“我欲乘風歸去,只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我等詞手,應當多用此格。如‘我欲穿花尋路,直入白云深處,浩氣展虹蜺。只恐花深里,紅露濕人衣。’‘我欲騎鯨歸去,只恐神仙官府,嫌我醉時真。笑拍群仙手,幾度夢中身?’都是極好。”

文人景從,莫不如是。

然而最終令天下讀書人爭相傳唱水調歌,還是因為東晉王府大賢的那句話。

老大賢在中秋佳節第二日,于烏衣巷內召集兩府弟子,微微嘆道:“中秋詞,自東坡《水調歌頭》一出,余詞俱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