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再生

45.監視一切

“是我。”

“終于見面了。”

女聲很輕,但在清晨聽來卻帶有露水散發的香甜。

說話的人使用一種鮮花制作的香水味,這種自然制作的香水越來越少人問津,它們保存期短,價格卻越來越高。

這種味道的好處是,忽隱忽現,仿佛在光譜邊緣的亮度,在人的意識邊緣游弋。

弗利本該放松警惕,如此清晨和自然芳香,何況當她踏入房門,初升的陽光從窗戶照到她臉上,弗利看見一張清雅脫俗的容貌,帶著淺淺的微笑。

他不是不能放松,而是他在苦痛中感知麻木。

“我們認識很久了。”

“不,你弄錯了。”

“弗利·尤金·索德爾。”女人重復他的名字。“這個名字很特別。”

弗利想到自己的名字,三個人影站在面前,尤金倒下了,隨后弗利在一陣黑色迷霧中消失了,最后只剩索德爾,他從原本并列站立的位置轉過身來,看著兩個消失的名字,露出難以琢磨表情。

“但你還是弄錯了。”

“你不是弗利?”

“我是。”

“你看,我們沒有弄錯。”

“我們第一次見面,不存在認識很久。”

“真不愧是工程師,每一句話都當命令一樣嚴肅。”

“我剛死了妻子,我沒時間和你在一大早開玩笑。”

“你沒時間?你的時間要用來做什么呢?”女人向著弗利走去,幾乎走到他面前不足半米的地方,這種親近讓弗利渾身不舒服。

“我想我不認識你。沒什么事的話還是請你離開吧。”

“你的母親在五年前死于呼吸衰竭,你的妻子死于抑郁癥,如果不是醫院搶救及時,可以說你的母親也死于精神疾病。”

“我母親是因為腫瘤轉移到肺部,最后死于肺癌引起的呼吸衰竭。”說完這些弗利就后悔了,他不該和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說任何一句話。

“不,她本該死于精神障礙,也許是雙相障礙或者精神分裂。她不能入睡,她有幻覺,你相信她有幻覺對不對。”

弗利想到母親有一段時間一直在半夜的電話里說父親辱罵毆打她,弗利一句話都不信。

他的確相信這都是母親因為生病后產生的消極情緒,她認為自己被孤立,為了獲得家人的關心,更多的,更符合她要求的關心,簡直像一個演技出眾的演員。

那段時間他不知道早上會在哪里醒來,沙發,臥室角落,或者起居室的地板上,被母親電話吵得睡不著時,只能靠一本遠離現實的科幻小說打發痛苦。

再后來艾菲婭消失了,他連這點愛好都一起被帶走了。

“你的母親不是被癌癥奪走生命的。”

“那是什么?”

“你的朋友也許已經告訴你了。”

弗利越來越糊涂,這個女人的話沒頭沒尾,但人的智慧總是憑借自己原有的記憶和經驗試圖理解他人的意識。

弗利認為她指的朋友只可能是貝魯斯。

“你到底想說什么?”弗利有些生氣,兩個人始終保持站立,他沒有請這個女人坐下,自己也一直站著。

“請幫助我們做一件事。”

女人一改剛才無所不知的口吻,轉而用一種和婉的態度輕輕說道。

“我為什么要幫你們。”

“你是最合適的人選,弗利·索德爾,請務必考慮。”

“考慮什么?你們是誰?你是誰?你什么都不說清楚,這樣的溝通說到晚上都沒有任何意義。”

“是的。”女人低下頭,弗利產生一絲愧疚,也許自己先入為主的認為大清早造訪的客人斷然不會是什么好人,他更是不再愿意相信自己身上除了最壞的事情外還能有一些不那么壞的事發生。

而當他冷靜下來看著眼前的女人時,他意識到她不僅有一個美麗的臉龐,身材嬌小勻稱,一頭黑發向后扎成一個辮子——亞洲人,弗利在心里猜測。

“我叫做青口凌美,來自北海道。”

“日本?”

“是的。”

“難怪。”

“什么?”

“難怪你說話的聲音。”弗利沒有繼續往下說,他想知道這個日本女人來找他又提醒他母親的死亡和沙梅爾的死亡,究竟是什么用意。

而她所請求幫助的又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最想知道的是,時日不多的自己還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以做。

“你是凱倫重要的合作伙伴,一項技術最早是你提出的。”

“什么技術?”

“我們查閱了你在斯坦福的實驗記錄,你在讀大學時候就曾經在一次機器手臂實驗上提出了更符合大腦運作原理的概念,你認為這些機械手臂不僅是智能機器人的一部分,其本身也該具有智能性——簡單的說,可以獨立思考。”

“我從來沒說過獨立思考這件事,你誤會了,你說的這個技術我們公司并不是由我主導,我僅僅是參與其中很小的一部分,整體開發和實驗由另外的同事負責。”

“羅德?”

弗利有些吃驚,但并沒有改變他的平靜,眼下他完全相信這個女人所說的認識很久是什么意思,她對他已經做了充分的了解,不僅僅包括一團糟的家庭生活還有他的工作。

“我們觀察過羅德,他的確很優秀,但你才是我們需要的人。”

想到還被人需要,弗利有些啼笑皆非,很顯然母親和沙梅爾在死前可都沒有需要過自己。

“我猜測你已經很了解我的情況,恐怕也不會不了解我時日無多,也許不久就會死亡,或者癱臥病榻。”

“當然,我們知道這些事,你每周二約了醫生,有一次你還在醫院門口坐了很久,一直坐到黃昏。”

“既然如此,我還能做些什么呢?”

“弗利先生,有些事聽上去匪夷所思,可也許你能理解。”

弗利漸漸習慣眼前自稱青口凌美的日本女人生硬的英語發音。她朝桌椅那看了一眼,弗利走過去坐在靠墻的椅子上,把對面背對窗戶的椅子留給到訪者。

“謝謝”。

氣氛比先前緩和不少,但弗里依然沒有對她產生任何信任,他認為任何人都不會喜歡一個陌生人突如其來到訪,并對自己的一切表現出了如指掌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