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秦

第六十三章 分道

“墨者之中,意見不一。”詢語氣中不無悲哀地說著,然而鞠子洲看得到,他臉上分明又有幾分喜色。

坐而論道,最是容易;找到出路,無比困難。

以前,秦墨依托于秦國完善的法制系統,可以攫取到大量的財富與權勢,但是墨者根源于“底層人民”的那一股與生俱來的反叛意味卻被磨平。

所以墨者盡管可以擁有比早古時期更多的資源,但他們的理念卻沉寂下來。

盡管很團結,但傳自子墨子的桀驁消失殆盡。

可現在不同了。

現在他們有了新的思路,紛紛開始為自己尋找“本體”。

依托于“本體”的義再一次煥發生機,甚至開始被不同的人‘解釋’為不同的含義與事物。

“墨者之中,大略分為三派。”詢繼續說著:“依老夫為首的一派,眾人都覺,墨家的“本體”,在于“民”!”

“廣受人利,廣得人愛,愛與利是來于互助互利的群生眾人,是眾人之勞作,使我有今日之衣食智慧。”

“是故,墨者,或者說不只是墨者,儒者、道者、縱橫者、兵者,一切群生的“根本”,都是底層之“民”。”

“因此,我等理應愛“民”利“民”,向王上等要求施善政,寬厚待民。”

鞠子洲深深看了詢一眼,沒有說話,而是繼續靜靜地聽。

詢看了鞠子洲一眼,很好奇他竟然并不驚訝于自己等人的理念。

不過他沒有深入思考,而是繼續說道:“以老夫的第四弟子遵為首的一派覺得,我們的“本體”并不是什么“民”,而是“國”。”

“無國則失之眾人之所聚,則無人之互利,則無人之互愛。”

“是以我等墨者須應愛“國”利“國”,以此為基,向外行義愛人。”

“墨者渠則認為,墨家的本體與儒者、道者、兵者等一切的諸子百家不同!”

“他們覺得,我們的本體從子墨子時期就應是氓隸庶人。”

“所以墨者應為他們行義,以斗戰破除他們的苦難,從而將我們所拖欠的愛與利奉還給他們。”

詢說著,有些不解,又有些驚恐。

但鞠子洲聽得出來,他更多的是“欣慰”。

墨者終于開始尖銳起來了。

他們不滿足于現狀,而是開始向外探尋,試圖重拾曾經被丟棄的桀驁張狂。

他們,找到了路!

而且不止一條。

人真是一種矛盾的生物。

鞠子洲笑看詢的神情,微微頷首:“如此,應該恭喜鉅子才是!”

詢傲然抬頭,向鞠子洲拱手回禮:“這還要多謝鞠先生指導。”

“指路歸指路,但是真正去尋找出路的,是墨者自己,與我無關的!”鞠子洲微笑,心中不乏感慨激動。

不愧是發端于最底層,并且曾經堅持為底層人民發聲的“墨者”啊,如此快的速度……

“所以,鉅子,所謂的“富貴惹人愛,”說的,是你的弟子那一派吧”鞠子洲問道:“你覺得他們背叛了墨者的理念?”

“不錯!”詢點了點頭:“他們提出,要以秦王之利為利,強國弱民,聚人為用!”

鞠子洲點了點頭:“那么,鉅子的問題是什么呢?”

“老夫想要請教先生,請問,先生覺得,我們墨者之中的兩脈思想,到底哪一脈是正確的呢?”

他問話時候就下意識剔除了自己覺得并不純潔的那一派。

鞠子洲想了想,問道:“如果我說,你是對的,那么鉅子,你將會如何處置錯的那一脈呢?”

“若我說,鉅子你是錯的,那么鉅子,你如何處置我與對的那一脈呢?”

鞠子洲又問:“但如果,我說你們兩脈都不對,你們又要如何處置那愛慕富貴的一脈呢?”

“這……”詢捏了捏拳頭。

“沒有對錯吧,我只能這樣講了。”鞠子洲笑了笑:“這個問題,要留給鉅子等墨者自己去探尋答案。”

“即便我今天承認了哪一家的正確性,但會有人信服嗎?”

“正不正確,要你們自己去證明!”

“多謝先生。”詢點了點頭。

鞠子洲的話,與他們內部“交流”出來的結論差不了多少。

沒有人會單憑空泛的言語而選擇拋棄自己的思想,而去相信別人的思想。

對不對,驗證過才知道!

“那么,鞠先生打算何時離開咸陽呢?”詢問道。

鞠子洲笑了笑:“很快了,就這幾天我就要離開了!”

事實上,接收了嬴政所贈予的“禮物”之后,鞠子洲就已經可以離開了。

但是他離開并不是就不回來了。

現階段,他的三個計劃的最大核心就是嬴政。

所以他不太可能離開嬴政太久。

——即便可以確定自己已經將更先進的知識教授給了嬴政,但是人的思想總是會改變的。

鞠子洲必須保證自己對于嬴政思想的監控。

“那么,請允我護送先生!”詢正色說道。

鞠子洲這樣的大才,詢不希望他因為一些人的小小任性而消失。

鞠子洲搖了搖頭:“這是我一個人的旅途。”

詢細細地看著鞠子洲,搖了搖頭:“鞠先生劍術不精,四肢并無鍛煉跡象,想來手搏也并不十分夠用。”

“我是用弩的。”鞠子洲笑了笑。

他的臂弩力道很小,唯一的優點就是裝填很快,只要不是遇到大型猛獸和大型獸群,區區的一兩個對手,是傷不了他的。

“雙弩,不夠用的!”詢說道:“這樣吧,老夫回去之后,仿照先生的弩的構造,再為先生打造兩把弩,以備對敵之用。”

“那就先多謝鉅子了。”鞠子洲拱手為禮。

“先生客氣。”

咸陽城中盡管是一片安寧祥和的景象,但秦王宮中,卻又有所不同。

秦王今早加冕儀式過半時候昏迷不醒,直至傍晚都沒有醒轉,宮中的所有人都在擔心,都在期盼。

不過很可惜,甚少有人是在擔心秦王的生命。

青宮之中,異人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來回走動,不能停步。

呂不韋急匆匆入宮進殿,帶來消息:“已經聯系好了,屆時黜落王孫政,使王孫成蟜為太子,如此,王后與熊宸便無可能不放手。”

“當真?”異人興奮抓住呂不韋雙手:“先生真乃吾之呂望!”

呂不韋同樣興奮。

雖然他一向以呂望為偶像,但這一刻,他的興奮卻完全不是因為被人贊譽為呂望。

布局等了如此之久,他呂不韋,終于等到了要最終收獲的時候了。

這種豐收時候老農一般的喜悅,勝過一切虛假的言語贊譽!

興奮之余,呂不韋心中也有著一些想法:異人登基為王,他肯定要拔擢我。

但是拔擢我之后呢?對抗先王所留下的楚系力量。

但他會不會像對付先王的勢力一樣對付我呢?

對付我的時候,他又會以誰來鉗制我呢?

楚人?不太可能。

他會不會以謠言將秦政打落之后,再將謠言澄清,如何驅使秦政來對付我?

或者扶植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