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之色戒

第五十章 博弈青州八

從青州市建委那邊得到的收獲不多,幾位建委副主任看來都很畏懼龔漢潮,不肯對他的問題發表過多的意見,盡管王思宇耐心地做了許久地工作,眾人依舊是大談成績,規避問題,而從其閃爍的目光中不難發現,這些人對于專案組的來意其實已經心知肚明,只是在情勢沒有明朗之前,無意冒險配合罷了。

由于受到諸多限制,專案組無法大張旗鼓地派人到建委查驗賬目,造不出強大的聲勢,這就讓許多人覺得,龔漢潮氣運未盡,況且這幾天來,市委張書記的態度耐人尋味,他頻繁帶著龔漢潮出席各種場合,龔漢潮總是笑瞇瞇地站著他的身后不遠處,那張笑臉經常出現在青州本地的電視新聞上,這無疑是在向外界釋放一種信號,那就是市委主要領導是相信龔漢潮的。

這無疑給更多的人帶來壓力,大家當然不會把寶押在專案組這位年輕的王主任身上,他王主任查不下去了,可以拍拍屁股回到省里,青州這些人卻能跑到哪里去,建委多年來的經驗證明,凡是膽敢和龔漢潮作對的,都是沒有好下場的,恐怕這次也不例外。

下午回到招待所之后,王思宇的心情很是低落,和衣在床上躺了一會,腦子里卻亂糟糟的,始終理不出頭緒來,但他怕將負面的情緒傳導給其他成員,于是在洗了把臉后,神清氣爽地出現在眾人面前,鼓勵大家抓緊時間,爭取找到線索,盡快取得進展。

晚飯過后,王思宇先后接到了鄒海和魏明理打來的電話,鄒海在電話里寒暄幾句后,便開始低聲勸解王思宇,按他的說法,龔漢潮此人在青州很有地位,那人的能量比他的職務要大上許多,是青州本地的實力派,建委的山頭是獨立的,除了張陽書記外,龔漢潮根本不買其他市委領導的賬,鄒海勸王思宇不要年輕氣盛,在這件案子上,一定要小心謹慎,切莫跌了大跟頭。

魏明理依舊是那副糙哥模樣,在電話里先是把王思宇一頓臭罵,“馬勒戈壁的,來青州都不看我,是不是害怕我找你算賬?”

王思宇笑著道:“怎么會,我又沒得罪你魏老二,怕你做什么,只是最近事情太多罷了,過段時間,我肯定過去看你。”

魏明理嘆了口氣道:“你好自為之吧,最近很多人都在盯著你們呢,我本來想去看你的,但老大不讓,他讓我最近離你遠點,王啊,你要注意點啊,那個姓龔的不是那么好惹的,有張書記維護他,我看你趁早別查了,隨便寫個報告糊弄上去得了,紀委的活不好干,這方面,你得跟我哥學著點,我們兄弟四個,就他腦袋最好使,他可是跟我說了,你現在是危險人物,手里捧著炸藥包,要么要死別人,要么炸掉自己,你可千萬小心啊,我是希望你能順順當當的,別出啥事。”

王思宇心里不禁有些感動,但表面上卻做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哈哈一笑,點頭道:“明理縣長,你這區長當得不賴啊,現在都會拽詞了,‘好自為之’,嗯,這句成語用得不錯,改天這邊事情了結,帶上鄒海,咱們三個好好喝上一頓。”

魏明理當即又甩了句馬勒戈壁的,大聲道:“鄒海那家伙最不是東西了,你別跟他走得太近,那家伙陰著呢!”

王思宇嘆氣道:“都已經離開青羊了,以前的事情就算了吧,大家要向前看嘛。”

魏明理哼了一聲道:“你別打算做和事老,這件事情上,誰說話都不好使,對了,你搶了我兒媳婦那事還沒完呢,咱們改天好好算算那筆帳,麻痹的,青璇那孩子不錯,相貌人品都挺好……跟了你也不賴,不過你得自罰三杯。”

王思宇摸著鼻子笑笑,低聲道:“成,到時候我喝酒賠罪,對了,大侄子最近還好吧?”

魏明理點頭道:“在體院又處了一個,前些日子帶回來了,人還不錯,就是有點輕浮,聽說墮過一次胎。”

王思宇笑著擺手道:“孩子看準的事情,你們就不要干預了,主要看他自己的想法。”

魏明理罵罵咧咧道:“你自己都是個半大小子,在我面前裝什么蒜,去去去。”

兩人在嘻嘻哈哈中掛了電話,王思宇的心里舒坦許多,洗了澡后,聽到樓道里一陣喧嘩,隨后蓬蓬的敲門聲響起,王思宇趕忙換上衣服,打開房門,卻見程剛和專案組的小張扭著一個飯店服務員走進來,那服務員掙扎著喊道:“放開我,放開我,你們干什么!”

王思宇微微皺眉,低聲呵斥道:“干什么,快把人放了!”

程剛臉色鐵青,一把將那人推個踉蹌,大聲道:“主任,這家伙是內鬼,剛才趁著我們沒注意,溜到楊超凡的房間里去了,出來的時候被我們撞見,我親眼看他把一張紙條塞嘴里去了,楊超凡的手指破了,我懷疑姓楊的寫了血書。”

王思宇目光凌厲地望著那位身材消瘦的年輕服務員,低聲道:“怎么回事?”

那服務員語無倫次地道:“我只是走錯房間了……不是……我好奇,想看看里面關的是什么人,我真不是什么內奸。”

“坐吧,沒事,別緊張。”王思宇向沙發指了指,又轉頭沖程剛道:“你們先出去吧,以后人盯得緊點,另外和招待所那邊打個招呼,以后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上五樓。”

程剛嗯了一聲,惡狠狠地盯了那服務員一眼,便帶著小張轉身走了出去,楊超凡一直不開口,搞得他最近火氣很大,昨晚灌了一瓶辣椒水,想要收拾那家伙一下,被老黃罵了一上午,到現在氣還沒消,又撞見這一幕,自然是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是怕挨罵,恐怕早就一頓拳腳打過去了。

王思宇走過去,親自為那位服務員泡了杯茶,坐在他旁邊的沙發上,輕聲道:“說實話,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放心,我不會為難你的。”

那服務員嘴巴動了半晌,也說不出話來,最后抱著頭低聲道:“他們逼我做的。”

“是龔老太爺那幫人吧?”王思宇目光和善地望著他,心中已經隱約猜到了幾分。

服務員點點頭,又趕忙把頭搖成撥浪鼓,吶吶道:“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王思宇站起身子,走到窗邊,輕輕點燃一根煙,嘆氣道:“你走吧,下次別上五樓了。”

服務員慢慢地走到門邊,低頭沉思半晌,才轉身道:“請放心。”

王思宇笑了笑,擺手道:“知道了。”

那服務員方才如釋重負,邁著輕快的腳步走了出去。

“請放心。”品著這三個字,王思宇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這應該就是那張紙條上的內容,也是楊超凡要帶給外面那個人的信息。

晚上八點多鐘,市檢察院的魯飛敲開王思宇的房門,匯報了一些情況,據他分析,楊家肯定受到了很大的壓力,看到檢察院的人來后,楊妻的反應特別強烈,根本不予配合,并且當場失控,大聲地哭了起來,求魯飛他們不要再來了,給她們留條生路。

“肯定又是那個老混蛋做了手腳!”王思宇仿佛又看到了那張留了兩道傷疤的臉孔,張書記在明處,龔老太爺在暗處,都在悄無聲息地發揮著影響,為辦案工作制造障礙,如果說張陽還是有所顧忌,只是有限干預的話,那么龔老太爺已經有點肆無忌憚了。

送走魯飛后,王思宇給梁桂芝掛了電話,兩人在電話中議定,下周三之前,由督查室副主任朱健昌帶隊,來青州市公安局做調研,期間安排他和鄧華安單獨見面,爭取把這里的一些真實情況反應給省委領導,盡快打掉這個涉黑團伙,當然,這需要時間,但羅云浩只給了王思宇十天時間,現在看,要想在十天內拿到有力的證據,時間顯然是不夠用的。

接下來的兩天,調查工作毫無進展,王思宇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不停地在房間里走來走去,聽取匯報,專案組的士氣低迷到谷底,每個人都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走路說話都是無精打采的,大家似乎都已經喪失了信心,眼巴巴地望著王思宇,希望早點收隊。

只有老黃那家伙沒有泄氣,依然坐在楊超凡的對面,不停地發問,但楊超凡卻愈發沉默起來,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再也不肯開口回答任何問題,無論老黃怎樣詢問,他翻來覆去就是一句話:“我的問題我都交代,但想讓我把別人拖下水,沒門!”

正當調查工作陷入僵局時,王思宇忽地接到了陸禹山從春江市打來的電話,約他過去一趟,說有重要的證人出現,要和省紀委的領導見面,在得到消息后,王思宇喜出望外,立即帶上專案組的小張坐上面包車,連夜出發,趕往春江市。

抵達春江市時,已經是第二天上午九點,王思宇令司機把車開到一家快餐廳門口,陸禹山早已站在臺階上等候多時,見車停下,趕忙快步走了過去,兩人握手寒暄幾句后,便并肩走上二樓,推開房門,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女人從沙發上坐起,表情有些疑惑地望著王思宇,陸禹山哈哈笑道:“蘇娟,愣著干啥啊,這位就是省紀委的王主任,你把那些事都講出來,姓龔的當初把你欺負成那樣,現在該是他得報應的時候了。”

蘇娟的表情有些激動,連連點頭,客氣地和王思宇握了手,兩人坐在沙發上,蘇娟便將她的遭遇講了一遍,蘇娟原來是青州市興隆商廈的總經理,多以年前,她曾籌措一個億的資金,籌建青遠農業科技園,當時項目進展順利,市發改委已經批準備案,市城鎮規劃委員會也已經批復同意,在前期資金全部到位時,在匯報會上,當時剛剛到任城建局任局長不久的龔漢潮卻突然發難,指著她呈送的文件道:“你文件上這個‘市城鎮規劃委員會’的圖章百分之二百是假的,卻一個星多一個杠!”

龔漢潮的話語出驚人,登時讓在場領導都愣住了,當時蘇娟也有些不知所措,但她當然非常清楚,自己醞釀多年,層層報審的項目絕對是真的,于是當場頂撞了龔漢潮幾句,沒想到龔漢潮當場發作,指著蘇娟大罵了足足五分鐘后,拂袖而去,當時在場的副市長和文體局的局長也面面相覷,不知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匯報會因此也不歡而散。

而事件發生后的第二天,龔漢潮便召開了沒有項目建設單位列席的專家評審會,在不透明的會議后拿出了所謂的《專家評審意見,對蘇娟的項目橫加指責,后來,經有心人點撥,蘇娟多次到城建局去找龔漢潮賠禮道歉,龔漢潮卻一直冷著臉子,不肯搭理她,為使籌劃多年的項目能夠順利進行,在一天夜里,蘇娟硬著頭皮敲開了龔漢潮的家門,將裝有五十萬現金的存折夾在信封里遞給他,只說那是自己的道歉信,龔漢潮當著她的面,從信封里抽出存折,打開后看了一眼,就轉變了態度,說:“看你道歉態度還算誠懇,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

蘇娟趕忙千恩萬謝,離開龔漢潮家,兩天后,龔漢潮又打來電話,說介紹一位朋友給蘇娟認識,結果,在飯桌上,蘇娟認識了龔漢潮的大學同學付慶江,并在無奈之下,同意將農業生態園的工程交由付慶江的佳佳建筑工程有限公司負責,之后項目終于過關,只是在三年前,因管理不善,生態園倒閉,為了償還銀行貸款,蘇娟將興隆商廈抵押給銀行,兒女都去南方發展,她和老伴到到了春江市,就住在陸禹山家飯店三百米外的一家老年公寓,他老伴與陸禹山是棋友,沒事兩人經常下上幾盤棋,前天晚上,在偶然的閑聊中,陸禹山就把省紀委下來人查龔漢潮的事情講了一遍,她老伴聽后當時沒有吭聲,卻在回家后,把事情告訴了蘇娟,蘇娟得知后,主動與陸禹山聯系,要把當年的事情向省紀委的領導匯報。

在與蘇娟老人聊完后,又查看了她寫下的銀行賬戶與密碼,王思宇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壓在心頭的那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中午,在陸禹山家的飯店吃過午飯后,王思宇便與蘇娟夫婦一同坐上面包車,趕往青州,在路過青羊縣的時候,王思宇讓司機把車停在青羊縣教育局門口,他皺著眉頭吸了一根煙,緩緩閉上眼睛,搖頭道:“開車吧……”